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儀結另一隻手,掙紮著抓向殿門。她死死地盯著緊閉的殿門。劇痛和寒冷讓她忍不住嘔出血,半昏半醒……到底是,怎麽走到這一步來著……啊,她想起來,大概是從入宮開始,這個結局就已經注定。黃儀結本姓不為黃。她的母親,是黃家的出嫁女,不過是庶出,嫁給了西南邊陲的人家。那戶人家麵上看著與外人和善,可嫁給的夫君其母是世代相傳的蟲巫,這般技藝,傳女不傳男,在黃儀結剛出生時,蟲巫就看上了她,將她收為徒。所以,黃儀結的奶奶,既是她的親人,也是她的師傅。她從小就和蠱蟲相處,和它們相依相存,比父母還要熟悉。可娘親受不了,她能勉強接受婆婆是個蟲巫,卻不能接受女兒也是如此。那些被拿來試煉的,可也是活生生的人!就算有些是事出有因,活該如此,可這樣的事情到底有傷天和,過於殘忍。更別說有些人,不該如此。在黃儀結十五歲那年,娘家派人來參加黃儀結的出閣禮,娘親將這件事告訴了黃家人,然後……並沒有帶來什麽改變。畢竟她的母親也不過是黃家一個庶女,也不怎麽值得看重,黃家頂多將這個消息傳回去,上頭沒什麽打算,那自然也就沒了其他的可能。那會黃儀結以為會一直這麽下去,直到太後派來了人。那應該是在幾年後的秋日,黃家突然派人說,要她入宮,且要改姓為黃。當時,奶奶驅動了所有的蠱蟲與蟲奴,那些僵硬的人體晃悠出來時,的確帶來了許多的殺傷力。可到底敵不過黃家帶來的大批武力。那時候,黃儀結就認識到,蠱蟲雖然強大,可要是對上真正的人潮,有再多厲害的手段都是施展不開的。畢竟她們擅長的,並不是傳染性極強的蠱。而她的奶奶也不是那麽瘋狂的人,不可能煉製出那麽多蟲奴。除非喪心病狂,不然他們根本無法跟太後的人作對。為了父母和奶奶,黃儀結答應了入宮,也被接到了京城來,一路上的加強培訓,讓她迅速成為了一名儀態端莊的淑女,又順利得以入宮。太後讓她入宮的目的,黃儀結也很清楚。是為了景元帝。在這件事上,太後和瑞王,有著不同的看法。至少,黃家雖會幫著太後帶回黃儀結,卻也為了瑞王警告太後。太後……她真是個膽大的女子,甚至敢多次召集黃儀結入壽康宮,是覺得她不會對她下蠱嗎……可能也的確如此,黃儀結不會拿自家人冒險。聽話,乖順,然後,黃儀結將身邊的人,一點點練成蟲奴。整個宮都是太後派來的眼線,還是有些難以忍耐的。可在這麽多事情之中,黃儀結唯獨不想去的地方,就是乾明宮。她入宮是為了景元帝。可景元帝,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黃儀結數次和他接觸,都有種這位已然看穿她的怪異感,可縱是如此,她也數次都朝著他下蠱……然後沒有用。景元帝的身體裏,似乎有一種極為強大的力量,不容其他東西的吞噬,隻要是沒那麽強勁的蠱蟲,進入身體後都會被其吞噬掉。後來黃儀結才從太後嘴裏知道,皇帝早年間被下過毒,身體內聚集著大量的毒性。名為悲歌的毒,黃儀結的確知道。它是蠱蟲的克星之一。中毒的宿主,就沒見活過二十五。景元帝竟活到現在不提,可又是怎麽活得像是個正常人一般?這種毒,隻會將人折磨得不成人形。黃儀結雖有不解,可這不關她的事,自打她猜到乾明宮裏有驅逐蠱蟲的味道,她就清楚,太後的幾多算計,可能都落在景元帝的眼底。她沒有和太後提起這事。隻是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景元帝一直都沒有發作。……可隨著景元帝對黃家發難,事態又有了變化。