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姑娘也算一代驚豔絕才之輩,後世之人不愛反思先人得失,卻愛挖掘先人的笑料,難不成你想要成為王姑娘一生唯一的汙點嗎?讓世人提起你,隻會說這是一個兩度自殺的懦夫,那王姑娘是年輕時候瞎了眼,才與你有過一段戀情!」他應當活著,活著的目標,至少是要實現自己的價值,要成為一個更美好,更有影響力的人。這樣的話,才不辜負母親當年對他的栽培,他日夜筆耕不輟的辛勤,上天贈予他的才華。這樣的話,後人提起他的母親,不會笑話這個女人含辛茹苦地養了個毫無建樹的酒囊飯袋。這樣的話,後人提起王皇後,才不會說她年輕時候有眼無珠,看上了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點心。隻要他足夠強大,治經也罷、撰文也罷,當他的影響力足夠強大,後人會讚美這兩個女人。一個母親她培育出了一代宗師,她的兒子確實天縱奇才,她的付出是值得的。一個姑娘她確實風華無限,令如此有才華有成就的男人為她死心塌地。******要活著,活著才有無限的可能。要活著,活著才能成就自己,成為在乎的人的榮耀,而不是汙點。鑒慧出家後,自學了梵文,為大慈恩寺翻譯經書無數,以翻譯之精準、信達雅而著稱於世。多年來,他不曾有那麽一刻鍾的懈怠,朝幹夕惕,發憤忘食,方才贏得了世人的尊重,有了今日的名聲與地位。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方丈的名頭下,為之奠基的,是他夙興夜寐而留下的汗水,是他不負天賦其才智,是他親赴天竺,不僅得天竺高僧欣賞,還請回了高僧加入慈恩寺,更是他多年辯經,未嚐有敗……無人知曉,鑒慧究竟付出過多少,一日之中,可曾安寢有兩個時辰?但是鑒慧自從成為了方丈後,就幾乎閉門不出了,和從前雖不輕易出門,但還是會接待客人不太一樣,如今的他是完全地進入了萬事不入心的狀態。但是柳寬起卻忽然聽說他前些日子獨自出了門,還去拜訪了太師府的事情。柳寬起問:「你想要做什麽?」鑒慧看著已經陷入了重圍的白子,微微一笑,輕聲道:「聽聞皇家書院開辦,貧僧想到自己曾立誌揚名天下、名傳千古的夙願,故而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柳寬起冷笑一聲,白了他一眼:「說實話。」「我想要看看那個孩子。」鑒慧笑意依舊。柳寬起:「……」實話實說,若是從前的話,以鑒慧如今的身份地位,見一見皇帝貴人、龍子龍孫什麽的,不過是尋常。但今時不同往日了,先帝還大肆迎佛骨呢,如今的這位簡直平平無奇、無欲無求到了極點。永明帝不愛求神拜佛,不愛飼養珍奇異獸,不愛把玩什麽怪石……啥也不愛,唯一所愛就是炫妻。他喜歡跟位高權重的人炫,這一類人不特意討好誰,而那曹貴妃也並無什麽特別的喜好,她甚至連喜愛的水果都是隨便,進貢了什麽就吃什麽,於是炫妻這樣一項奇怪的互動,就成了永明帝那並不會給人機會勞民傷財的愛好。因著這而兩位委實奇葩,宮中又無太後,哪怕是那些太妃要來慈恩寺拜佛,也帶不了太子同行……故而,鑒慧是真的沒見過宮中的兩位皇子。他怕不是慈恩寺最失敗的一屆方丈?上位三年有餘,卻連皇室的麵都沒見全!******按柳寬起所想,以鑒慧如今的名望,他去皇家書院講學,謝太師應該不會拒絕才對。但是……「他拒絕了。」鑒慧垂頭,失落地收走了一大堆白子。落敗的柳寬起:「……你夠了!」鑒慧滿意地看著棋盤上已經是黑子的天下,問道:「柳兄上門來了,我便不再特意去拜訪,敢問柳兄,對於此事,你可有高見?」「想要謝太師改變主意?」柳寬起哼笑一聲,「簡單,你能說服他的心頭寶,他家心頭寶自然能說服他。」「柳兄指的是?」「曹國舅。」「啊……原是這一位。」鑒慧語氣驚訝,眼神卻不驚訝,「不說這位年紀小小、其智駭人,隻說柳兄可知道,我身上可有能令曹國舅瞧得上的?」「我哪知道,你送上門不就知道了麽!」******了解了王皇後的往事後,二皇子和太子的情緒都有些低落。湛兮又陪著兩個孩子在遊樂園裏瘋玩了一遭,果然悲傷的情緒能隨著汗水被排出體外呢。二皇子一下子就忘記了所有不痛快,失聲尖笑,太子雖然不至於和他一樣,但眼底的情緒,卻也不似原來那麽沉重了。夕陽西下時,永明帝派人來叫他們回去吃晚膳。晚膳後,永明帝又張羅著要給將軍府送多點冰塊,這都快夏末了,他還憂心湛兮會被熱著。抓著永明帝在的機會,湛兮把自己隨身攜帶的《水泥大法好》鄭重地交代給了他。問此神物何處來?湛兮說:「是太上老君連夜寫好了放我枕頭底下的。」永明帝:「……」金童子,天底下沒人比姐夫更信你了,可你這一回……嗯,要不你回去再找個不那麽拉胯的說法?湛兮簡單地講了一通這玩意兒的作用,並說:「可讓工部工匠先行研究,盡量讓皇家書院的修建也用上此物。」