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元照忽然又想起了一事:「說起來,千鶴,前幾日師叔是不是說過想要撮合你和那猛獅姑娘?」「此路,不通。」雲生月沉靜地搖了搖頭,複又拿起聞獅醒所寫的東西,繼續鑽研。「為什麽行不通?是猛獅姑娘不喜歡你嗎?」鄭元照搖晃了一下酒囊,又搖晃了一下。好吧,確定是喝光了,他悻悻地將酒囊掛回了腰帶上。雲生月思考了一會兒,微微一笑,說道:「那倒不是,聞姑娘似乎還挺喜歡我的?但是……」雲生月想到不久前的畫麵,便輕笑出聲:「她隻喜歡我的貌美如花,然而天底下貌美如花的男人何其之多呢?我並不特別。所以說,此路,不通。」鄭元照聽了這話,沉吟了好一會兒,然後什麽都沒說,拿過案牘上的毛筆,抽走一張紙,他扭頭就狂寫了起來。雲生月驚訝地看了過去,有些不明所以,輕聲問:「師兄,你在做什麽?」「我還能做什麽呢?當然是美男失意,使我詩興大發啊!」鄭元照哈哈大笑,回頭就將自己寫好的四言絕句拍在了雲生月的麵前。明白過來的雲生月無語凝噎了許久,他按捺著,低頭去看,看到了又一傳世名篇--一篇會把千鶴公子的形象,從此開始,便永久與哀怨的、情場失意的深宮怨男綁死了的千古絕句。雲生月:「……」想到自己可能會因為師兄的一首詩,就在千百年後,仍被後人拿來嘲笑的場景,他就無比苦惱。鄭元照看他那糾結的模樣,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一點都沒有清冷詩仙的模樣。雲生月用力閉了閉眼,忍住了額角跳起的青筋,歎息著說道:「他人喜怒哀樂,皆能令你旁若無人地詩興大發。師兄,你如此做事,還能遊曆天下,而沒有被打死……」「想來你是必有過人之處吧?」雲生月抬眸,一雙微垂的狐狸眼挑了起來,似有刀劍之光。鄭元照卻根本不接茬,他感慨萬千:「我的過人之處?可不是麽!這就是我苦練劍術的意義啊!」雲生月:「……」「哦對了,千鶴,我今日看見驛站有新的車馬,據說是打劍南道來的,還有東西是送都護府裏頭的。」「我之前在皇都,知道劍南道的節度使上官雄的嫡次子上官無病與小國舅交好,想必裏頭應當是會有他給小國舅寄送的東西。」鄭元照期待地看著雲生月:「我對那劍南春酒和綿竹大曲實在是心神向往已久,不如明日你替我去小國舅那兒打聽打聽……」「師兄,」雲生月打斷了鄭元照,抬眸看他,認真又溫柔,「我現在隻能保證一件事,那就是,你即刻從我麵前消失的話,我就不打腫你的臉。」用最溫柔的嗓音,說最凶狠的話--不打腫你的臉,但,會打腫你!******可能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一點通」?上官無病這小子給他送的東西和信箋剛到,湛兮今晚就莫名其妙地想起他來了。上官無病並沒有在信中寫什麽太多的家長裏短,這孩子在很多時候,還是很含蓄的。他隻是向湛兮問好,問湛兮旅途順利否,北庭都護府的風光如何?是否和大詩人誰誰誰筆下的某某句中所描寫的相似?比起劍南道的老家,上官無病想必在皇都過得還要更快樂一些。但是上官無病在信中沒有提到自己的情況,隻是禮貌地問候了湛兮後,又說給湛兮寄了什麽什麽特產。最後,上官無病表示期待幾個月後,和湛兮在皇都重逢。湛兮看著這封信,心中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他周圍的這幾個孩子,好像也就是大蟲兒無憂無慮,其他的,都在扛著無形的、重於泰山的壓力啊。上官無病給湛兮寄來了很多特產,基本上能數得上名號的,他都給寄了。不過湛兮最感興趣的,還是那綿竹鬆花蛋,這可是皮蛋中的鄭元照啊!問湛兮為什麽那麽形容,因為鄭元照是大雍朝成千上萬的詩人中,唯一的、永遠光芒萬丈的「詩中仙人」。湛兮將綿竹鬆花蛋交給了田姑姑:「明日的早餐,就吃皮蛋瘦肉粥。」田姑姑無有不應。******湛兮沐浴過後,今夜的猛男夜會,又一次開幕了。魚知樂謹慎地表示:「已經踩點差不多,安排妥當,明日就能將花大姑娘的親娘救出來。」湛兮點了點頭,示意一切都交代給魚知樂了。譚勇羞愧地垂頭:「那位駱神醫,據說是外來的,我沒能打聽到太多有關於他的信息,我那些好兄弟,都說他心心念念就是治愈好軍師。其他時候,他也幫著軍醫給將士們療傷……」「大家夥都說,他是個麵苦心甜,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大夫,雖然臉一貫很臭,但是人其實特別好。」湛兮都聽笑了:「行,我知道了。」人設立得不錯啊,湛兮的眼珠子轉了一下,即刻拿起筆來,奮筆疾書出一封書信。而後,湛兮拍了拍手,召喚出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不良人。那是一個高挑健碩的男子,自打湛兮安排十八陪著聞獅醒後,這一位就頂了上來,暫時成為了保護湛兮的不良人小團隊的頭目。