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大雍北方威脅,徹底鏟除!******捷報傳達初時,永明帝龍心大悅,深夜的立政殿內穿出帝王的笑聲,近乎要將天邊的月亮都給震得簌簌掉灰。翌日,永明帝甚至宣布大赦天下,將本就有七天假期的帝王千秋節,延長三日,總共放假十日,還免除百姓一年的徭役與田稅。有玻璃行業進項的永明帝已經嚐試到了「商業稅」的甜頭,雖說田稅穩定,但到底不如商人來來(長)錢(膘)快。不論是國庫還是私庫都非常充盈的永明帝,自然不比那些「囊中羞澀」,天天和戶部臣子扯皮,腆著臉要錢建宮殿幹啥啥的可憐蟲皇帝,他免稅免得非常痛快!永明帝免稅痛快,被免除了徭役和田稅的子民也痛快。一時之間,整個皇都都充滿著一股喜氣洋洋的氣氛。湛兮上街的時候就發現了,那種感覺怎麽說呢,就好像全世界,都在「歡天喜地」。百姓們恍若是準備迎接新年亦或者上元佳節一般,喜不自勝地準備著迎接王師歸來,他們甚至摩拳擦掌地想要見識到突厥可汗被押送回京的狼狽模樣。然而湛兮知道,在這頂破天的好消息之下,還隱藏著……令人不忍觸碰的極痛!劉麥芒彷佛是察覺到了什麽,又彷佛什麽都不知道。湛兮隻知道,她這段時日去慈恩寺和玄都觀越發頻繁了,一開始隻不過是臨時心血來潮,夢見了兒子兒媳,想要去上一炷香,後來是隔三差五就去一趟,再後來……劉麥芒甚至在慈恩寺和玄都觀來回住下。劉如英自然是一直陪同的。湛兮多次前往關切的時候,劉如英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憂心。「姑母昨日夜裏,害了夢魘,竟如幼兒一般痛哭不止……」劉如英躊躇許久,最後還是決定將事情的原委與細節都告知湛兮。玄都觀的花樹開了,一陣風來,肆意紛飛的花瓣在湛兮的眼前紛紛擾擾成一片,像是那些理不清的愁腸百結。「但姑母不讓人進屋,」劉如英麵上的擔憂都快要溢出來了,她秀美的麵容上,峨眉緊蹙,憂思成結,「小少爺,姑母她……她……我該如何做?」湛兮回眸看了一眼那緊閉著的房間門,最後隻能對劉如英搖了搖頭。「表姐……你照顧好自己。」「小少爺?」湛兮說:「有些痛苦,隻能由著當事人自己吞咽,消化……大伯母一生要強,她不希望你看見,你便學著去裝聾作啞罷。」******果不其然,高敬恭押送突厥可汗回京之後,還給永明帝呈上了秘密簡報--那是北庭都護府內部世家傾軋,通敵叛國之罪證。那是十日喜氣洋洋、張燈結彩的假期之後的第一日大朝日,永明帝當即被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怒得他當即猛拍了一把案牘,桌案之上筆墨亂飛。怎麽能理解,怎麽能原諒……北庭都護府那些當年先祖遷移過去穩定當地的士族,竟然為了一己私欲,將為大雍朝出生入死的戰士們的生命,視作如不足一提的棋子!他們還害死了曹毅之!曹毅之--當年那位有小衛霍之名的,本該在為大雍朝征戰四方的舞台上如郎朗明月一般,照耀天地數百年的青年將領!永明帝本便是性情中人,竟在大朝會,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瞬間就情緒失控,淚流滿麵……永明帝隻覺得腿腳都有些無力,他跌坐在高高在上的、冰冷的龍椅上,俯視著下方你官袍顏色各異的官員。模糊的視野中,彷佛那不是他的臣子,而是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扭曲的色條鬼魅。永明帝心碎不已地捂著胸口,他自然是愛才之人,但那不隻是前途無量的將領啊……那還是他的大舅哥!