二皇子卻興衝衝地說:「剛剛小舅舅是說這東西能鋪得很平整嗎?那能不能讓皇都一百零八坊的道路都鋪平?以後它要是能把所有官道都鋪平的話,那我們寄送對象和信箋,豈不是能快很多!」太子想的是:「如此神物,若曹國舅所言不虛,想必於修築河堤大壩,皆有奇效!」兩個孩子所言,皆有見地,永明帝很高興,當即給他倆都賞賜了不少小禮物。二皇子開心地表示自己的小金庫又入賬了一筆,以後他比起大哥來,就不會那麽摳摳搜搜了。惹來曹穆之捏著他的鼻子埋汰他:「小財迷!」湛兮還抽空問了一下禦醫院那青黴素的研究進度,答之--十隻白鼠受傷感染後用之,三死七活。「相對而言,你那大蒜神水效果更好一些。」永明帝說,「不過此事金童子不必擔憂,前幾日禦首才與朕說,他們找到了些許思路,想必很快便能有成效,屆時這兩個神藥,都將用於邊陲重鎮。」得了永明帝的保證,湛兮就放心了。******湛兮出宮前,與太子一塊走了一段路。他牽著那隻嫩嫩小小的手,問太子:「青雀,你想要見一見那彭踐嗎?他正是如今大慈恩寺的鑒慧方丈。」太子平靜地回道:「見或不見,孤無甚所謂。」他隻是想要多了解一下親娘的罷了,至於親娘的情郎……大致知道有這麽一個人,一個如何如何的人,就足夠了。太子很冷靜,他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見這位鑒慧方丈。「曹國舅為何會有此問?」「因為他想見你。」對上太子那驚訝的小眼神,湛兮笑笑吟吟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和自己的謀算都說了。太子皺著眉頭,沉吟了一會兒,說:「如今通過貴妃娘娘的話,我們得知他並非是如柳寬起那般頑固之人,『君子以誠』之說不過是試探……」「既如此,想必曹國舅你的條件,他是會答應的。」太子說。太子的態度就是沒有態度,兩個字--隨便。湛兮卻開心地揉了揉他的臉:「真貼心!」太子臉紅了,不知道是自然紅,還是湛兮給揉的。翌日,湛兮收拾整齊準備出門去慈恩寺。卻不料,府中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第183章 鑒慧的主動送上門,竟有點兒讓湛兮反應不過來。就算是他打瞌睡了有人送枕頭,也沒人送得那麽及時的。湛兮命田姑姑取出他那一套清風明月青釉褐彩荷花詩文瓷茶具,又道:「取清冽之茶。」待那個雪白繡金袈裟的僧人走近時,湛兮手旁的青釉瓷小爐中,已經隱約有水沸之聲。鑒慧輕聲道了一句:「阿彌陀佛。」見湛兮靜氣凝神,垂眸靜聽清水翻滾的動靜,鑒慧便沒有多打擾,隻是行了個禮,而後安然地在湛兮的對麵,正襟危坐。湛兮姿態從容、行雲流水地開始泡茶,一舉一動,風雅自成,並不比姚鵬舉差多少。從前湛兮是懶散才不肯自己泡茶,他又與姚鵬舉是熟人,自然是幹脆交給姚鵬舉泡。而如今眼前這一位和他的關係……比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牛屁股上的,零點零零一分熟的牛排還生,自然得自己動手了。湛兮將杯盞推過去後,鑒慧端起了這青瓷荷花盞,目露讚歎地欣賞了一番它托底的荷葉盞托,又為它像是一朵盛開的荷花一般惟妙惟肖、巧妙至極的整體而驚訝。鑒慧先誇了這套不落俗套、舉世無二的茶具,淺酌一口後,又為這上好的茶葉做了絕佳的點評。真正意義上第一次麵晤的兩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進行一些友好又無意義還塑料的閑聊。待到鑒慧喝第二口茶,湛兮便直截了當地問:「不知大師今日親自上門,所為何事?」你總不能是特意過來討一碗茶水喝的吧?至於湛兮明明也有事要用到鑒慧,但湛兮是絕不可能主動提出來的,笑話,人都主動上門找他了,那就說明這廝有求於自己,這時候湛兮當然是趕緊穩坐釣魚台,輕易不露籌碼。比起湛兮這一毛錢虧都不肯吃的奸商思維,鑒慧倒要坦誠得多了,他微微一笑,目光清正,眉眼柔和,似清風拂麵,隻聽得他溫和又坦率地說:「貧僧希望能到皇家書院任教……」「前兩日小國舅在太師府門前遇見貧僧,便是因為此事。但謝太師婉拒了貧僧。」******鑒慧語氣誠懇地將自己的所求說了個清清楚楚,但是湛兮卻沒有立即答應幫忙。「既然外公已經婉拒了大師,那想必是此事有為難之處,大師尋我想必也是無甚用處。」湛兮不鹹不淡地說。什麽叫待價而沽,這就是!知道對方有求於自己,哪怕這是雙方都知道,此事對他而言輕而易舉,那湛兮也不能表現得不費力,表現得越為難越吃力才好,如此才能理直氣壯地向對方所要更加豐厚的報酬。鑒慧果真不以為然地笑了:「此事於旁人而言是為難與無奈,於小國舅而言,隻怕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