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頭胎生的是個閨女,公婆倒也沒不高興,天天抱著孩子喊大孫女,待這孩子好得不得了。但前些日子,婆婆私下裏找他,說還是得再要個男娃娃,說這孩子也快三個月了,她問過村裏的老郎中了,能開始準備下一胎了。夜裏,婆婆特意把小花抱走了。唐花跟李富說了想合床,李富卻不肯,怕他生產時候不久,會傷了身。兩人一來二去的,鬧得有些不愉快。李富覺得不對勁,便追問,唐花不得已把婆婆的話說了,李富便急了,第二天便跟爹娘吵了一次,唐花攔也沒攔住。“後來呢?”蓮旦憂心地問,他爹當年就為了沒生出兒子來,而天天打他娘和他們姐弟兩,一聽唐花說這個,他的心都揪起來了。而且李富這麽一弄,唐花豈不是裏外不是人嗎。唐花臉上卻跟大太陽天兒似的,嘿嘿一笑,道:“他們吵,我進屋坐地上就哭,小花也跟著哭,他們就吵不動了,婆婆說是她急了,對不住我。相公說以後什麽都聽我的,讓我別哭。後來婆婆給我煮了一碗糖水,我喝完了,就都好了。”蓮旦驚訝道,“這事就這麽過去了?”唐花使勁兒“嗯”了一聲,“那天回屋,我就把心裏話都跟相公說了,他答應我,小花滿三月就要下一胎。”他臉上明媚的笑容收斂了些,低著頭低聲道,“我跟他說,爹娘待我雖說不錯,但這男娃娃一天沒有,他們心裏就一直惦記著,我在李家就一天沒法完全安生,早些再要一胎,我的日子才好過些。”蓮旦眨了眨眼,“你就這麽跟他直說的?”唐花點頭。蓮旦疑惑地問:“他沒生氣嗎?”唐花看著蓮旦正色道:“我跟他說心裏話,他為什麽要生氣?夫妻兩個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本就應是這世上最為信任交心之人,有話都藏著掖著,徒增嫌隙,這麽下去,以後的好幾十年豈不是要變成怨偶!”蓮旦愣愣地看著他,神情幾次變化,最終抿了抿唇,說:“你說得對。”當天晚上,小旦睡下了,今天的字蓮旦也學完了。陳霜寧收拾著桌子上的筆墨,洗了洗手,就去窗邊坐下了。蓮旦卻並沒吹熄油燈,而是擎著燈座,也來到了窗邊,坐到了桌子另一邊。陳霜寧抬頭看向他,燈油不多了,火苗的光線隻照清了他麵無表情的下半張臉,他的眼睛都掩在了陰影裏。蓮旦鼓起勇氣輕咳了一聲,不敢拖延,越拖越不敢開口,白天唐花給他的勇氣,讓他一閉眼一咬牙就直接開口問道:“最近,你是對我有什麽不滿嗎?”陳霜寧應是在看著他,也聽清了他的問話,卻隻是沉默著。蓮旦卻注意到這年輕的男人在他話音剛落時,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對方不是無動於衷的,這給了蓮旦更大的勇氣。“我能感覺到,這幾日,你在刻意疏遠我,是我做錯了什麽嗎?”蓮旦繼續問。陳霜寧卻仍是沉默。蓮旦有些不安了,他垂著眼睛,眼圈都紅了,聲音低得快要聽不清,“我們不是夫妻嗎,有什麽話不能直說呢?”劈啪,油燈燈芯燃到了底,爆出零散幾點火星子,光線消失前,蓮旦看見陳霜寧放在桌上的手指蜷縮起來,握成了拳。火星子從他潔白的有著青色脈絡的手背上竄過去,跳躍著熄滅了。他並沒去試圖避開。蓮旦看著那景象,神情先是一陣空白,繼而眼睛漸漸睜大。在這一瞬間,他好像是模模糊糊意識到了什麽,突然心慌起來。原本想弄清楚的疑問,都被此時突襲到心底的懷疑擠了開去。油燈熄了,隻能隱約看到桌子對麵人的輪廓。黑暗中,呼吸聲漸漸失了節奏。在看不見對方麵容的時候,蓮旦才發現,以為很熟悉了的人,看起來竟是如此陌生。倏地,蓮旦一下子從桌旁站了起來。他聲音顫抖道:“你……真的是我夫君嗎?”桌對麵坐著的人影一動不動,還是保持著沉默。蓮旦心跳飛快,緩緩後退。就在這時,一直坐在那裏人影,臉微抬,轉向不遠處的蓮旦,終於聲音沙啞怪異地開了口,“上次,你已經問過我這個問題。”蓮旦眼睛裏淚光閃爍,其中還有他沒意識到的懷疑和恐懼。“可你……上次並沒直接回答我,是,還是不是。”蓮旦膽子很小,可仍然堅持地等待著答案。兩邊沉默地對峙著,過了不知道多久,桌旁的人突然起身,向前兩步,高大的身形站定在矮小的身影麵前。蓮旦微仰頭看著他,努力不膽怯,不後退,聲音哽咽,再一次問道:“你是我夫君嗎?”