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認真的模樣,沈扶不由微微動容。“陛下……”段明燭給他上著藥,抬頭看著他,低聲道:“我不是故意的……”“臣知道。”沈扶神色平和,溫聲道。“陛下今天是怎麽了,這麽大的火氣?”段明燭正好憋著一口悶氣,一邊給他上藥,一邊把方才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他,並把楚酌的話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一遍。沈扶聽完,若有所思片刻,道:“陛下可是當真相信,楚大人對長公主殿下沒有絲毫情意?”想起方才在殿內發生的事,段明燭氣悶道:“我才不信。當年,楚酌剛到兵部任職的時候,嶺南那邊傳來的軍報,他都會反複看上好幾次。他不就是想看看有沒有阿姐的消息嗎?這個楚弦歌,自以為藏得很深,誰不知道每次阿姐回京述職,他都會提前兩個時辰到鳳京府城牆上等她。”沈扶麵不改色,微微頷首,仿佛這些事情早已在他的意料當中:“楚大人並沒有說真話,如此看來,他說他對長公主殿下並無男女之情,亦是托詞。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動怒?”段明燭想了想,確實是這麽個理。但他仍舊不高興:“但朕賜婚的聖旨都被他退回來了,他執意不肯娶阿姐,朕能不生氣嗎?”沈扶思忖了片刻,道:“或許,楚大人也是一心為長公主殿下著想。他是覺得自己難以長壽,將來若有萬一,他定然不願讓殿下傷心……”段明燭歎道:“可是阿姐已經知道了弦歌退婚之事,她一向喜歡弦歌,現在定然傷心死了。”沈扶聞言,未置可否,隻是無聲歎了一聲。段明燭給他上完了藥,用紗布包裹了一層,囑咐道:“先生小心些,傷處三天內不要碰水。”沈扶垂眸看了眼手上的紗布,靜靜地道:“就這點傷,不出明日就能痊愈,想必也等不到三天。”段明燭一聽,頓時不高興了:“先生!”“好好好,臣遵旨。”沈扶不欲為了這點小事起爭執,索性還是順著他。段明燭這才滿意。然而,賜婚之事總不能這麽不了了之,可是楚酌不願意娶,也不能強行為之。一想到這裏,段明燭倚靠在椅背上,仰了仰頭,仿佛感到有些頭痛。沈扶見狀,卻也沒什麽別的法子,隻得安慰道:“陛下,婚姻之事,不能倒行逆施,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段明燭緩緩吐出一口氣,仿佛在自言自語:“真想給弦歌下一劑藥啊……讓他們生米煮成熟飯。”話音剛落,段明燭突然坐直了身子:“這主意好像還不錯……”沈扶:?段明燭滿是希冀地看著他:“先生覺得呢?”沈扶皺了皺眉:“胡鬧!”段明燭哼哼道:“誰讓他眼神不好,看不上阿姐。我就這麽一個姐姐,看不得她受委屈。思來想去,這個主意最好。”說到這裏,他仿佛又想到了什麽,默默補充道:“宮裏應該有那種藥,但是大多都性烈,多多少少會傷身。弦歌他身體不好,定然用不了。我得研製一味溫和些的藥,至少於他身體無害……”沈扶頗為無語:“陛下在胡說什麽?”段明燭看著他,認真地道:“先生要相信我的醫術!弦歌雖然體弱,但是他的病我知根知底,我研製出來的藥絕對不會有損他的身體!”沈扶皺眉道:“這是傷不傷身的問題嗎?楚大人他向來光風霽月,豈容得下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陛下是在幫長公主還是在害長公主?”段明燭一聽,脾氣立刻上來了:“那又怎麽樣!他容不下,那就衝著朕來啊!到時候阿姐已經委身於他,他就算不想娶也得娶!”“那陛下現在就去問問長公主,接不接受這樣的法子。”沈扶聽他這般強詞奪理,實在無奈。“長公主向來心性要強,她寧願不嫁也斷然不會接受;至於楚大人,陛下若執意如此,楚大人寧為蘭摧玉折。”段明燭還想再分辨幾句,可是又有些啞口無言。想了想,似乎覺得沈扶說得有理。可是剛剛想到了計策就這麽被打消了,他坐在椅子上又喪氣了起來。“早知道,我當年就該跟著亭遙道人學學如何下蠱。幹脆給楚弦歌下個情蠱,讓他對阿姐這輩子都死心塌地!”沈扶瞥他一眼:“你師父還會下蠱?”“會啊,他是苗疆人。”段明燭靠著椅背,抱臂道,“可惜了,他留給我的醫書裏也沒有關於下蠱的。”“無論是下蠱還是下藥,陛下還是盡快打消了這些念頭。”沈扶說。“楚大人本就體弱多病,不要亂給他用藥。”段明燭哼哼兩聲,十分不滿:“先生是不是不相信朕的醫術?”