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定知道昀哥兒是不大信這些的,所以也不深入講解。其實有時候不信也好,就算天有注定,可他們聖賢書讀得多了,很多時候更願意相信人定勝天。運勢一道,本來也不會一成不變。運依人而生,人因運而變,但歸根結底不到最後結局,誰又能真正蓋棺定論呢。“主公,張玉將軍等人出征大吉,天水府五縣已經恐怕已在郡兵掌握之中了,恭喜主公又得幾地,也恭喜主公重新奪回了屬於梁國的土地。”說到最後,崔定語氣也有些感歎。梁國失去的領土,卻不是梁國親自奪回,這何嚐不是一種梁國衰敗至極的征兆呢。這麽肯定?神神叨叨得這麽厲害?昀哥兒奇怪地看了崔定一眼,笑道:“好啊,崔公說的是真的話,回頭我就請崔公您吃牢丸。您不知道,隴縣的那家牢丸鋪子現在還分鋪,現在開到冀縣來了。咱們現場去吃,比我打包拎著去您那兒好吃多了。”崔定樂道:“那就勞煩主公破費了。”康齡看著昀哥兒跟自己老師說說笑笑地進來,還商量著什麽時候吃牢丸的事,那股子昀哥兒是不是老師私生子的荒唐想法又冒出來了。實在是老師對昀哥兒太隨和了,甚至好幾次昀哥兒來跟著學,他睡遲到學堂這兒晚了老師也不生氣,還會問他吃沒吃早飯。沒吃,老師還會叫師娘做些東西給他吃。於是有幾次讀書的時候,昀哥兒是邊吃邊翻著書。這要是他們…康齡都不敢想老師會生多大的氣。總之…昀哥兒是聰明一些,可老師的名氣如此之大,以前見過的天才神童不知凡幾,不至於會這麽遷就他啊。這小孩有什麽特別嗎?康齡暗中打量昀哥兒,實在看不出什麽,大概就是很討喜的緣故嗎?昀哥兒也發現了康齡的打量,一個扭頭跟康齡猝不及防對視上。這把康齡尷尬得,趕緊回身認真讀書去了。昀哥兒興致勃勃地看了下崔老頭的這幾個弟子,他們這七個人中有五個家境都不怎麽好,屬於寒門了。當然這些所謂寒門跟真正的鄉人農門還是有差別,隻是家中錢財不多,和祖上顯赫過,多少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否則他們怎麽能去崔定那兒讀書,雖然原先隻是門生的身份。另外二人倒是出身不俗,家中錢財不缺。崔定跟老妻一路發配過來的打點,主要是這兩個當時還是門生身份的弟子出的。這七個人能力還行,昀哥兒想著他們年紀也不小了。差不多就去給他幹活吧,現在的底層官員是真缺。亂七八糟想著拐人的想法,也因為崔定說天水府已收回的話,昀哥兒心情特別期盼地等了兩天。一直到第三天的早晨,一匹快馬疾馳入城,馬背之上的郡兵手持紅旗一路高喊,“捷報捷報,天水府大勝,捷報捷報……”叫喊之聲從冀縣城門一路到縣衙。隨後整個冀縣都熱鬧了起來,贏了,贏了啊!天水府被外族奪去八九年的時間,終於被拿回來了。一時之間,那些酒樓之中傳來一陣陣喧鬧之聲。有人大喊當浮一大白,有人則是喊郡守什麽時候再次招兵,隻恨這次不是自己收複疆土!昀哥兒聽到大勝消息的時候就在縣衙,當時他跟李複都是直接從椅子上蹦起來的。李複更是三步並作兩步跑了出去,一把就抓住那個報喜的郡兵,“五縣全收回來了?”郡兵雖然累得不行,但還是激動道:“是,大人。將軍們讓我來報喜,另外還讓我送來了一封信,大人請過目。”昀哥兒也去看。這是騫玨寫的,大致寫了下這次攻打下天水府的經過。說真的,這速度快的昀哥兒跟李複都沒想到。他們本來想在過年前打下來就不錯了,誰知道出兵一個月左右,竟然直接收回了天水府。這說出去,昀哥兒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但騫玨是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的,這真是天大的好事!