黃儀結歎了口氣,在大雨來臨前,站到了乾明宮前,隨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是的,乾明宮內,的確有著無數能夠阻攔蠱蟲的味道。可不是所有的蠱蟲,都會被其阻攔。比如黃儀結的本命蠱。女人的眼睛變得微紅,慢條斯理地朝著殿前走去。“貴妃娘娘,陛下吩咐了,誰都不見。”攔著她的宮人雖客氣,但態度很強硬,“還請您不要再往前走。”這位貴妃還是自己來的,身邊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這怎麽看都太奇怪。貴妃的手輕柔地搭在宮人的胳膊上,朝著他笑了笑:“你要攔著我嗎?”宮人:“當然……不會。”他的聲音先是強硬,後而柔軟,眼底也閃過一縷暗紅。貴妃笑了笑,鬆開手,漫步朝著內裏走去。一步,一步又一步。貴妃平靜地走進了乾明宮。“唔哈……”劇烈的痛苦,將她的意識從半昏迷中扯出來,黃儀結已經有些想不起來,她和景元帝是怎麽出現在奉先殿……大概是因為乾明宮的味道,太濃烈。哪怕黃儀結能夠控製住蠱蟲的躁動,可是蠱蟲就在她的體內,這對她來說也是極為痛苦的事,而景元帝……他體內的悲歌,是極為可怕的陰毒,想要越過悲歌的毒性徹底操控景元帝還需要時間,尤其是這乾明宮的氣味濃烈,壓製了蠱蟲的發揮……為此,黃儀結才操控著景元帝和她一起離開。選了奉先殿,不過是因為這裏人煙罕至,根本不會有人來罷。可惜啊,就慢了一步。在感覺到遊蕩在後宮那些蠱蟲開始失去聯係起,黃儀結就覺察到不對。而後,那個人就闖了進來。……她就該一刀了結了景元帝。為什麽那個時候沒有下手?是因為皇帝看她的眼神古井無波,冷漠得好似屍體,還是因為……她也在害怕……嘻……就算如此,又怎麽樣?有人拖起了黃儀結的身體,那種古怪的味道隨之纏繞過來,叫她極其不喜……可是,就算皇帝再是狂傲……嘻……他不還是,得在那個人麵前俯首?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容九,容九……他竟然在那個人麵前自稱容九!黃儀結猛然睜開了眼,手指如鷹鉤扣住了來人的胳膊。寧宏儒的臉出現在她的跟前,冷漠地掃了她一眼。可惜的是黃儀結到底失血過多,就算她體內的蠱蟲正在幫著她,也隻能勉強吊著一口氣,根本無法維持著她做出更多的反應。“將她帶走。”“喏。”全副武裝的侍衛拖起黃儀結,消失在雨幕裏。寧宏儒,則是看向了那正在彌漫著黑煙的奉先殿,而後,又小心翼翼地望向遠處那座不受影響的小殿。終於,忍不住露出苦瓜臉。陛下啊陛下,您怎麽能把奉先殿也給燒咯!…是啊,容九,怎麽能把奉先殿也給燒了?驚蟄有點茫然,無措地抱住自己。很冷,盡管他穿在外麵的衣服被塗了桐油,瞧著很是防水,可在逃跑的時候,兜帽卻是沒有罩住。他的衣服都濕透了。好冷。驚蟄哆嗦著,不隻是為了這寒涼的溫度,還為了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大概,也和他身後的容九有關。在後脖頸處來回摩挲的手指,帶著某種危險的壓迫。而後,才終於鬆開手。那涼意散去,驚蟄下意識追著容九看去,就見男人走到角落裏,不知做了什麽,在濕冷的小殿,驟然升起了一小把火。驟亮的火光,讓驚蟄不由得抬手擋住刺眼的光。可火,是從何而來。……而且在這座小殿內生火,當真是件好事嗎?這裏供奉的可也都是皇親國戚呀。頓了頓,驚蟄放下手,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