沈扶:“難不成,他不愛慕長公主也是病,陛下還能給他治好此病?”段明燭氣惱道:“看不上我阿姐,他就是眼神不好!”說著,他又開始苦惱起來。“阿姐年紀也不小了,這個楚弦歌,就舍得這麽耽擱她!”“婚姻大事,豈能一蹴而就?陛下也不必如此心焦。”沈扶道。“我怎麽可能不心焦。”段明燭長歎口氣,“母妃曾經有過遺命,讓阿姐盡快出嫁,還命我要多對此事上上心。可是楚弦歌不願娶她,我上哪兒給她再找個夫婿來?”沈扶看著他為難的模樣,沉吟片刻,說道:“陛下,臣有一計,或許能讓楚大人改變想法。最不濟,能讓他明白自己對長公主殿下的心意。”--------------------今天到下周三更二休一,所以明天會更~第72章 恨難言(三)“比武招親?”樂王府的前廳裏,丫鬟給兩位主子上了茶。段雲岫手裏抓著個酒壇,沒碰那茶,隻漫不經心道:“我還沒有這般恨嫁吧。”“你沒有恨嫁,母妃可是盼著你早點出嫁。”段明燭執起茶盞,抿了一口。“朕也一樣。你的婚姻大事,就是如今最重要的事。你瞧,為了這事,朕都親自來你府上了。”昨日楚酌退婚,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段雲岫那裏。段明燭知道她愛慕楚酌,如今遇到這種事,他擔心她會一時想不開,於是出宮了一趟。來到她府上,看到段雲岫並沒有什麽過激的舉動,他這才放心了下來。但是段明燭卻發現,屋子裏酒氣濃重,段雲岫抱著酒壇,眼睛裏往日的神采已經不見了。段雲岫聞言,目光中依舊是無悲無喜:“不必如此,我已經沒有什麽成親的心思了。”“不會是因為楚酌吧?”段明燭一聽,不由無奈道,“阿姐,就因為這麽一個男人,你莫不是打算終身不嫁了?”段雲岫一聽到這個名字,雙眸不由微微眯起。“天涯何處無芳草啊,阿姐,你為何一定要吊死在這一棵樹上?”段明燭忍不住勸道。“他不過就是學識高有才華,能謀善斷相貌也不錯,除此之外到底還有什麽好的?”段明燭往她身邊靠了靠,試圖把酒壇從她手中取過來:“朕辦這個比武招親,就是為了找個比他更好的。朕都想好了,等你成親的那一日,朕就讓楚酌來喝喜酒,到時候他定然後悔沒有娶你。”段雲岫將酒壇挪遠了些,沒讓他拿到。沉默片刻,她突然間自嘲般輕輕一笑:“你說得對,他有什麽好的。”“既然這是母妃的遺願,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嫁的。”段雲岫停頓片刻,默默道。“既然如此,嫁給誰都一樣,就當是為了完成母妃的遺願吧……”段明燭忙道:“怎麽會隻是為了母妃的遺願呢?”段雲岫又灌了一口酒,失笑道:“母妃要我出嫁,無非是為了讓我將來有個依靠。”“你親弟弟是當今聖上,何須你依靠夫家?”段明燭認真道。“母妃是希望將來你能過得幸福。阿姐,振作起來,好不好?”段雲岫微微愣神,許久沒有說話。片刻過後,她垂目望著酒壇裏清液映出的倒影,問道:“這比武招親,該如何操辦?”聽到這話,段明燭心下一喜:“你答應了?”段雲岫:“能打贏我的,就算贏?”段明燭聞言,不由失笑:“你要親自上台守擂?倒也不必如此……”“嗯?比武招親不都是這個規矩麽?”段雲岫問。“你是不是太小看朝中那些武進士了?”段明燭忍不住揶揄道,“你連我都打不過。”“哦?”段雲岫冷笑,“現在就去院子裏打一架?”“啊這就不必了……”段明燭忙擺手拒絕,隨後衝她眨眨眼睛。“你是朕的親姐姐,朕可舍不得讓你上台打架。放心吧,既然是為你舉辦的比武招親,到時候朕自有安排。”***次日的早朝上,等議完朝堂上的一應瑣事,臨近退朝時,段明燭又說起了為樂王長平長公主段雲岫招夫婿的事情,等說到舉辦比武招親之時,台下又是一陣嘩然,畢竟皇室公主比武招親,還是我朝第一例。先前,陛下在朝堂上第一次說起為公主選婿的時候,眾人便議論紛紛。畢竟,段雲岫的身上的頭銜實在是太多了,既是皇室的長公主,又是陛下親封的樂王,還是戰功赫赫的封疆大吏。不僅如此,公主還文武雙全,有才有貌,若是誰能娶到她,絕對是光宗耀祖的喜事。隻是越是如此,那些想娶公主的人就越發自慚形穢。公主身份尊貴無比,又豈能是他們能配得上的?所以縱然是想當駙馬,也隻是想想罷了。但如今有了一個機會,不論家世,不論官職,隻要品行好,身家清白,能在比武招親上勝出,就能娶到公主。幾個尚無家室的武職倒是顯得有些興奮,各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家中子嗣尚未成親的,也開始琢磨是否讓他們來參加這比武招親。“此事交由禮部統籌承辦。比武場地由工部負責,一應用度報由戶部審批。”