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昀麵不改色:“哦,那就好好學吧。”他總不能對外宣稱朔月精於煉丹修道長生不老那可是他努力打擊的行業,那不是在打自己的臉?也隻有“精於醫術、博古通今、無所不能”的“客卿”,日日陪伴他身邊才顯得不那麽突兀。朔月:“為什麽不是影衛或者侍衛之類的?”侍衛跟在主子身邊,聽起來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後他便挨了謝昀的白眼。論起來,這是謝昀的私心。影衛隱匿黑暗見不得光,禦前侍衛雖地位高些,但能任此職的無不是親貴之子,來日為他延請老師指點、進書院太醫院習學,論起來總有些奇怪。他摸摸朔月滿是問題的腦袋,丟過去一本書:“先讀通詩書,過段時間請老師教你。醫者重資曆經驗,你又不怕老,學上百八十年醫術,必能成大器。”朔月:“哦……”為什麽聽起來怪怪的?嚴文卿提議:“陛下,要不要再對外宣稱一下你‘身患隱疾’,所以才要‘精於醫術’的朔月日日陪伴?”朔月虛心好學:“隱疾?什麽隱疾?”謝昀磨刀霍霍:“滾。”“娘娘,陛下曉諭合宮上下,說朔月是國師為大周尋來的客卿呢,如今人人都要稱一聲朔公子,怪拗口的。”慈寧宮裏,青藍給太皇太後捶著腿,小聲道,“沒想到陛下對朔月這麽上心……”太皇太後微微笑了一聲:“是陛下心善。”心裏倒是感慨,沒人疼的孩子就是愛疼別人,這點小事都要放在心上親力親為。“朔月畢竟是救過陛下的,以後還要護著陛下,給他個身份也是情理之中。不過到這種程度,也差不多了。”太皇太後笑著對青藍解釋,“難不成他還能做皇後不成?”青藍陪著太皇太後說笑,心中卻漸漸升起一股猶疑。【作者有話說】謝昀:這是什麽?謝從清送的玉?碰一下。這是什麽?謝從清送的畫?撕一下。第22章 上學的一天“客卿”這個身份為朔月帶來的第一樣東西,是……老師。朔月盯著眼前裱好的“勤能補拙”,磕磕絆絆地確認:“所以……”“所以,你要用功。”謝昀的目光在字和朔月身上來回打量幾圈,語氣不容置喙:“朕給你安排了國子監和演武堂的老師,從今日起,你要按時讀書習武。當然,若你還想學些旁的什麽,盡管來說。旁的沒有,老師管夠。”啪嗒一下,朔月手裏的蓮蓉酥掉到了地上。那幅字上書四個大字:勤能補拙。朔月試圖掙紮:“可是,從前不都是陛下教我嗎?”“照你這個進度,再讀上十年,也不見得背會這一本論語。”謝昀漠然別過臉去,冷著心腸不去看朔月滿麵的震驚委屈,“朕忙於朝政,無法時時監督於你,可惜你又毫無自覺,隻得請夫子教育。你須得尊敬先生,不得任性妄為。”原本這是不著急的。可昨夜那一吻後,謝昀忽然有了急迫感倘若再不讓這家夥見些外人,學些道理,來日還不知要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舉動來。人是能隨便親的嗎?讀書識字倒是其次,主要是想讓朔月見識見識正常人的道理,別整日悶在謝從清歪門邪道的教育裏。朔月全然不知自己那一吻起了反效果,不死心道:“可若是如此,我就無法時時刻刻守著陛下,若是陛下出什麽事可怎麽辦?陛下……陛下怎能陷我於不忠……”後頭是什麽來著?朔月一時住了聲,細細思索起來,叫謝昀氣極反笑正經書沒看幾頁,這些玩意兒倒是學了不少。他淡淡道:“若此刻成百上千名刺客殺手圍攻,憑你的本事,能與哪一個對陣?”朔月張了張嘴,啞口無言間,謝昀從容補上最後一句:“若朕出了意外,你可對得起契約?”被戳中死穴的朔月癟了癟嘴,勉強答應下來。上午,國子監的先生到了。謝昀斟酌許久,才選了這位柳正元柳先生,向他簡單說明了情況:“先生,朔月自幼流離,不曾讀書,也不太通禮義,還望先生教他些道理。”柳先生年逾五十,卻不是迂腐的老古板,入仕前開辦書院,門下貧寒子弟眾多,而今在國子監任監生,平生最擅教書,素有口碑。乍然得到天子、邀請教授傳說中的客卿,柳先生受寵若驚,縱使謝昀一再強調“那孩子基礎極差、幾乎目不識丁”,柳先生也隻當是謝昀的謙虛之詞能得天子親自推薦,難不成還有蠢貨不成?直到他瞧見朔月,略略考問過後,才知道謝昀原來不是謙遜。少年秀如朗月,麗若芳菲,蠢貨談不上,就是有些……書法課入門,柳先生提筆一行行書,瀟灑俊逸,風骨如鬆。朔月探頭去瞧,猶疑地念道:“每天一色。”柳先生:“……”他對著那“海天一色”四個大字陷入了沉思。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上午的課上完,柳先生委婉提醒謝昀“循序漸進、切莫心急”。意料之中的謝昀隻得歎道:“有勞先生。”犒勞朔月頭一次上學,午飯很豐盛。酒蒸鰣魚、蝦釀橙、雕花蜜煎、筍煨火肉、蓮蕊羹,一疊四四方方的乳糕,一盤鮮亮亮的應時水果。俱是應時應季的飲食,令人食指大動。