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陛下嗎?”冷不丁聽到這顫抖的男聲,章妃嚇了一跳,猛地回過神來,臉上滿是驚恐。景元帝!剛剛走過去的那人,居然是皇帝!他懷裏抱著的人,在黑夜裏看不清楚模樣,可是那靴子的製式,她卻瞥見了。是男的。那款式非常熟悉,章妃想不起來自己是在哪裏看到過,但肯定是曾經見到的。和景元帝撞見這事,太過可怕,章妃再沒有心思停留,立刻回到了宮裏,惴惴不安地等待著景元帝的追查。可是等了一日,兩日,三日……章妃卻始終沒等來一個音訊。她驚訝地發現,皇帝似乎……並不在乎。哪怕那一夜,景元帝並沒有看清楚他們的模樣,可要是有心去查,肯定會發現是誰。可現在,沒有追查,沒有問詢,就好像這件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章妃在驚恐了大半月後,終於將心放回了肚子裏。……景元帝不在意,這是好事。她知道這點。可在清楚的同時,章妃的心裏,卻又滋生出某種不滿足,不快活的憤懣。她不知那憤懣到底從何而來,直到那一日。章妃午後睡醒,正半心半意地靠在軟塌上吃著甜湯。最近她的胃口不怎麽好,反倒是這種甜滋滋的東西才能入口。這時,殿外有人求見。是她宮中的大太監,為她送來了娘家的消息。章妃被扶著坐起身來,眼神就那麽不經意地一瞥,望見了他腳上穿著的靴子,突然為之一頓。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猛然撞進章妃的心裏。那天晚上,景元帝抱著的,居然是一個太監!一種莫名的惡心翻湧上來,章妃哇地一聲,將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又吐了出來,給滿宮的人都嚇了一跳。直知道章妃秘密的人不多,隻有她貼身的兩個大宮女,見到章妃吐得這麽厲害,大太監忙要去請太醫,卻被章妃掙紮著攔住:“不許去!”她的聲音尖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待攔住了人,又讓人將這狼藉都收拾妥當後,章妃才蒼白著臉色躺了回去,一隻手停留在心口。……壓著那種揮之不去的惡心感。太監……居然是一個太監……章妃的心裏翻來覆去,都是暴躁和憤懣,她們後宮這麽多人,居然……輸給一個該死的太監!她從來都沒見過景元帝的臉上有過複雜的表情,那男人仿佛生來就是冷漠的冰雕,與生俱來的氣勢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那一夜……皇帝臉上那種熾烈的情感,仿佛能夠將最堅固的冰雪融化,那種澎湃的欲望,甚至衝擊到了章妃,這才讓她沒有立刻反應過來。景元帝也是人。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點。而讓他融化的,是一個太監。莫名的情緒撕扯著章妃的內心,她撫摸著小腹,臉上浮現出來的猶豫與不甘,是她自己都沒發覺的貪婪。那個時候,章妃還沒意識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直到今日清晨,她應約去禦花園賞春。這宮裏頭,能爭奪來去的,不過皇帝的寵愛,除此之外,難得有幾分淺薄的交情,也都花在這來往的邀約上。春日伊始,禦花園的花,也開了不少。章妃聽著幾個老姐妹打趣兒說話,有些興意闌珊,就在她隻打算坐坐再回去時,聽到柳美人略有嫉妒地說著:“也不知道到貴妃娘娘到底是怎麽……如今,就連德妃娘娘,也不得不退讓,可真真是……”“渾說些什麽呢?她可是黃家的人。”“便是黃家的人,那又怎麽樣?這後宮裏,難道缺的是世家門第的女子?”柳美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缺的,是能生下龍種的人!”“話雖如此,可陛下從來不貪戀這個……”“嗬,要是現在有誰能成為這頭一人,怕是要變天了。”