哪怕隻是玩笑話,他也不願聽。驚蟄坐在床邊,已經淨過手。在動手前,驚蟄曾與係統爭辯過數次,係統都無能為力。它的能力,並無法直接加諸在景元帝身上。最終,驚蟄選擇次之的選擇,讓係統清理了周遭的環境,以及驚蟄自身。這就是係統說的,消毒?雖然驚蟄不知道消除的是什麽,但係統既然提點過,他自然要記得。然後……赫連容將吃完的藥碗放在邊上,哢噠一聲,如同某種古怪的征兆,驚得驚蟄的手指微顫。等藥效發作,應當需要一刻鍾的時間。宗元信說過的話,都在驚蟄的耳邊一一重現。赫連容抓著驚蟄的手指,原本應當溫暖的手指,觸之卻有些冰涼。赫連容清楚,最好的選擇是什麽。如果真想確保除毒這件事情萬無一失,那定然是要讓宗元信來動手。讓驚蟄來做,終歸有可能發生意外。然而這件事如果不是驚蟄來做,許多事情就失去了意義。這就像是,把驚蟄逼到了懸崖邊上。赫連容撫摸著那雙已經冰涼了的手指,眉間卻不帶半點情緒:“倘若不順利,驚蟄,也無需驚慌。”不論成功與否,他早就做足了準備。或是生,或是死,都不會叫驚蟄孤獨的。他之偏執,從未改過。“怎麽,待到這個時候你才覺得,有些為難與我?”驚蟄挑眉,神色依舊是平靜的。若不是觸及他那雙冰涼的手,怕是無法知道驚蟄這真實的情緒。“此事從一開始就是為難。”赫連容笑了笑,隻不過那笑意看起來有幾分瘋狂,“但是我很高興。”這個人的臉上有一種病態的認真,根本沒有覺察出來自己說的話到底有多麽瘋癲。今時今日他所要經受的遭遇,雖不能算是九死一生,但也絕不簡單。倘若在一切結束之後,活下命來,他覺得高興愉悅,那還在情理之中,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為什麽會覺得興奮?赫連容抓著驚蟄的手,慢慢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隔著一層素白單薄的衣裳,驚蟄摸到了一點點凸起,就像是一個有點平整的傷疤。一碰到這個位置,驚蟄立刻就明白過來,這是赫連容抓著他的手……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傷疤。哪怕他們兩人親密無間,但驚蟄其實很少看到赫連容的裸體。在這件事上,他總是比男人表現得要羞怯內斂一些,有時候縱然是萬不得已坦誠相露,也很少仔細打量彼此的身體。所以,他也沒見過幾次那道傷口。男人那緊繃的力道,讓驚蟄敏銳地意識到了某些怪異。“……你,在為了這道傷疤而興奮?”他有些艱難地擠出這句話。……到底有哪裏值得歡愉的?他還記得當時的感覺……那種惡心作嘔,令人憎惡的粘膩血液,就那麽黏在他的手心裏,溫熱的觸感卻讓他整個人都幾乎被寒意凍結。他不喜手染鮮血的感覺。尤其那血,是來自赫連容。驚蟄沒能明白……赫連容喜歡他留下來的所有痕跡,不論是痛苦的,還是快樂的,尤其鍾愛那些印記殘留下來的模樣。如果沒有他的允許,以宗元信的本事,又怎可能留下那麽明顯的傷痕?……瘋子。在意識到赫連容竟然在為了這種事情愉悅的時候,驚蟄不免有些呼吸困難。他下意識動了動他的手,隻不過還沒有收回來,卻反被男人用力的扣住。赫連容低頭打量著驚蟄的手。這雙手並不那麽纖細,關節處,總是有著薄薄的一層繭。根骨分明,指甲總是剪得非常整齊。他總喜歡抓著這雙手,尤其是十指相扣的時候,仿佛將他整個人都禁錮在了懷裏,不得離開。兩隻牽起來的手,就如同一道鎖鏈。赫連容漫不經心地勾著驚蟄的指尖,撓得有些癢癢。指尖摸索著指尖,然後輕輕壓下去,將指腹摁出一個凹陷,再緩緩鬆開,抹平。那重複著一次又一次下壓覆蓋的動作,莫名有著一種曖昧的感覺。“……別弄了。”驚蟄不太自在地抖了抖手,隻不過沒能成功。男人低頭親吻了一下指尖,聲音帶著幾分怪異的狂熱,“待會兒這雙手就要將我開膛破肚,難道我不應該多善待它,討得幾分歡心?”驚蟄蹙眉,瞪了他一眼。赫連容笑了笑,冰涼漆黑的眼眸緊緊盯著驚蟄,“……一切隨性便是。”他的聲音裏,總算有了些含糊不清,應該是藥效逐漸起了作用,也讓他有些昏昏欲睡。就連用力抓著他手指的那雙大手也漸漸失去了力氣,整個人如同放鬆下來一樣。驚蟄鬆了口氣,連忙起身。他扶著赫連容躺了下來。