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醒來的時候,都有些恍惚。他是被陽光給叫醒的。日頭正好,燦爛的陽光摧枯拉朽地衝進這間屋子,將所有陰霾都驅散。在冬日裏,很難有這樣好的太陽,光是看著那燦爛的金色,就仿佛有種自己都會被燙傷的錯覺。驚蟄的呼吸很輕。就仿佛像是怕驚擾了一場無意間闖入的夢。這夢瑰麗又絢爛,如同一個虛幻的泡影。這間屋子,熟悉到心口都在緊縮地發疼。他很慢很慢地從床上坐起來,視線貪婪地掃向房間的各個角落。床沿磕破的痕跡還停留在舊處,當年那個拿著小刀胡亂揮舞,最後被娘親訓斥得哇哇大哭的影子好像就在眼前。床尾的地上,一直放著一張小凳子,一看就是為了方便孩子上下床。再遠一點,在那張桌子上放著半張銅鏡。之所以隻有半張,是因為另外半張被摔碎了,摔得那叫一個粉身碎骨。娘親覺得鏡子被摔碎不是好兆頭,想要收走再換一個,可那孩子卻隻會撒嬌,最後弄得長輩哭笑不得,隻能任由著那張銅鏡,仍然停留在桌邊。那半開的窗,正對著庭院中的桃樹。這屋子靠近前院,與書房相接,隻要從門口走出來就能看到那移植的桃樹。春日的桃樹非常絢爛,會將整個屋子都開滿了花,春風吹來,將那些粉嫩的花瓣掃落地上,屋簷,地板,它們隨處都可以去,無憂無慮,自在得很,也就將整個家都變做了粉色的海洋。……太熟悉。這一切都熟悉到叫人落淚。是一場無比珍貴的夢。驚蟄看到眼睛發酸,才忍不住輕輕眨了一眨,一顆熱淚就猛地墜落下來,啪嗒落在他的手背上。那滾燙的特意讓他的手指蜷縮了片刻,忽而新生了一種恍惚不踏實的虛幻感。熱?他慢慢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濕噠噠的,是淚。驚蟄愣愣地,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臉。很痛,皮膚立刻紅腫了起來。……不是夢?居然不是夢。古怪的狂喜和莫名的惶恐席卷了他的全身,讓他的手指不自覺顫抖了,又猛地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進肉裏去,挖出月牙似的痕跡。哈哈……不是夢……竟然不是夢。眼前的東西迅速被霧氣遮上一層朦朧的水光,又被驚蟄拚命地抹去。他又哭又笑,看起來狼狽,可愛極了。容九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屋門外。陽光肆無忌憚地在他的身上撒下光影,他就如同分開光河走來,那種朦朧的光影交錯,一時間讓驚蟄屏住了呼吸。一種古怪的沉重,緩慢地滲透進了驚蟄的心裏,在酸澀之餘,卻又有些甜美。他聽到容九說:“怎麽剛醒來,又哭了?”男人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淡淡苦惱,走到床邊來,又慢慢抬起手擦去了驚蟄眼角的淚痕。“這回,可不算我胡說。”這是真切的淚水。指尖濕潤的痕跡就是證據。那冷冷淡淡的聲音,讓驚蟄忽然淚崩。他再沒有忍住那種情緒,抓著容九的手捂在臉上,低著頭一下一下抽噎著。滾燙的淚意打濕了容九的手指,讓他的身體一時間都僵住。淚水通常會被理解成弱者的渴求。倘若能夠將世間的一切都握在手中,那又有什麽值得啜泣?隻要足夠強大就無可匹敵。從前,那些人就是用這樣赤裸裸的事實教導他的,而他也在這樣的血腥裏,踩著他們的骨頭,一步步走上了那個位置。唯有軟弱者,才會無用哭泣。可現在,容九卻不這樣認為。眼淚,有些時候可當真是強大又銳利的武器。生生紮進心口,叫人痛不欲生。