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過熟悉驚蟄,以至於隻要一眼,就知道驚蟄在想什麽。他一邊笑,一邊說,那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樂不可支地趴在桌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驚蟄被明雨笑得,臉也跟著泛紅,人一股腦地站了起來,色厲內荏:“我沒有胡思亂想!”這是疑點,疑點懂嗎!明雨卻是笑岔了氣,哎呀呀地捂著肚子,掙紮著爬起來,想往床上軟倒,可那呼哧呼哧的笑,身體還在一下一下地抖著。氣得驚蟄撲了過去,兩人在床上混戰成一團。明雨因為笑得失力,慘遭壓製,被驚蟄壓到被裏,爬都爬不起來。明雨:“錯了,錯了錯了,我錯了……驚蟄大人,放過小的吧,小的不該笑話你……”他被埋在被子裏,悶聲悶氣地求饒。那叫得一個淒涼。驚蟄撇撇嘴,在他胳膊上用力砸了一拳,這才翻身下來。明雨費勁在床上翻了個身,仰麵躺著,大口大口地呼吸。剛才差點沒把他給憋死。等他緩過來,兩人不鬧了,明雨才撓了撓肚子:“我是沒想到,你竟還有這麽大逆不道的想法。”驚蟄癟嘴:“我沒有!”實在是景元帝賜馬的時間,太湊巧了,這不能怪驚蟄多想。且從那日後,驚蟄和容九就沒再見過,他就算想問,都沒處問去。明雨直白地說道:“那你就沒想過,容九如果是陛下身邊的重臣,因著你差點出事,他在本該嚴查的時候,帶著你出去了……這難道不是罪?”驚蟄微愣。“陛下在翌日賜馬給你,如果,是在警告容九……驚蟄,你確定那天晚上,你的身邊,真的隻有容九嗎?”明雨略有陰森的話,讓驚蟄冷不丁打了個寒顫。那天晚上,驚蟄確定,能夠看到的人,就隻有他和容九,所以,他也一直認為,這件事隻有他和容九知道。如果景元帝賜馬給驚蟄,那隻能說明容九說了什麽,又或者容九的身份……可沒看到的地方,就真的沒有人嗎?最起碼容九帶著他出去的時候,肯定會被人知道,哪怕沒看到驚蟄的臉。驚蟄回想起那遼闊的原野,月光肆無忌憚地散落在寂寥大地,那些恣意生長的野草,幾乎能沒過人的小腿。驚蟄那時上藥,不也是矮身藏在了草裏?這樣繁茂的原野,想要藏著幾個跟蹤的人,的確是隨隨便便的事。明雨說的,正也有可能發生。驚蟄未必沒有想到。隻是這個可能,也好不到哪裏去。正說明,容九暴露了自己的軟肋,還是在皇帝麵前,尤其驚蟄的身份,這就讓整件事顯得荒誕可笑。隻是某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恐慌感,總是壓在驚蟄的身上。他總是過分敏銳。有時候,明雨說不出這到底是好,還是壞。或許是好的多一些,不然,驚蟄未必能平安活到現在。明雨去抓驚蟄的手,發現有些涼。他立刻將驚蟄兩隻手抓在自己手心,用力搓了搓。現在剛入秋,天還不怎麽涼,以驚蟄的身體,他的手腳本不該這麽冰涼。明雨輕聲說:“驚蟄,你到底在害怕什麽?”驚蟄的猜想,在明雨看來是無稽之談。景元帝那天夜裏遭到刺殺,這麽危急的時刻,自然不可能孤身在外,更別說當初容九做的種種事……雖然明雨不太喜歡容九,卻不得不說,容九的到來,讓驚蟄改變了許多。他自然不希望驚蟄不開心。驚蟄反手握住明雨的手,聲音有點輕:“……我怕他騙我。”這語氣聽起來,有幾分虛弱。驚蟄並不需要很多的錢,也不想要多麽豪橫的權勢,他隻想要簡簡單單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身邊還有朋友,這就非常讓人滿足。……容九,雖從一開始,就和驚蟄想象的不同,可和他在一起,驚蟄的確感受到了從所未有的快活。他但凡能和容九說的,全都是真話。可如果容九騙他呢?容九想要的,無需騙,驚蟄都可以給他。如果這般情況下,還有謊言……那隻怕容九想要的,驚蟄給不起。