“驚蟄,”赫連容道,“我想吻你。”那冰涼的聲音帶著莫名滾燙的熱意,讓驚蟄輕輕歎了口氣,低下頭去。他親了親赫連容。等驚蟄再抬起頭的時候,男人已經閉上眼睛沉沉睡去,藥效發揮作用之後,他入睡得非常之快。驚蟄看著他沉眠的睡顏,猶豫了會,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鼻端。……他也真是傻了。赫連容隻是被藥性弄得昏睡過去,又不是真的出事。睡著之後的赫連容更像是一座雕像,那麵無表情的臉龐,襯著蒼白的顏色,入手那冰涼的感覺,更有一種強烈的非人感。驚蟄重新在床邊坐了下來,把需要用到的東西都挑出來放在手邊。這才俯身去解開男人的係帶,露出了他光滑的小腹。他的目光不由得在那道傷口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猛回過神來,強迫自己把全部的精力,都留在自己的右手上。他手中正握著那把冰涼的針刀。宗大人是怎麽說來著……臍下三寸……驚蟄吐了口氣。他對準了那片皮膚。…屋內靜悄悄的,什麽動靜都沒有,屋外的人卻是翹首以待,不知道已經走了幾個來回,當然,大多數人仍然帶著一張肅穆的臉龐。這其中反應最為強烈的,居然不是宗元信,反而是俞靜妙。她的模樣看起來,多少有些坐立不安。宗元信忍不住嘲笑:“先前你還說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而今你這副焦躁不安的態度,又是為了什麽?”俞靜妙冷冷看了他一眼。她的反應之所以會這麽大,隻不過是因為她身體內的本命蠱有些躁動不安,這種感覺非常奇怪,從靠近乾明宮的時候就越發強烈,到了現在已經幾乎是完全活躍了過來。他們本來就是一體,本命蠱越是活躍,就越會影響到俞靜妙自己。尋常時候,本命蠱的反應是不會這麽大的,它們既然寄宿在人體之內,與人體共生,就不會有太多作亂,擾得人心不安。倘若這並非是俞靜妙自己的問題,那隻能是因為驚蟄。哪怕他自己沒有意識到,但他那緊繃的情緒,已經間接影響到這些容易受他控製的蠱蟲。就算是隻聽命於俞靜妙的本命蠱也是如此。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應當是好事,因為這說明驚蟄對蠱蟲的控製力甚為強悍,如果他願意,說不定真的能鎮壓赫連容體內的蠱蟲。但這也有意外。“如果蠱蟲這麽活躍,那灌下去的湯藥說不定無法將其迷惑。”俞靜妙冷聲說道,“如若無法讓蠱蟲安靜下來,那開刀的時候該如何準確判斷?”“屋內已有足夠的香料,送服下去的湯藥也已經依照你們的古法而製,”宗元信皺眉,“你當初不是說萬無一失?”俞靜妙:“但凡屋內那一位想要,他都能夠輕易溝通所有蠱蟲的情緒,你也不是沒有見識過。”隻是在這之前,她從沒有感受過這種連自己的本命蠱都被調動的怪異感……就像是之前的驚蟄一直在本能壓抑著這種能力,直到情緒都聚焦在景元帝身上的時候,才不由自主地傾瀉出來。俞靜妙光是要鎮壓自己體內的本命蠱,就已經花了不少力氣。宗元信歎了口氣:“總是會有意外發生,那你還是進去吧。”有俞靜妙這個老手在,事態總不會太過狼狽。俞靜妙捏了捏眉心,沒動。宗元信挑眉:“你在做什麽?”俞靜妙咬牙:“我也想動。”她隻是……動不了。不必宗元信吩咐,她已然想要這麽做,隻是就在她身體想踏進屋舍的時候,莫名其妙感覺到了一股僵持的感覺……平生頭一回,她有一種自己的身體無法控製的錯覺。俞靜妙麵色微白:“……蟲奴?”她自然不可能成為誰的蟲奴,但是這種身體無法控製的感覺……卻又仿佛像是被人控製住……在年幼的時候,祖母曾經為了讓她體會那種感覺,而命蠱蟲操控她的軀殼,僅僅隻有過那一次的體驗,就已經足以讓她痛下決心,這輩子都不能為人所控。她算不上什麽好人,曾經擁有過的蟲奴,也的確有幾個可憐蟲,這樣的事情到底太過傷天害理,事到如今,她幾乎家破人亡,如今隻留下一二個親人能夠活命,確實是因果報應。……但是太後而今的下場比死還要可怕,到底也算是報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