這種經曆太過陌生古怪,竟叫他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他仔細品嚐著那種味道。痛。好像是心口在痛。可心分明沒有受傷,又怎麽會痛呢?容九慢慢坐在床邊,思索著,最後,他將驚蟄抱在了懷裏。最開始,他抱人的動作總是有些粗暴。像是從來都沒有做過這個動作。但是一次又一次緊緊相擁之後,他知道了胳膊需得放鬆,手指可以輕柔地帶在身上。比如在這個時候,雖然他不知道輕拍後背能有什麽用,可它的確有用。比如讓那哭聲變得更大。容九麵無表情。手指都僵住。於是,那些滾燙的淚意,就順著衣裳滲透到了血肉裏,最終仿佛鑽進了他的四肢骨骼,連一切都在發痛。驚蟄哭得好狼狽,好難受,感覺將身體內的水都倒了出來,最後哭得身體一抽一抽的,像是個孩子一樣被容九抱住。容九歎息著:“怎不知道,你還有這麽多水,竟是水做的不成?”又道。“不想養一條小淚狗,哭得可真是叫人難受。”驚蟄張開嘴想反駁,卻發出一聲哭嗝。容九用手帕給他擦臉,濕涼涼地覆在他臉上,冷淡地說道:“再哭就給你帶回去。”有些時候,他還挺喜歡驚蟄哭的。隻要他哭是為了他。就算驚蟄不哭,他也會折騰得他哭起來。可前提是為了容九,現在這般哭得亂七八糟,還幾乎要脫水,容九不僅心口難受,脾氣也是有點暴躁,擦臉的動作就有點粗魯。倒是有些後悔。他很少會有這樣的情緒。不如不帶他出來。“嗚……我……止不住……”驚蟄被容九揉得七倒八歪。最終容九也沒辦法,給驚蟄擦完臉後,就抱著他出門去了。那種熟悉到令人發狂的緊縮感,鋪天蓋地而來,徹底籠罩著驚蟄。任何一處,都仿佛隨時能把他拖回舊時舊影,一時之間,他被那些澎湃的情感衝擊著,反倒是平靜了些。他們走到池塘邊。驚蟄能看到那些圍在池塘邊的古怪石頭,還是擺在從前的位置。是當初父親親自去郊外,一塊又一塊撿回來,然後擺在池塘邊繞了一圈,原本是為了不讓他們下水。可是驚蟄小時候,是個壞小孩。他時常趁著父母不注意的時候,就偷偷摸摸地下水,就連時常跟在身邊的書童都叫不住他。最終父親也沒有辦法,就把幾塊石頭給搬開,重新給他修築了能夠下水的台階。就在他們腳邊。驚蟄掙紮了下,容九就給他放下來。驚蟄蹲下來,看著那有些粗糙的台階,不自覺笑了笑,輕聲說道:“我小時候特別喜歡下水玩,父母不肯,我就偷偷跳進去。後來父親實在是沒辦法了,就親自動手給我修了這個台階。”隻不過,修好後,也沒用上幾次,冬天就來了。冬日寒冷,就算父母再怎麽寬容,也絕對不允許他冬日的時候下水,而且每到冬天池塘上就會覆蓋一層薄薄的碎冰,這時候,驚蟄最喜歡的,就是拿小石子去砸那些碎冰。啪嗒一聲,砸出來個窟窿,然後就把繩子放下去,學著父親釣魚。隻不過他沒有岑玄因那樣的耐心,也沒有學過要怎麽釣魚,放下去的繩子,竟然連個鉤子魚餌都沒有。父親回來的時候知道這件事,抱著他哈哈大笑。“原來咱們驚蟄也會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呀。”驚蟄將這件事學給容九聽,聲音裏帶著幾分懷念:“沒想到,都過去那麽久,我竟然還記得。”那隻不過是從前生活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今看著這熟悉的畫麵,那些小事一件接著一件在心中浮現,竟是如此清楚。容九淡淡說道:“過去覺得是尋常小事,如今記得清楚明白,自是因為,每一件,你都用心記得了。”驚蟄抿著嘴,原本是情緒有些低落,聽到容九這麽說,卻是先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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