黑暗中,蓮旦看不清陳霜寧的神情,但陳霜寧把他看得一清二楚。這次,蓮旦很怕,但也很堅決,絕不容許有絲毫的含糊和模棱兩可。陳霜寧清楚地意識到,此時此刻,他沒法再逃避,而他的回應,意味著什麽。他喉結動了動,垂下了眼皮,又抬起。最終,他在蓮旦恐懼也期盼的眼神中,開口道:“是,我是你夫君。”這條路,陰差陽錯走到這裏,如今,不得不繼續走下去。第20章 他的眼神這天夜裏,窗邊的人沒再悄悄離開屋子,他就坐在窗邊打坐。半夜時,蓮旦醒過一次,給小旦換了子,簡單收拾了一下。他經過窗邊時,看了閉眼打坐的人,嘴角含著不自覺的笑意。回到床上躺了一陣,翻了幾次身,蓮旦又悄悄地爬了起來。他從被子裏,把自己夜夜抱著的黑黝黝的牌位拿了出來,低頭看了一陣後,下定了某種決心,躡手躡腳地出了裏屋,去了外屋。現在天涼了,外屋爐灶的火幾乎通宵一直壓著沒滅。蓮旦拿著那牌位,作勢要往那爐膛裏塞進去,按婆婆早前就要求的,把它燒掉。可手裏這牌位一頭都碰到爐火了,蓮旦的手卻又倏地下意識收了回來。他的心跳快了幾拍,忙用衣袖將牌位頂端的火星子拍掉。蓮旦拿著那差點被燒了的牌位發愣,過了一會兒,才又輕手輕腳回了裏屋。在裏屋床沿抱著那牌位想了好久,他往窗邊的人這邊看了看,終於咬了咬牙,從櫃子裏找出來一塊粗布,將這牌位纏住了,從這屋子連著後園子的門出去了。門吱嘎一聲開了,又吱嘎一聲合上,瘦小的身影就消失在門後。窗邊打坐的年輕男人緩緩睜開雙眸,在黑暗中,望著那道門的方向。過了約莫一盞茶工夫,男人倏地又合上眼眸。門吱嘎一聲小心翼翼被拉開,瘦小的身影空著手回來了,他在門檻上刮了刮鞋子上沾上的泥,這才進了屋。門合上後,他看了看床上呼呼睡的正香的孩子,又看了看窗邊保持著一個姿勢沒動的人,這才盡量放輕聲音,洗手擦幹後,才又回到床上躺下。蓮旦側著身,麵對著窗子這邊,眼睛眨啊眨,心裏覺得踏實了,終於慢慢合上眼睡著了。與此同時,窗邊的人又一次睜開雙眸。陳霜寧看著床上睡熟的瘦弱哥兒,油燈熄滅時,對方聽到自己給的肯定答案那一刻,那雙眼睛裏的神情,反反複複地浮現在腦海中,讓他無法沉下心來。……娘親教導蓮葉和蓮旦姐弟兩,要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君就是妻子和夫郎的天,也是承接他們一生的地。父親喝醉了便動粗,娘從無怨言,更不許他們埋怨父親。因為父親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和主心骨。蓮旦嫁進陳家,夫君是個死鬼,他心裏六神無主,日日惶恐。如今,夫君回來了,他才覺出日子踏實了,有了期盼。進入八月底時,地裏的莊稼陸陸續續該收了,各家都忙了起來。陳霜寧也不去鎮上做工了,而是留在家裏,和蓮旦一起收地。地裏的豆角和甜瓜,在暑氣未消時,就已經都摘完了,現下隻剩下枯萎的秧子。那些豆角和甜瓜放不久,摘下來就賣給了推車來收的小販。雖說價錢比自己出去賣要少些,但自己推到鎮上,少不得要借推車,搭人情不說,還得搭點兒東西。而且出去自己賣,在外麵一守就是一天,還搭著個人工。算起來,還不如賣給小販了。現在地裏還剩下玉米、高粱米,和大豆。玉米好弄,掰下來,和別人家合夥雇車拉回去,剝了皮打成結,一串串地掛在房簷下便是,這活幹起來很快。高粱米和大豆就麻煩了,收回去以後,還得晾曬脫殼,過篩,沒多少東西,卻要足足忙活好幾天。不過他們都年輕,不怕累,活幹得也利索,忙過這幾天,院子裏都整理得立立正正的。種地辛苦,不過高粱米扛吃管飽,大豆送去油坊榨油,按陳家平日裏的節省程度,也勉強夠吃一年了。忙過這陣子,陳霜寧又要出門去做日結工,蓮旦卻把他勸了下來。這幾日,他聽見陳霜寧又有些咳嗽。他從村裏老郎中那抓了副藥,熬上了。晚飯前,蓮旦很鄭重地找陳霜寧說話。“你每天吃那個藥丸真的能行嗎?你是不能吃飯,還是不想吃飯?”陳霜寧垂著眼皮,緩緩道:“不需要。”蓮旦明白了,“所以你能吃?”陳霜寧“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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