不過打仗雖然贏了,戰後的事也不少。比如這次有不少羌人俘虜,這些俘虜也在運送的路上了,得昀哥兒做好安排的準備。除此之外就是天水府之前被異族統治了五年,加上又是漢陽郡以後重要的產鹽地,所以這五縣的狀況比漢陽郡其他幾縣更複雜,所以得盡快派遣合適的官員前去梳理安排。還有這次郡兵戰死不少人,各種戰後撫恤、安排都得安排上。又得忙起來了。但這次忙昀哥兒動力十足。可誰也沒想到,昀哥兒跟李複在為天水府五縣安排後續事宜之時,又有一個重磅消息傳來了。天下文人領袖,一力主張變革,完全放棄了身前身後名,隻為了延續梁朝氣運的李拱,他在之前下獄後,雖然如崔定這些同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清算,可他李拱自己卻一直在牢獄之中沒有定論。差不多隔了兩年的時間,到底還是不能幸免。而且是菜市腰斬,不留全屍,死狀極其慘烈。第104章 磐石韌竹運勢徹底崩散中樞。徐子平隔街而立,親眼看著在李拱死後不到半月,他的家眷也在今日被查抄。而此刻的李府之中,李拱的靈柩還停在中堂沒有下葬。滿府哭號之中,徐子平長長一歎。李拱家學淵源,自小就有神童之稱。他二十歲入朝,一直到後來的文人領袖,滿朝文武皆其黨羽,這條路他走了三十二年。他這一生選的路,不是著書立說,以思想為源成就聖人之道。也不是自明心性,隱匿藏於山水之間獨自逍遙。他選的路是他的理想,是一條學以致用千難萬難的路。從他把持朝政卻又從沒有想過造反的那一刻起,徐子平想他就應該知道了自己在未來的結局,隻是這一天誰也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許久,一直等李府被查抄幹淨,李拱的棺槨更是被隨意抬出家門,徐子平才不忍再看,急匆匆離去。夜。太史局之中,徐子平一人獨坐在桌台之上,上方是一枚太史官印。手捧官印,徐子平凝目向著洛京的上空望去。眾人眼中是漆黑是夜色,可在徐子平目光之中,黑夜上空確實彌漫著一層層的祥雲,祥雲延綿,幾乎覆蓋了整個洛京。不僅如此,天下浩瀚十五洲,更有不間斷的人望運與地脈龍氣向著洛京匯聚而來。這就是一國中樞所在的特殊性。徐子平的主要職責就是負責梳理皇朝氣運,對這些早就習以為常。因而他隻看了一會兒就望向了不遠處。在皇朝運前方,那裏有運化磐石上生韌竹之景。可惜李拱死後,這磐石就一日日地出現裂痕,韌竹也不複往日枝繁葉茂。徐子平這些天每日查看梁國運勢,就是為了確保磐石韌竹無事,否則真是事不可為了。見今日無事,徐子平剛打算放下官印。可誰知道事有湊巧,隻他低頭的刹那,徐子平隻覺得耳邊傳來一聲轟鳴之音。他心口一跳,嚇得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隨後在他驚恐的目光中,那堅持了半月之久的磐石之運轟然而散,其上韌竹更是瞬間消失無蹤。幾乎是同時的連鎖反應,在磐石之運消散的瞬間,天下十五洲的人望運一下如同烈火烹油一樣翻滾起來,而後就像是不可控的滾滾洪水向著整個王朝之運奔湧而來。若是王朝盛世,這自然是好事。可問題是幾年之前出現二日淩空,當時的皇朝龍運為了不讓紫薇帝星隱沒,與紫薇帝星拖拽之間龍皇朝龍運反而受損。龍運出現變故後,下意識就抽取天下十五州的運勢補充。誰知道這些年各地竟然混亂了到了這種地步,一時不查之下,大量人死氣、怨氣、頹廢之氣都隨著氣運一起而來……皇朝龍運不僅沒有恢複,還被這些衰敗氣運連累萎靡。之後幸好是李拱入朝,一力主張變革。以自身之運凝磐石韌竹運,不僅擋下了天下十五洲的萎靡之運,更能讓龍運緩慢抽取十五州的人望運勢,從而慢慢恢複自身,更是庇護了寇德太後的淩厲鳳釵之運,皇朝龍運有喘息的空間。