當年永明帝隻不過是一個寂寂無名的皇子,曹毅之卻是明月當空一般前途無量的將領,就連先帝都喜愛他至極。可曹毅之從不曾看不起永明帝,與他為君子之交。曹毅之激勵過永明帝,言說君子立身,不在於脫胎於何人,而在於自己造就的一番功業,英雄不問出路,讓他不必妄自菲薄,謝太師既然看好他,那他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更何況……「妹妹既然心悅於殿下,殿下便是最合適的人。」故友妻兄的音容笑貌,彷佛在淚眼模糊的視野中,逐漸散去……大朝會當時的情況,是一片混亂。永明帝沒有封賞殲滅突厥的有功之將領,也沒有做出如何懲處北庭都護府世家的決議……他靜靜地坐在龍椅上,靜靜地與他的文武百官們對視著。最後,永明帝別開了臉。似乎瞧見了曹穆之那華美的衣擺靜靜地佇立在屏風之後,永明帝最後的克製也瞬間崩潰,他不再忍耐,痛苦地任由著淚如雨下,竟以袖掩麵,倉皇而去。屏風之後那精美華貴的衣擺,也優雅地搖曳著離去。郭小福公公當即宣布退朝!於是,極為特別的十日千秋節的假期之後的第一日大朝日,就如此慘淡落幕了。******如果說,就連永明帝夫婦,都為曹毅之的一代將帥之才,死於內部黑暗傾軋而痛苦不已的話……--揄係正利-那麽劉麥芒的痛苦,說是肝腸俱碎也不為過。劉麥芒是在一個深夜,從玄都觀秘密回到了將軍府的,她連湛兮都沒有通知。但是湛兮知道她回來了,湛兮當即便顧不上時辰如何,盯著漸漸暗淡的月光看了一會兒,最後亦然踏上了去劉麥芒的院子的路。田姑姑為湛兮提著精美的走馬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前方的路。但劉麥芒似乎沒有前方的路了,她隻覺得自己忽然像是墜入了一片黑暗的沼澤一般,隻能痛苦沉溺,沒有了絲毫的力氣再爬上來。湛兮尚未到劉麥芒的院子,就聽到了晚風將那痛苦至極、壓抑至極的悲哭與哽咽,送到了耳中。待湛兮再往前走一段,臉色蒼白的劉如英急切地迎了出來,她的嘴唇已經毫無血色,眼睛有些空洞,但眼淚卻一直在失禁了一般地流淌著。「姑、姑母她……」劉如英悲痛地哽咽了一聲,喉嚨顫抖著,嘴唇撕扯著,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湛兮用力地閉上了眼睛:「……我都知道。」似乎是湛兮的聲音驚動了劉麥芒,裏頭令人感覺心髒彷佛被殘忍淩遲的絕望哭聲戛然而止,而後湛兮聽到裏麵傳來的詭異至極的,聲嘶力竭的狂叫……狂叫中伴隨著莫名叫人心碎的尖笑。「啊--我的豹郎啊……我的豹郎啊……為什麽啊!老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究竟是為什麽!!!」房間門忽然被大力地撞開,裏頭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一個瘦弱的人影。濕漉漉的頭發,緊緊貼在她的額頭上,劉麥芒的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裏擠壓出來,她的模樣,狼狽又令人心酸。「伯母,是金童子來了。」湛兮上前扶住了她的手。第207章 劉麥芒一雙恐怖怒睜的眼睛,倉惶地將湛兮的臉望著,有那麽一瞬間,湛兮甚至感覺她的眼睛中的空茫,似乎已經到了不認得他是誰的程度了。一生要強,從來都不曾有過如此失態的母親啊,她怔怔地望著湛兮,她的眼淚無法止住地流下來,在那忽然變得顴骨暴突的臉上,形成一道道濕漉漉的痕跡……「金童子……」劉麥芒的青白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豹郎、豹郎……嗚!