龍椅上的昭寧帝淡淡道。“比武招親定在下月初十,諸位要在月初就做足準備。”禮部、工部、戶部三名堂官站了出來,手執笏板躬身一禮:“微臣謹遵陛下吩咐。”然而,禮部尚書袁宜哲卻不禁心下起疑,公主成親,雖說是該他禮部來負責,可是比武招親,那應該是要兵部來負責啊,起碼也是禮部承辦,兵部協辦,如今不知為何,兵部卻被完全摘了出去,悉數讓禮部來籌辦。袁宜哲猜不透陛下心思,隻能試探著請示,稱招比武判官、比武器械、以及招募參與者都需要兵部來協理。話剛一說完,袁宜哲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仿佛覺得,陛下在聽到“兵部”二字的時候好像有些不太高興。最後,陛下讓玄羽司都指揮使賀潯來負責報名和招募的事情,又命其從燕梧鐵騎中選出幾位有軍階的武將來一同擔任裁判。至於所需兵器,也一並交由玄羽司來負責。次日,玄羽司發下了文書,凡是身居鳳京府、在朝廷任職、年齡在二十到三十之間、為人正直家世清白的未婚男子均可前往玄羽司報名比武招親。消息甫一放出去,當日報名者便超過了五百餘人。畢竟報名也不花銀子,而且這麽多人參加,比武輸了也不丟人,萬一能一路過五關斬六將贏到最後,那可是光耀門楣的好事。日子很快便到了八月初十,時值初秋,天氣卻依舊十分炎熱,比武招親終於開始了。規則很早之前就已經掛出來了。此次比武前五輪隨機抽簽,兩兩對決,敗者淘汰。根據勝者的招式、用時和力量等因素,幾位判官給出評分。等到淘汰到隻剩下十人的時候,由積分最高者守擂,餘下的人上台打擂,若是擂主贏了,則換下一個人挑戰,若是輸了,勝者擔任新的擂主。五日過後,前五輪比試終於結束了。第六日便是最後那十個人比試的日子。駙馬之位究竟花落誰家,今天就能見分曉,於是在今天,昭寧帝的禦輦駕臨西苑校場,朝中各個衙門的堂官也須一並出席。段明燭本想讓段雲岫一並來看看,然而段雲岫卻沒什麽興致。段明燭無奈,他想起來她的那句“嫁給誰都是一樣的”,方才後知後覺,不能嫁給楚酌,她已經不在乎嫁給誰了,嫁人也隻是為了完成孝賢皇後的遺命。今日的擂主是一名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漢,遠遠望去,但見他皮膚黢黑,身材很壯,一臉絡腮胡子,相貌實在說不上好。這樣的一個人,讓坐在擂台一側觀戰的楚酌蹙了眉。比武馬上開始了,由抽簽決定上場順序,禮部一名官吏高聲道:“第一場,擂主,北城兵馬司百戶,王舟。挑戰者,京衛指揮使司吏目,張朝。”聽到此人的官職,楚酌沒想到,此人居然還是隸屬於兵部。五城兵馬司分別為中、東、西、南、北城兵馬司,主要負責的是京城內的治安,由兵部管轄。而百戶是五城兵馬司九品官吏,他上級還有鎮撫使、指揮經曆、指揮使,還有統領五城兵馬司的總督。五城兵馬司提督的再上一級才是身為兵部尚書的楚酌。鼓槌敲響鑼鼓,第一場比試開始了。按照規矩,挑戰之人先出招,守擂之人後出招。於是那個名叫張朝的人提槍刺過來,王舟左腿後撤成弓步,舉刀相抵,一瞬間,兩人已經交換了一招。隨後,王舟用力撩開他的槍,舉刀劈去,張朝閃身堪堪躲過,緊接著第二刀迎麵而來,他便有些招顧不及。兩人都屬於力量型的武者,一招一式都非常沉重,這樣的打法是極其消耗體力的。三十多招過後,張朝已經開始頗顯狼狽,而王舟不愧是五百餘人中脫穎而出的守擂著,他倒是尚且算是遊刃有餘。又過了十幾招,張朝被對方的拳風掃到在地,伴隨著銅鑼的聲響,這一局已經結束了。緊接著,便是下一位挑戰者。高位上的段明燭興致缺缺,不知不覺間打起了哈欠。他向來坐不住,沒過多久就開始坐沒坐相。隻是台下還有不少大臣在看著,身側的韓卓不得不時不時上前,低聲提醒他端正坐姿。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過去了。眾人沒有想到,這個叫王舟的百戶居然這麽厲害,單挑八個人全都贏了。很快,他就打到了最後一個。楚酌的眉頭越蹙越緊,始終盯著擂台上的一舉一動。很快,但聞銅鑼一聲清脆響聲,最後一場也打完了,勝出者便是擂主王舟。如此,駙馬的人選也落定了,台下觀戰的人紛紛鼓起了掌。段明燭鳳目微眯,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了跪在台下的王舟一眼,聲音聽不出情緒:“既然如此,你便是長公主的駙馬了。袁愛卿。”“臣在。”袁宜哲忙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