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到容卓,自知此事絕無善了,反而把口風咬得嚴實。一再的認錯求饒,都隻稱自己有眼不識泰山,無意之中冒犯天威等等。半點不同劉敬亭扯上關係,更將容瑄一事摘得幹幹淨淨。劉世子在此地有什麽私產喜好,他揀知道的都交代個幹幹淨淨。至於容瑄的消息,怎麽問也隻說不知。


    不要提他說的那些去處。這兩天幾乎將城裏能藏人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出入之人都要仔細盤查。容瑄卻就像插了翅膀一般,生生從這徐塘不翼而飛。


    容湛自然不同他這般好說話。人請至客棧,丟給底下人去‘招呼’。這兩日不見血的招數已經用了無數。


    施葦雖是富貴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少爺,倒還有兩根骨頭。宮中侍衛的手段,尚且問不出實話來,今天這頓打,隻是生生受下來。一邊還能申辯兩句。


    “九王爺的事,糙民當真是不知。也許是山賊糙寇所為。皇上並未親見,糙民確實冤枉。”施葦在皮鞭的間隙裏,喘息著道。“糙民不知時皇上,當日多有冒犯。不知者無罪。”


    他還要從眼角餘光裏去看容卓的臉色,侍衛一鞭抽在背上。他撲在地上,尚且斷斷續續道:“皇上聖明,就算要責罰,也應當追究官府繳匪不力……”


    施家做的勾當不隻這一樁,其中牽涉甚廣。施葦隻待消息傳出,自會有人暗中保他。到時容湛無甚憑據,王法也拿他無可奈何。他把這一層道理想透。雖是身受刑罰,言語間卻還利落。


    小阮既怕打死他斷了線索,又聽他嘴刁,一口一個皇上聖明,大是憤懣,然而他是個內監身份,皇上麵前,沒有他貿然開口的份。隻得拿眼去看看皇帝。


    容卓臉上沒什麽喜怒的樣子,起身走自他麵前。行刑的侍衛見皇帝過來,又抽了施葦兩鞭以示警戒。暫退到一旁。


    施葦稍稍抬起頭來。隻見容卓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神色平淡冰冷,反而看不出盛怒來。


    “小叔叔希望朕是個明君。”皇上說。“可惜了,朕不是。”


    施葦正思量著這話裏的意思。容卓一巴掌將他打翻在地上。這一出手倉怒而發,施葦半天才能夠爬起來跪好,嘴角邊有一線鮮紅流下來。


    容卓從一旁侍衛手中取過劍來。施葦情自逃避無用,索性道:“糙民無心自過,冒犯皇上。皇上要糙民萬死,也是應該的。”


    “朕知道你不怕死。膽小的人,也做不來圖謀不軌的事。”容卓抱著劍,側著頭看看他,吩咐一聲下去。不多時,就有人用繩索捆了一串人過來。其中有老有少。無不神色惶恐。


    施葦微微變了臉色。這一幹人全是施家老幼。瞧見眼前情景,全然不知發生什麽事。被侍衛推搡著擠在一旁,不由得簌簌發抖。


    “同逆賊勾連,這是誅九族的罪。殺頭是遲早事。”容卓慢慢道。


    “無憑無據,皇上不能汙衊糙民。”施葦徒勞道。


    容卓微微哼了一聲,以示對這話的不屑。“有沒有汙衊你自己心裏有數。再說了,朕說過可惜朕不是明君,就算當真錯殺你家一兩個人,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朕倒要看看,你們施家的人,是不是個個都能像你這般嘴硬。”容卓把劍慢慢抽出來,劍尖從一張張驚恐萬般卻又無法逃避的臉上一一指過去。“你也放心,若不到萬不得已,朕也不想在朝廷問斬之前,弄出點人命來。這兩日怎麽招待你的,就怎麽招待招待他們。”


    話是這般說著,他的劍尖堪堪頓住,侍衛立即將人從中拖出來。容卓劍尖一挽,已經在小女孩臉上劃下兩道。


    血頓時流得滿麵。小姑娘嚇得呆了,半響才悽厲的尖叫出來。


    小阮雖知曉這些都是施家的人,將來罪證確鑿,一個也脫不了幹係。此時仍隱隱有些不忍。正要上前開口,皇帝已然厲聲道:“閉嘴!”


    其實傷口並不深,然而心理上的恐懼遠遠深過傷口帶來的疼痛。那女孩子被侍衛牢牢按住,掙紮不脫。隻會哭著叫哥哥。


    “皇上。”施葦臉色發白,強自道:“糙民犯了王法,也有朝廷處置,皇上用私刑來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孩子,未免……”這幾天容湛招待他的,全是不見血的招數,然而狠辣之處,遠比皮肉之傷要來得難捱、但好歹顧及大局,沒有動他施家。此時容湛不在眼前,皇上的手段竟比容湛要決絕得多。眼下被帶來此處的皆是族中老弱,隻消一兩個招術下來,輕而易舉便能要這些人性命。


    他卻料不到容卓出手就是這般。被容卓拿劍劃花臉那個女孩子,就是他最小幼妹。


    “這也是你自找的。”容卓手下微微一頓,轉念想到容瑄此時情形,落入人手,比這手無寸鐵的小女孩子又能好上多少?當下冷冷道:“朝廷處置也不過就是秋後問斬,要這張臉也沒什麽用。”


    雖如此說,卻也放過那癱成了軟泥的小姑娘。轉眼又拖出一名施葦的叔伯輩。出手就碎了這人肩胛骨。一時間哭叫慘嚎,混成一片。這兩下雖沒傷及人命,然而震撼效果遠遠比殺人更強烈。其餘人驚惶莫名,有受不住驚的,兩眼一翻,已經暈倒地上。


    “住手!”施葦見他還要動手,終於忍不住叫起來。他臉上血色盡退,眼中卻掙出赤紅的血絲,咬牙道:“皇上,你究竟要怎樣?”