你知道的,你大哥,他是個多麽好的孩子……」「我知道,大伯母,我都知道……」湛兮緊緊地握住劉麥芒的手臂,不動聲色地支撐著她越發癱軟而無法自己站立的身體。湛兮望著劉麥芒的眼睛,說:「大伯母,你看看我,你看著我的臉,我不是和大哥生得最相似了麽?」其實很久之前就不相似了,自從湛兮進入這個世界,激活這個世界,令它真正開始啟動與運轉之後……他的臉便隻是他的臉,而不再是肖似那位雄姿勃發的青年將軍的臉。但是湛兮這句話說出來,劉麥芒那混沌不堪的腦子,卻似乎忽然抓住了某一縷光一般。寧靜的、漸漸泛白的天際,忽然出現一道巨大的、刺目的閃電,瞬間劃破了整個天空,似乎將那不睜眼的天,都生生劈裂成了兩半!緊接著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雷聲,它的聲音巨大到,就彷佛是要把整個天空震碎了一般的動靜。於是,在這樣無燈的夜,劉麥芒猛地扭頭,死死地盯著湛兮的臉的時候,閃電與驚雷的光交錯在那張尚顯稚嫩,但已經難掩風華的臉上。就在剛剛,劉麥芒的眼神猛地銳利過一瞬間,青白交錯的閃電的光,令她顯得攻擊力十足,正準備靠近,要與湛兮一同扶住劉麥芒的劉如英,甚至被駭得臉色一片青白,僵直在原地不敢動。但是很快,劉麥芒的眼神又迷茫了起來,嘴裏喃喃道:「是啊、是啊……是金童子來啦,你小時候,與豹郎生得一模一樣呢,來,讓大伯母看看你的臉……」「你大哥以前抱你去摘樹上的桃子的時候,我看著,就好像在看他抱著小時候的他自己呢……」劉麥芒自感如今的自己,不知為何,忽然之間就感覺似乎無論是走路還是坐著,渾身的骨頭都在莫名其妙的疼,所有的骨頭都好似要碎裂成沙粒一般,骨頭縫之間更好像是有人在捶打鐵釘似的,這些痛苦讓劉麥芒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得。所有的痛,都似乎好像最終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將她的心靈與靈魂--徹底擊碎!可是有人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強而有力的、無法拒絕的力道,溫柔的、暖和的溫度……像是無止境地不斷下墜中,有人拚死拉住了她。下墜好像停止了。哦……不隻是如此。她費心疼愛的孩子,她的金童子,在拉著她上去呢。******天已經蒙蒙亮,不得已稍微動用瞳術與心理暗示後,劉麥芒終於平複了許多。湛兮半扶半攬著劉麥芒往回走,劉麥芒沒有拒絕,一直望著湛兮的臉,順從地配合湛兮的動作。直到湛兮溫柔地勸她躺下休息休息,劉麥芒也默默地坐下。此時委屈又焦急的嗚嗚直叫的獅子狗終於擠過了外邊無數的人群,撲到了劉麥芒的腳邊。湛兮將雪白的獅子狗抱起來,放到了劉麥芒的膝蓋上。獅子狗跳起來,撲到了劉麥芒的懷裏,熱烘烘的溫度,脹滿了劉麥芒的胸懷。雪白的獅子狗嗚嗚嗚地叫著,一雙水潤又靈性的大眼睛,緊緊地望著劉麥芒慘白無血色的臉,它低低地嗚嗚著,從喉嚨裏發出共鳴的聲音來,似乎是在無比地擔憂她一般。劉麥芒甚至從這雙單純又靈性的眼睛裏,看到了那麽真摯、那麽純粹的愛意與心疼。一聲幽歎,似乎是從胸腔裏、從心髒中、從靈魂的深處輕悠悠地飄出……隨著外頭冉冉升起的太陽一起,歎息漸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