可今日徹底散運,原本就被壓製的天下十五州運勢再無阻擋,自然攜帶滾滾紅塵頹廢之氣傾覆而來。因而刹那,原本就有些萎靡的皇朝龍湖立時在祥雲之中哀嚎起來。最讓徐子平膽戰心驚的是那鳳釵之運搖晃之間,竟然直插龍運之尾,將皇朝龍運死死釘在了原地。不能騰雲駕霧那就是地龍,與皇朝真龍沒有可比性。如果說幾年前的梁國的亂世之初,說不定還有力挽狂瀾之機,現在可以說是真的完蛋了。徐子平能看到那赤龍一陣陣哀嚎,可除此之外,它毫無辦法。一直到許久之後天色將明,赤龍這才認命地趴在了祥雲之中,任由鳳釵釘尾,十五州混了無數頹廢之氣的運勢倒灌而來。“太史?”有早些來太史局點卯的副官看到徐子平定定地站著,心裏還嚇了一跳。“太史?”砰官印落地,徐子平下意識站不穩往後一退。副官周先春趕緊要去扶他,可還是沒扶住。徐子平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都在抖,“我沒事,我沒事。”周先春還是心有餘悸,“太史,你是不是昨晚沒回去?我先扶您起來。”徐子平好半天才慢慢站起來,而後道:“眠之,你去問問,昨日李大人一家下獄之後怎麽樣了。”其實他們太史局是比較清閑的官員,一般朝堂上的事也跟他們無關。這種誰下獄誰升官,都跟他們埃不著邊。周先春愣了下後才點頭應了聲,然後就急匆匆離開了。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他沒注意到徐子平麵若慘敗的神色,而是擦著額頭上的汗急道:“太史太史,我托人打聽了。昨夜連夜審訊了李拱家人,其妻子獄中以死明誌,撞死了。李拱長子為證其父清白,亦是自刎而死。目前隻餘下次子、幼子還在牢獄之中,據說太後今日臨朝聽政,朝堂諸公還在商量怎麽處置。”徐子平長長一歎。“眠之,洛京不可久待,我死後你就辭官回鄉吧。我昨日夜觀星象,西北方向似有祥氣匯聚。若天下紛亂,你就往西北走,那兒怕是出了什麽治世能臣,你也能得一隅之地的安穩。”周先春是知道徐子平本事的,聽到他這麽說立刻臉色大變。“太史……”可徐子平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反而揮揮手讓周先春今日不用當值,他留下就可以了。等周先春飽含憂心地離開,徐子平就攤開一張白紙。他想寫點什麽,就像是李拱腰斬之時仰天大喊:“欲盡破世人悠悠之習,而措天下於至,可惜我之所願皆不克終。天意如此,徒呼奈何,徒呼奈何!”1可他到底不是李拱,思索半天,隻在筆尖上落下一滴墨水於白紙上,最終卻沒有落筆。此刻在虛無之地中。因為昨晚氣運之變故,朱氏梁國城中也是迎來了驚天動地的變故。這些年來,梁國的皇朝氣運一直有所萎靡,隻是之前是在慢慢地走下坡路。就跟溫水煮青蛙似的,一時半會兒表現得也不明顯。可幾年前那一場死煞之氣的灌入可不同,當時就引發了梁城之中幾位皇帝的暴怒。虛無之地也不分日夜,所以原本幾位皇帝隻是安坐於高位龍椅之上,可也就在這時,朱淵忽然眼睛一睜。“你個仙人鏟鏟!”朱淵這一吼,其他幾個皇帝嚇得一個激靈。這都把朱淵老家話都給逼出來了,每次他用老家話開始罵人,就是事情很嚴重的時候。果然還不等這幾個皇帝開口,陽世間是一點反應都不給他們,之前明明已經止住的死頹之氣重新倒灌進來。這就算了,梁城之上的氣運竟然翻滾著分出去了一部分,這一部分竟然獨自凝成一支華麗鳳釵獨懸於真龍之旁。這鳳釵就如同一把利刃,這皇朝真龍如芒在背,加上此刻混雜氣運倒灌更是性情暴躁,於是在氣運之中飛騰發出一陣陣的咆哮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