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糊糊的感覺,又比尋常還要叫人反胃。濃鬱的血氣,與怪異的觸感,讓驚蟄終於有些崩潰,他看著自己沾滿血液的手,再看男人紋絲不動的身體,狠狠閉眼再睜開,卻幾乎無法克製住自己的語氣,“……還不鬆開,你是真的要我殺了你不成!”容九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為透明,他好似受傷的人不是自己,那雙黑沉的眼眸在驚蟄的身上掃過,最終不知看到了什麽滿意的東西,複低低笑了起來。那聲音裏有著古怪的饜足和滿意。他緩緩鬆開了驚蟄的手。驚蟄下意識就將匕首給抽了出來,噗呲一聲,讓他的臉色也變得更加難看。容九悶哼了聲,傷口流血更快了。“殺人時,如果刀劍留在身體裏,反倒能起到阻止流血的作用。抽出來,會讓它們流得更快。”容九耐心地說道,就好像在教導著驚蟄,“你這時候應該做的,是再刺一刀。”驚蟄暴躁地說道:“我最該做的,是朝著你的臉上劃一道!”最好是將他那張漂亮的臉劃爛,別再在眼前晃來晃去,晃得他心口疼。他很少氣到這樣,連腦袋都在發脹。“石黎,石黎”驚蟄聲音尖銳,哪怕是個死人,都該聽到他的聲音。“你最好去請個太醫過來。”原本想裝死的石黎一聽到這話,猶豫了片刻,低頭大聲說道:“卑職現在就去。”至於該叫誰,石黎決定,還是把宗禦醫從睡夢裏鏟出來吧。相信宗禦醫就算有火氣,也會憋著朝陛下發泄的。石黎腳步匆匆離去。驚蟄手裏還握著那把血淋淋的匕首,連帶著他染血的手指,都讓他尤其反胃,更別說,那些血還是容九的。容九那該死的混蛋,甚至還有臉說話:“傷口紮得不夠深,驚蟄,剛才你要是沒掙紮,就不會……”“你閉嘴!”驚蟄朝著容九吼了一聲,男人揚眉看了他片刻,還真的閉上了那張優美的嘴唇。驚蟄推著容九坐下,那動作粗魯得很,手裏的匕首被他隨便地丟在了桌上。他蹲在容九的身上打量著那傷口,隨著他們剛才的動作,那腰腹處的傷痕,又流出更多的血。驚蟄從懷裏翻出手帕團成團,用力地堵在那血眼。不管驚蟄怎麽動作,男人的身體都沒任何反應,就仿佛這傷口,這血,就不是容九自己的,那淡然的態度,隻讓驚蟄的火氣更甚。他忍。再忍。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太醫怎麽還不來,他忍不了了。“我就沒明白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我捅了你一下,你反倒還樂嗬著,你高興什麽呢?高興你浪費了一地的血嗎?”驚蟄語速飛快地罵著,“容九,你就是個瘋子!你大半夜發瘋就算了,你都把康滿拉這來了,你就不能衝著他瘋嗎?幹嘛還要拉著我發癲!”容九的黑眸微動,斂眉看著驚蟄,不發一言地聽著。“我有朋友怎麽了?我為什麽不能喜歡他們?我再喜歡那些人,我又不想和他們親嘴,也不想和他們睡覺。我就想和你親嘴,和你睡覺,你幹嘛老是討厭他們?”驚蟄氣到發瘋,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難道我是什麽浪蕩的人,見一個撲一個嗎?”外頭匆匆趕來的宗元信一個踉蹌,這院門還沒踩進去,狐疑地看向石黎。他沒聽錯吧?誰要和誰親嘴睡覺來著?石黎麵無表情。他既然姓石,想必他是一顆石頭,既沒有感情,也不會說話。所以什麽都不要問他。屋內,驚蟄還在罵。“……別說殺了康滿,就算殺了你,我都不可能變成你要的那種人,容九,你這該死的混蛋,你覺得兩個冷冰冰的冰塊湊一起,很有趣嗎?都得被凍死吧!”驚蟄罵罵咧咧,“你為什麽不說話!”兩根手指敲了敲驚蟄的肩膀,他暴躁地抬頭。手指又指了指自己的嘴。驚蟄氣昏了頭,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容九是在說他“閉著嘴”,不能說話。