    “朕要小叔叔。”容卓轉過臉上,麵上仍舊是一派平靜,眼裏卻有些不管不顧的瘋狂。


    “九王爺……”施葦想著說詞。


    “不要同朕說你不知道!”容卓不等他想定主意,上前一腳把他踹翻。“你們把小叔叔藏在那裏?”


    “我想起來了。”施葦隻得道。“此事確實和糙民無關。那一天劉世子帶回一個人,不知道是不是王爺,糙民並沒有親眼看到。”


    “我問你人呢?”容卓紅著眼,又踹了他一腳。


    施葦飛快的轉了個念頭,還是先顧眼下,終於決定老實道:“劉世子把這人帶回去了,至於藏在那裏,糙民真不知道。”一再逼問,施葦也隻能說出個大概劉敬亭帶回來這麽一個人,似乎送到劉家的別院裏去。至於院中找不到人,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容卓最終讓他簽下張狀紙,令人將一眾人帶下去。他坐回椅子上,冷冷看著下人將院中血跡沖洗幹淨。


    小阮暗暗覺得此舉未免有欠思量,而且皇上神色裏那種狠決更讓他頗為不安。陪在一旁很是忐忑了一陣。


    一旁隨從來報,劉世子應召前來見駕,正在院外等候。


    第108章


    劉敬亭帶著兩名隨從進來,跪在階下行禮。


    容卓麵色陰沉,盯著他的時間未免過長。


    直到兩名隨從都微微有些不安起來,這才聽到上首皇帝冷冷道:“免禮。”


    “不知皇上駕臨,微臣未能遠迎,實在惶恐。”劉敬亭恭恭敬敬,臉上驚訝之色無懈可擊。


    “朕出來微服私訪。”皇上頓一頓,才一字字道。


    兩人各自心知肚明,這番場麵話說過便冷了場。


    所不同的是劉敬亭氣定神閑,容卓在暗地裏恨得咬牙切齒,隻苦於發作不得。


    “皇上體恤民情,那是萬民的福澤。隻是此處窮鄉僻壤,招撫不周,難免要委屈皇上了。”劉敬亭微笑道。


    “委屈談不上。”容卓冷眼看他皮裏陽秋,哼了一聲不作理會。逕自插開話題:“反而是世子,此處並非番王所轄。世子因何領兵在此?”


    “此事正要稟明皇上。”劉敬亭微笑道。“此次同在徐塘顧家訂了一批軍需,隻因數目大些,我這才親自過來查看。”


    容卓微微一怔,悖然變色:“既然是軍隊兵械,為何不向兵部購買?況且施家做的似乎是木材買賣,幾時倒賣起軍需?世子私下置辦刀兵,意欲為何?”


    “皇上教訓得是。”劉敬亭躬身道。“但此次所購多為木材竹坯,隻地最為方便。至於刀兵等物,不知皇上是從何說起。皇上大可以派人前去查看,臣也有細緻帳目,皇上若要核查,臣隨後便讓人送過來。”


    地方上每年都有一定數額的兵械補充,以替換老化的刀槍。至要數額不是太過,兵部多是默許,並不需要特別稟備到聖上麵前。至於進行修葺,尋常箭隻的備辦,隻是要些木材竹箭,也著實不必到兵部的指定作坊去購買。


    劉敬亭置辦的分明不是此物,但他此時敢先一步挑明出來,分明已有萬全的準備,一應帳目早做得滴水不漏。就算皇上當真派人去番地查看,也尋不出個所以然來。容卓迫得施葦寫下一紙供狀,本待咬上劉敬亭一口。被他先行一著,此時拿出來,反而不上不下,成了個雞肋骨兒。


    皇上還未如何,小阮見他麵上恭敬,眼神卻銳利不羈,頓時氣不過,指著劉敬亭厲聲道:“放肆。”


    “此事是臣一時失查,沒有事先稟報皇上得知。”劉敬亭應聲向容卓稱罪,正眼也不看小阮。“還請皇上責罰。”


    “一場誤會罷了。”容卓半響才從牙fèng裏擠出聲音,將那張供詞展示給他看。“隻不過施葦作證,朕不得不問問世子,可有此事。”


    劉敬亭看過供詞,心下冷笑,麵上自然要口稱冤枉。他已然將此事掩得嚴嚴實實,全然不怕人去查證。皇上倉促之下追究,能查到個什麽。再者施葦寫下這供詞不過是一時權宜,那裏會如數招供,其中虛虛實實胡編亂造,處處漏洞百出。真想憑這個治他的罪還差得遠。


    他又是世子身份,不是施家地方大戶的身份。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把他想抓就抓,想打就能打。況且容瑄落在他手中,是雙方心知肚明的事,這才是最大的底牌。皇帝想怎麽對付他,也還得先思量思量,投鼠忌器,顧忌著幾分。


    因此他作低伏小申辯了幾句,便看著容卓陰沉著臉收起狀紙,撇去此事不提。


    劉敬亭又表示一番忠心,願為皇上肝腦塗地雲雲。容卓手足冰冷,冷冷聽著,勉強略略點頭。隻恨種種顧忌頗多,不能撥劍立時將這口是心非的惡賊斬了。


    這般強自按奈的滋味十足煎熬。好不容易未了,又聽劉敬亭說道:“……皇上出巡至此,按說臣理由隨伺皇上左右,時刻聽任皇上差遣。但臣昨日收到家中來信說家母病重,臣甚是憂心,明日正準備回南郡去。今日就向皇上請辭。”一麵說著,一麵當真呈上一封書信請皇上過目。信封上赫然落著懷順王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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