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被翻了舊賬不太開心,一不留神便叫火舌舔了手腕。他在藥房折騰芙蓉糕的時候,小院迎來了一個客人。嚴家最近催他成婚催得厲害,他有事沒事就來,簡直把這裏當成了避難所,唯有今日算是來對了時候。謝昀鬆了口氣:“你來的正好。”偷摸離家出走的嚴文卿:“哈?”他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四下瞅瞅沒瞧見人:“怎麽個好法……朔月呢?”片刻之後,嚴文卿硬著頭皮敲響了藥房的門。朔月握著菜刀開了門,深夜月光打在臉上,麵色慘白陰影重重,麵無表情的惡鬼一般。菜刀光芒雪亮,屋裏傳來難以辨別的氣味,朔月身上寒意更甚。嚴文卿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瑟瑟道:“晚……晚上好?”朔月砰的一下把菜刀剁進案板,薄唇輕啟:“嚴大人,晚上好。”完蛋了,他不叫自己敬書,他真的生氣了謝昀你自求多福吧,兄弟我不伺候了。他近日常來,十回有八回能碰見謝昀逮著各種機會翻舊賬。嚴文卿平心而論,若是易地而處,自己早就跳起來掀桌子了,偏偏朔月脾氣出奇得好,簡直予取予求。隻是再好的脾氣也架不住這一日日的折騰。嚴文卿衝著朔月訕笑,心裏把謝昀罵了一千遍。明明都決定好原諒人家重新開始了,又一天天地整這死出,從早到晚念叨那些破爛舊賬,沒事就翻沒事就翻,得,現在好了吧,徹底把人惹毛了吧?該。身後突然響起一道聲音。謝昀端了許久,終究還是拎著一盞燈出來找人。他眼尖地發現了朔月手上的傷:“手怎麽了?”朔月硬梆梆道:“要你管。”謝昀冷笑:“我不管你誰管你?”朔月卡了一瞬,木頭人也被激起了三分脾氣:“我……我自回皇宮去,謝從瀾巴不得我回去呢,到時候自有最好的藥給我用!”要論惹謝昀生氣還得是朔月,從見麵第一天起就是如此。謝昀冷笑著讓開一條路:“行啊,現在就走,別說我不讓你走你往哪走?”朔月咬牙:“我……我打包東西!”謝昀嗤道:“帶什麽行李,皇宮裏什麽沒有,不都是天底下最好的,都緊著你用!”藥房裏頭,水壺開了。咕嘟咕嘟咕嘟……劍拔弩張的氣氛裏,來得不湊巧的嚴文卿努力緩和氣氛:“哈哈……來你們這有一會兒了,不給口水喝?”冷靜,不能在敬書麵前丟臉。朔月深吸一口氣,望了謝昀一眼,回頭去拎水壺謝昀卻拍開他的手,先他一步進了屋。熱水倒上,嚴文卿捧著水杯低頭喝水。謝昀不知道從哪摸出一瓶藥膏,扔給朔月。朔月撇過頭不要。嚴文卿朝謝昀使眼色。朔月低頭捧著茶杯,手腕上的燙傷鮮明。謝昀想起自己進藥房時看見的一地狼藉,知道他在給自己做那勞什子芙蓉糕,歎了口氣。這些時日,自己翻舊賬確實稍微翻多了一點,但他也沒辦法一想到謝從瀾,他便忍不住莫名其妙上火。嚴文卿善解人意地表示要出去看星星。屋裏隻剩下謝昀和朔月兩人,謝昀悄悄碰了碰朔月的手。朔月看他一眼,又迅速地移開視線,手腕卻誠實地沒躲開,任由謝昀給自己上藥。他垂著睫毛,小聲嘀咕:“對不起。”一聲對不起,謝昀心裏軟得一塌糊塗。冰消雪融,氣氛和諧,隻需要把外麵那個打包送回嚴府如意算盤敲得很好。直到門口響起一道聲音:“這麽熱鬧,嚴愛卿也在。”謝從瀾一身常服,悠悠踱步進來。嚴文卿迫不得已跟在後頭,眼前一黑又一黑。得,這下是真熱鬧了。【作者有話說】沒想到又寫了兩章流水賬,不出意外的話下一章完結,謝謝看到這裏的大家。第100章 終章不大的小廳裏坐了四個人。謝昀掀起眼皮瞥了那位不速之客一眼,繼續波瀾不驚地給朔月上藥:“陛下大駕光臨,來做什麽?”謝從瀾絲毫沒有私闖民宅的自我認識:“前幾日給你寫了信不回,怕出事,過來看看。”謝昀漠然:“沒什麽事,純粹是不想回。您可以回了。”謝從瀾好似沒聽見,坐得穩如泰山。倒是朔月好像想說話,被謝昀涼颼颼地斜了一眼,自覺閉嘴。嚴文卿有點想笑,但鑒於房子的主人都還一臉嚴肅冷漠,自己笑出聲的話有極大可能會被掃地出門,於是識趣兒地閉緊了嘴,專心喝茶。