湛兮將信箋交給他:「聯係八方聽雨樓在北庭都護府的分部,這個交給他們,告訴他們,要快,能有多快,就要多快!」不良人領命下去了。不錯,八方聽雨樓如今直屬於帝王,湛兮的姐夫,這個不計較利益得失的,天底下最精密的情報網,它明麵上依然經營著自己的營生,暗地裏卻已經和不良人組織漸漸融合了起來。八方聽雨樓在皇都叫八方聽雨樓,在其他地方,它也會入鄉隨俗地改名字。不過以甄道藏的聰明絕頂,想必早就會給湛兮身邊的不良人一份八方聽雨樓在全大雍朝的分布細則。氣氛安靜了一會兒。譚勇又說:「不過我無意之間,打聽到了另外的消息。」「是什麽?」「之前那個呂伯野曾經在潤生茶樓和一對賣藝的爺孫發生過矛盾,據說那個孫女,她生得與傅檜柏的妻子葉紅梅很是相似……」譚勇頓了頓,「現在這對爺孫,都不知所蹤了。」「有人報過案嗎?」湛兮問。「潤生茶樓的掌櫃報案過,但是府衙那邊沒查出什麽來。」湛兮沉吟了一會兒,問魚知樂:「以魚少卿你的辦案經驗,我如今派人去那呂伯野的家中潛伏,可能發現一些什麽嗎?」譚勇所說的事情,湛兮一聽就明白了。不就是倒大黴的白月光替身梗!湛兮是有些擔憂那姑娘是不是被囚禁了起來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早些派人去把人找到,也是早些幫人脫離苦海,但是,怕就怕……魚知樂皺緊了眉頭,猶豫了很久之後,才斟酌著說:「按照我那一夜對呂伯野與葉紅梅之間交談的細微之處的觀察,以及,譚勇所說的,因為姑娘賣藝,而莫名其妙地當眾與人起衝突……那呂伯野是個行事極端、性情偏執之人。」他的語氣逐漸低沉了下去,大家夥也大概聽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日後找到了,再好好安葬吧。」魚知樂最後說。湛兮垂眸,沒有思忖多久,到底還是招手又讓兩名善於潛藏的不良人出現在眼前:「剛剛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小心行事,去看看呂伯野府中……還有沒有藏著其他人。」雖然希望渺茫,但是凡事還有個萬一呢……萬一那姑娘還沒死呢,哪怕僅僅是一線希望,也不該輕易磨滅。就在此時,萬子北給湛兮遞上了一張小紙條。「哪來的?」萬子北皺著眉:「白日裏,您上門討債,忽然有個圍觀老百姓塞我手裏的。」湛兮打開紙條,是女子的字跡,上麵隻有五個字--戲台已搭好沒有前言後語,前因後果,隻有這突兀的五個字。湛兮支頤著,因為放鬆而舒卷開的眉宇之間,染上了一二分的愜意之色:「戲台,唱戲……這是傅家準備給咱演戲看了。」魚知樂挑眉:「是花大娘子的傳訊?」湛兮頷首:「瞧,這是從蘭花箋上撕下來的紙條,紙條的末尾,恰好有著一小朵『花』的隱紋。」萬子北聽了,恍然大悟:「還能用如此手段表明身份。」湛兮思索了一會兒,忽然叫高鐵牛:「鐵牛,你即刻去蛇可可府中一趟,告訴他:苦肉之計,一死一傷可破。」湛兮還記得蛇可可說過,呂伯野與傅檜柏不合,兩人見麵就可能出現流血衝突。現在傅家主,隻怕是想要利用這一點,把呂伯野洗白。流血衝突是吧?湛兮不懷好意地嘻嘻一笑,單單是流血有什麽意思?亡命的衝突,才夠勁!傅家妙計,現在就等著,看看他們喜不喜歡湛兮為他們安排的結局了。第139章 月黑風高之夜,有人腳步輕盈地降臨在他的宅院中。折可克倏地睜開了眼睛,手往上一按,就按住了床頭的大刀。然而不待他拔刀而出,外頭傳來了幾聲怪模怪樣的,學著蛇類的那種嘶鳴聲的--「嘶嘶嘶~」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會管他叫「蛇」。折可克無語地把出鞘了微微一道細縫的刀又推了回去。不過雖然折可克沒拔刀,卻也是拿著刀,才去開的門。門外站著一個令他有些始料未及的人--高鐵牛。或者說,高敬恭。折可克還記得,上元佳節那一晚,小太子親口給他賜名為「敬恭」的。對於高鐵牛,折可克的感官有些複雜。按理說,他本不會留意到這麽一個小小的、將軍府中的雜役。但是或許是玄之又玄的宿命在作祟,在將軍府看見埋頭搗大蒜的高鐵牛的第一眼,折可克就覺得……他似乎在冥冥之中,看見了另一個「自己」。那種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太玄妙了,就像是靈魂忽然被抽到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中去的感覺一樣。那是高鐵牛……那怎麽可能是他自己呢?高鐵牛隻不過是一個流民,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在世間遊蕩,旁人提起他折可克,與他相提並論的人,活著的是傅檜柏,逝去的是曹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