明雨沉默了會,歎氣著說:“你從一開始選擇和他在一起,就該想到。”這不是多麽容易的事。明雨認為驚蟄的猜想沒道理,可同樣的,他也不覺得自己的想法多麽好……如果景元帝是為了警告容九,那對驚蟄肯定是壞事。被景元帝盯上,能是什麽好的?君不見乾明宮那麽多前車之鑒,明雨可不想讓驚蟄步上他們的後塵。驚蟄拍拍自己的臉,振作起來:“罷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真出事再說吧。”明雨翻了個白眼:“就你這般,可真是自找麻煩。”驚蟄笑了笑:“我不尋麻煩,麻煩自來呀。”這可怨不得他。…單獨的甬道,狹長的暗影,不知何時,就變作兩道。驚蟄盯著那道影子,沉默了片刻。他原本一路走,一路還在想明雨的話。明雨安撫了他,直到那時候,驚蟄才發現,其實他一直在無意識地緊繃著。關乎容九,關於烏啼。有些事,可能真的是他想得太複雜。隻是沒想到,他剛出了禦膳房不久,就真的能見到人。雖然沒回頭,可驚蟄知道是他。……這人神出鬼沒到這個地步,有些時候,驚蟄真的很想知道他的下屬不會抗議嗎?好端端的幹著活,人就沒了。等下,這麽一來,明雨說的話,就更加靠譜了些,容九不會真的因為玩忽職守被警告吧……可是誰人警告,是用烏啼那樣名貴的馬……這錢不值當啊……難道,景元帝甚是喜歡容九,以至於到了用這樣的手段來挽回的地步……驚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臉上。“我在想什麽?”驚蟄喃喃,將這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拍掉。他想見容九,是為了問清楚烏啼的事。可奇怪的是,當容九真的出現,驚蟄反倒不敢回頭。他有點害怕。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最讓人難受。他皺了皺眉,停頓片刻才轉身,結果身後根本連個人影都沒有。驚蟄:“……人呢?”黃昏前後,總不會是見了鬼。他下意識往後倒退了兩步,一個沒留神,腳後跟就踢到了硬物,隨之撞入熟悉的懷抱。驚蟄聞著那近來已經熟悉的蘭香,決定一鼓作氣。“烏啼是怎麽回事?”“你不喜歡烏啼?”這兩句話幾乎同時道出。驚蟄眼睛一眯。……好呀,烏啼果然和你有關係!驚蟄在容九的懷裏轉身,仰頭看他,“烏啼的事,是你在其中搗鬼?”容九:“怎麽能說是搗鬼?”他挑眉,似乎從沒想到,會在驚蟄的嘴巴裏,聽到這個詞。驚蟄咬牙:“要是正正經經送來的,當然是驚喜,可不走尋常路,那就是搗鬼。”容九到底知不知道,他一回來,就被叫過去說陛下有個賞賜的驚悚感?他何德何能,要經受這份驚嚇?而且,景元帝為何要賞他?他不認為,岑家的事,皇帝還會記得。每日景元帝要處理的政務何其多,要是什麽都記得,那陛下的記憶該是有多好?岑家,不過繁雜事務裏,輕飄飄的一粟。可如果不是為了岑家,那是為了什麽?容九嗎?容九在景元帝的跟前,有這麽大的牌麵?這麽珍貴的好馬說送就送?還是說,真的就如同明雨說的那樣,是警告?驚蟄總覺得不對,他掙紮出來,往後退了幾步,狐疑地說道:“你當真隻是個禦前侍衛?”容九所表露出來的種種,完全不像是個普通的侍衛,不管是他的言行舉止,還是行蹤的神出鬼沒,總有種超乎尋常的怪誕。有些事情的古怪,驚蟄並非毫無覺察。他隻是不想去懷疑容九。容九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涼意,秋日的殘陽,隻會更顯得暗紅血色,並無半點餘溫。“驚蟄,你在想什麽?”人都已經見到,驚蟄自然不會藏著掖著,就算有再大的矛盾,要是隻會嗚嗚咽咽,什麽都說不出來,那隻會是最大的障礙。驚蟄不願意讓這樣的困難,橫在自己和容九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