他被氣笑了。“你別的不肯聽,這話倒是聽得緊,你怎麽就不能把這機靈發揮在剛才?”這時候倒是聽話閉嘴了?容九慢條斯理地說道:“驚蟄,隻有活著,才有可能。”所以任何時候隻有活著才是最重要,至於到底是怎樣的人,用出怎樣的手段,那都算不得緊。驚蟄狐疑地瞪著他。“這還用你說?”這話和剛才又有什麽關係?“你秉承著以善待人,真誠換真誠,這並非錯,可行不通。”容九搖著頭,“在往上爬的時候,對大多數人,都行不通。”不夠心狠的人,就是踏腳石。驚蟄想說什麽,過一會,又停住。“你的父母要是還在,真該將他們腦袋裏的水都清一清,怎麽將你教成這種……”容九薄涼的嘴唇微啟,刻薄的話還沒說完,驚蟄就將布團重重壓了一下。容九吃痛,雖沒什麽反應,卻緩緩低頭看了眼驚蟄。驚蟄凶狠地瞪了回去。容九沉默了一會,緩緩移開了眼。“他們不該將你教得太好。”太過良善,太過有原則,太過有底線。就容易做出蠢事。容易被人利用。驚蟄不至於氣昏了頭,都沒聽出來男人的意思,容九某種程度上,那歪理還真說得通。……這是一種怎樣扭曲的關切?他想讓驚蟄變得鐵石心腸,不再輕易為外物所動容,趨利避害,遠離危險的東西……這聽著是不錯,可這,自也有存在的問題。“容九,你可曾想過,我要真變成那種人,我怎可能繼續與你一起?趨利避害……嗬,你豈不是,最大的麻煩?”驚蟄這麽些年,遇到的最難纏的麻煩,除了容九,還能是誰?隻要是個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跟他混在一起會是多大的麻煩。他就像是一把沒有刀柄的刀,鋒利無比,隻要上手就能刺傷彼此。“那我合該聽你的話,早早遠離你,免得你發瘋亂來的時候將我連累……”他的話還沒說完,容九的眼神變得非常可怕,他的臂膀用力,就將驚蟄從地上拖了起來,用力撞在了懷裏。“傷口,傷口!”驚蟄臉色都變了,急聲說道。他都能夠感覺到那濕潤的傷口再次裂開,血腥味越發濃鬱,讓他有些頭昏。可男人卻根本不在意那道傷口。“就算我死,死之前,我一定會帶走你。”容九死死地皺眉,抓著驚蟄的胳膊,幾乎能夠捏碎他的骨頭,“你休想有任何的妄念。”那驚悚的視線盯著驚蟄……就像是將要溺水的人抱著浮木,那是一種令人發狂的偏執。驚蟄氣得重重推了幾下容九的肩膀,恨不得將這混蛋活活給咬死。“咳咳,咳咳”從門口傳來幾聲清脆的咳嗽,似是提醒。驚蟄猛地反應過來,就要從容九的懷裏跳下,可這男人一點都不看場合,不管不顧地抱著驚蟄的腰。“你幹什麽呀!”驚蟄惱怒地瞪著容九。太醫都來了,還不趕緊把傷口看一看,真的想流血而死嗎?容九的臉上絲毫看不出羞恥,蒼白的臉龐上,露出了扭曲的表情,他陰冷地掃向門口,隻那一瞬,所有的異動全部消失,而後,他冰涼地低下頭,用一種極其可怕的聲音,溫柔地說道:“驚蟄,你忘了嗎?該做的事,還沒做完呢。”驚蟄有那麽一瞬,差點沒反應過來容九這是什麽意思,當他意識到男人在說何意,他眼睛猛地瞪大。這個人居然還在想著那種事。在強製抓著他的手把自己捅了個窟窿還不夠,這惡鬼滿心滿眼還是想讓他殺了康滿。“你不如殺了我。”驚蟄厲聲說道,“你一刀殺了我,給我一個痛快得了。”這樣,既不要他來麵對容九的發瘋,也不用眼睜睜看著自己手染鮮血。他氣得嘴唇都在哆嗦,卻拚命地瞪著容九。恨不得給這人,瞪下幾塊肉來。良久,容九歎了聲。“好端端的,哭什麽?”驚蟄眨了眨眼,凶巴巴地說道:“我沒哭!”他有著無端的沮喪,為容九今日的瘋狂,更多的,是不肯屈服的執拗。他要是拗起來,八頭牛也拉不過來。強按著他的脊椎骨,怕隻能生生拗斷,也難以讓他點頭。這具單薄脆弱的身體裏,究竟為何藏著這般執著的骨氣?容九看著驚蟄濕漉漉的眼,連眼睫毛上,都沾著細碎的水珠,這讓他一點都凶不起來,帶著顯而易見的暴躁與委屈。他的確沒在哭。那是情緒激動之下,微紅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