喝著喝著,他陡很快發覺不對:“這茶……怎麽沒有茶葉?”謝昀剜他一眼:“要喝好茶去皇宮喝,我這兒哪有什麽好茶。”嚴文卿:“……”這怎麽還無差別攻擊呢。謝從瀾姿態優雅地抿了口白水:“最近杭州知府送來些雨前龍井,我記得朔月蠻喜歡,改日便叫人送來。”謝從瀾笑意盈盈,眼波流轉間瞧見了縮在一旁的嚴文卿:“順道給嚴愛卿也送一份。”“對了,上回和嚴愛卿說,要重新編纂這些年大理寺的卷宗。”謝從瀾道,“嚴愛卿雖然已經不在大理寺,但也要多多出力才是。”嚴文卿:“……”他如芒刺背,如鯁在喉,如坐針氈。“陛下。”謝昀淩厲的眼刀之下,朔月衝破重重阻礙,對謝從瀾開口,“我們出去說吧。”嚴文卿死死按住想要開口罵人的謝昀。月華如水。謝從瀾凝望著朔月,溫聲道:“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可好?”“非常好。”朔月答得篤定,也沒有給謝從瀾過多客套的時間,開門見山道,“陛下,謝昀還在等我,那我就有話直說了。”謝從瀾沒料到他這麽直接,微微一頓,朔月卻已經流暢地說了下去:“這話我離宮時已經說過一遍了陛下現在身體康健,我也為陛下高興,但謝昀不喜歡你和我見麵,我也不喜歡。”“我們以後不要見了。”這話說得坦蕩又殘忍,縱使謝從瀾心裏早已有數,卻也一時被打得猝不及防,笑容僵在臉上:“可是,你從前……”“從前我以為,你們都是一樣的。”朔月安然道,“是我錯了。”謝從瀾喉頭動了動:“你說,契約賦予了你生命的意義……”是的,契約曾賦予他生命的意義。近二十年裏,他就在這樣的意義裏長大,深陷其中,無法回身,亦不覺謬誤。但毫不誇張地說,謝昀重塑了他的人生。謝昀教會他文才武藝,教會他禮義廉恥。他引導自己重新訂立君與民的契約,用自己的離去和傷痛,為他撕裂了蒙在眼前的白霧,教會了他自由和愛。“我曾經看重契約勝過一切。但如果我要為契約傷害無條件愛著我的人……那它就不應該存在。”朔月重新抬頭看向謝從瀾,眼神清亮而寧靜:“契約已經結束。接下來的人生,我希望自己和謝昀一起度過。”隻要他願意。門後,偷聽的嚴文卿麵無表情地戳戳偷聽的謝昀,示意他稍微收斂下笑容,別不小心笑出聲。良久的寂靜後,謝從瀾忽然開口,意有所指:“如果朕沒看錯的話,你們是在吵架。”朔月一愣,繼而笑道:“我和謝昀確實經常吵架,他也老是翻舊賬。”嚴文卿捅捅謝昀,謝昀有些心虛地望天,依舊嘴硬:“我哪有。”隔著一道門,朔月的聲音如清風般拂進他心裏:“但我愛他,我知道他也愛我。這一切都無損於我們的關係。”我不願做高懸天邊的明月,平等而無情地照耀每一個人。長河水滔滔東流去,我願意化作或清澈或汙濁的水流,和他共同奔湧向前。我隻想我們成為彼此生命中獨一無二的存在。……小院大門關上,謝從瀾沉默著慢慢離開。隱在陰影中的暗衛再度跟上,如影隨形,但其實謝從瀾並不像以前那麽需要了。有生以來近三十年,謝從瀾從未覺得自己的身軀如此康健,心跳如此有力。多年前,有個漂亮若神靈的少年割開手腕,滾燙鮮血救醒了昏迷的自己,他自此得知世上有不死的魂靈,無數次渴望靠近。多年後,容鳳聲以神異之術修補了他病弱的身體,不知不覺間,他對那永生少年的執念漸漸消弭於無形。擁萬裏江山,享無邊孤獨。謝從瀾慢慢呼出一口氣,對著黑夜露出一個微笑。也是多少人一生渴求的美夢了。朔月目送謝從瀾離去,悄悄推開了門。嚴文卿已經從後門離開了他委實不想和謝從瀾撞上。聽到腳步聲逼近的時候,謝昀已經飛速坐回了原處。朔月進來的時候,他正捧著一杯白水細細品味,眉宇間雲淡風輕,端莊又優雅。朔月思考了一下,沒有去拆穿他剛剛趴門口偷聽的行為反正也是要說給他聽的。兩個人的關係裏,總要有一個人先服軟。朔月心甘情願。他在謝昀麵前蹲下,搖一搖謝昀的袖子:“別生氣了。”那雙眼睛亮亮的,燭火下跳躍著細碎星芒一樣。謝昀早就想親親那雙眼睛,隻是嘴上依舊不饒人:“我哪兒敢生氣,就怕哪天說錯話把您惹惱了,一睜眼就跟別人跑沒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