另一位麵容和善的江嬪搖了搖頭,歎息著說:“我們都是太後娘娘選出來的,陛下……怕是不喜歡。”這話一出,其他幾個人都悄悄住了嘴。再說下去就危險了。有些念頭,或許能夠在心裏盤旋,但那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剛才那人許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住嘴不說話。直到章妃打破了寂靜,隨意地說道:“倘若,陛下有了喜歡的人呢?”柳美人似乎不喜歡剛才的安靜,聽到章妃這麽說,就急急跟了上來,捂著嘴笑:“這怎可能呢?咱這位陛下,可是個冷情冷性的,可當真想不出來他喜歡人的模樣。”許婕妤低聲:“太後娘娘前些日子,不是徹查過後宮……我原以為,是為了肅靜風氣,不過後來,倒是又聽了一耳朵。”她見其他幾個人都在聽,頓了頓,還是說了下去。“太後娘娘,似乎是因為陛下,這才動了心思。”她含糊不清地說著,“許是為了,知道個明白。”許婕妤說得模糊,其他人也聽得懵懂。唯獨章妃,幾乎在許婕妤說話的那瞬間,就明白過來她是什麽意思。原來,是這個意思!……可太後知道,景元帝喜歡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嗎?章妃心裏計較著此事,一個瘋狂的念頭湧現了上來,倘若……就在她走神的片刻,這些妃子也已經要散了,眾人紛紛起身離了這暖房,章妃顯得心不在焉,就在下台階時,一不小心崴了腳,那身子就狠狠朝著那其他人撞了過去。“哎喲”“啊!”“好疼……”接連的聲響不斷,好幾個人都摔倒在地,發出了慘叫聲。這些都是嬌滴滴的主子,從來還沒吃過這樣的苦頭,等太醫院的人趕過來時,場麵已經有些不太好看。可偏生,章妃是這裏份位最高的人。其餘人等心裏就算是不滿,卻都不敢出聲說些什麽,任由著太醫診治後,這才各自回去。唯獨章妃。原本太醫是要給她診脈,可她卻是不許,隻說自己摔到了腿,讓太醫好生治腿就是。聽了這話,負責的太醫也是無法。好在隻是皮肉傷,小心侍弄好,也就罷了。可章妃回到宮裏後,卻覺得身體越來越不舒服,下腹總是有隱隱的墜痛感。她的臉色白了白,意識到剛才的摔倒,到底還是動了胎氣。偏偏在這時候,壽康宮得知了清早發生的事,召了章妃過去,這短短的時間內,自然不夠章妃想出個合適的理由。……在禦花園時,那個浮現出來的瘋狂念頭,再一次出現在了章妃的心裏。焦慮,不甘,惡心,憤懣……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促使著章妃做出了此生最大膽的事。皇帝既然能夠容忍後宮私會這樣的事,那麽……更進一步呢?…德妃此刻,已經明顯覺察了不對。太後明顯是在看好戲,貴妃一言不發,章妃的麵色越發慘白,而景元帝……景元帝在笑。“原來是你。”在說出這句話後,皇帝饒有趣味地打量著章妃,像是從來都沒有認真看過她的相貌,而此刻,才仔細地打量著。而後,寧宏儒悄無聲息地出現,將一把刀遞給了景元帝。天曉得,他到底是怎麽在壽康宮內做到的。太後的臉色沉了沉,掃向章妃,語氣平靜地說道:“皇帝,章妃是有了身孕的人,怎可在孩子的麵前動刀動槍?”在她的示意下,已經有幾個人攔在了皇帝跟前。景元帝的指腹摩挲著這柄刀,略微蹙眉:“不夠鋒利。”他道。“但尚可。”章妃似乎被景元帝這話嚇到了,往床裏麵躲了躲,驚恐地說道:“陛下,你想做什麽?”景元帝驚訝挑眉,輕聲細語地說:“章妃,怎麽年紀輕輕,就得了失憶症?寡人方才不是說,想親眼看看,孩子是什麽模樣嗎?”章妃搶白著說:“陛下,孩子生下來後,您自然能看到他的模樣,不必非得在這時候……這般著急。”她飛快地看了眼太後,聲音帶著幾分凝滯。“畢竟,那天月下,您不是這麽說的。”既已經到這一步,她已經豁出去了。難道皇帝不怕她把那天的事全都抖落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