隻是對著最喜歡的乳糕,朔月也依舊沒什麽食欲。原因無他,讀書令人疲憊。“何況,我每日都與柳先生在一起,和陛下見麵的時候都少了。”謝昀寬慰他:“待你學有所成,便不必讓先生教你了。”朔月支起耳朵:“怎樣算是學有所成呢?”謝昀一時語塞,指一指書案上堆著的十幾本書朔月一眼瞥過去,險些呼吸不暢。“先帝從來不讓我學這些。”朔月嘀嘀咕咕,“先帝還說我是神靈的恩賜……”謝昀冷冰冰道:“你再提一句謝從清,朕立刻把你扔出宮去。”這是哪門子神靈降下的恩賜?謝從清養你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是為了給自己追求長生的路上添一個奇跡,哪裏真的要你保護他了。偏生這傻子把笑話當了真,拿著所謂契約奉若圭臬,真是……謝昀氣的心口疼。皇室秘聞遠比八卦有意思的多。朔月絲毫沒有眼力見:“陛下,為什麽你和先帝關係不好?”“怎麽,他都死了,你還要為他說和?”謝昀嗆了一下,旋即嘲諷道,“如此情深意厚,怎的不隨他一道去了?”“我死不了的。”朔月說得冠冕堂皇,“何況陛下尚在,我怎麽能離開。”明明知道這是冠冕堂皇的說辭,聽起來倒也舒坦。對著那毫無顧忌亦無城府回望自己的眼神,縱使心頭鬱悶的翻江倒海,謝昀也隻剩了歎息,哪裏還說得出旁的:“……你早晚要被人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傻子。這種傻子放到外麵,怕是不出三五日便要被人販子拐進深山老林中去。朔月並不讚同:“吃掉我的肉,還會再長的,怎麽會剩不下。”那一丁點歎息立時消散,謝昀被氣的閉了嘴,覺得自己早晚要被這家夥氣的閉眼。“神靈若真的降下你這樣的恩賜,大概也不用做什麽神靈了。難不成神靈的恩賜全都大字不識一個?”謝昀冷冷譏諷。朔月卻愣了愣,又問道:“那,我是……怪物嗎?”這又是什麽話。謝昀蹙眉道:“什麽?”朔月抿了抿嘴:“沒什麽。”他嘴上說著沒什麽,麵龐上的低落卻是顯而易見。謝昀凝視著他良久,歎了口氣:“趕緊吃飯吧。”朔月救他一命,他自然想著給朔月留下後路。長生不死自然人人覬覦,謝從清癡迷長生,將人如禁臠一樣養在身邊十年,教的歪門邪道,那什麽不由和尚也為了長生耗盡心力,保不齊來日也會有那膽大妄為癡心妄想之徒對朔月下手。若朔月有自保之力便罷了,可偏生這家夥……朔月正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玩筆,察覺到謝昀的目光,連忙彎了眼睛朝他討好地笑,生怕自己讓他背書練功一樣,方才的低落轉瞬之間已經無蹤。一切的一切都告訴謝昀,這家夥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謝昀黑沉沉的眸光翻湧,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起來,去演武場。”下午有空閑,謝昀親自帶著朔月去了演武場。若不是讀書的料,會些武藝傍身總是沒錯的,哪怕將來逃跑也比旁人快些。春日天氣晴朗,陽光明麗,但不炙熱。朔月頭一回騎馬,倒不算困難,興致勃勃地圍著馬場轉圈。謝昀想象中的場景: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實際的場景:有一隻蝸牛超過了馬。還好,沒掉下來已經很不錯了。謝昀自我安慰,然後悄悄放開了韁繩,試圖讓馬稍稍跑兩步。而後……與目睹他動作的朔月四目相對。白馬被馴得很好,性子溫馴,鬆了韁繩也沒有鬧騰,依舊慢吞吞地繞著圍場行走。朔月拉住韁繩,認真地低了低頭:“陛下,你以後有了皇子,是不能這麽教的。”謝昀:“……什麽?”“書上講,要循、序、漸、進……我摔下來不要緊,可如果是小皇子摔下來,會出事的。”這是他今日上午的收獲。謝昀磨一磨牙,回敬道:“不必擔心,若朕有兒子,絕不會長到十七歲還會從馬背上摔下來。”白日裏讀書、練字、騎馬、射箭,晚上又要完成柳先生布置的功課,朔月第一次深深理解了生不如死的含義更不幸的是,他連死都不成。月上柳梢頭。謝昀來慰問鼓勵時,朔月正欲將墨水畫在臉上,顯得氣色糟糕些,好博得同情。隻是不幸被逮了個正著,嘩啦一下打翻了筆墨紙硯,抹成了一隻拙劣愚蠢的花貓。蠢貓可憐兮兮地求饒:“陛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當真不是讀書習武的料。你就讓我做個堂堂正正的廢物吧。”“……”謝昀磨一磨後槽牙,祭出了殺招,“你若好好讀書習武,朕許你獎勵。”果不其然,朔月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什麽獎勵?”謝昀故作高深:“待你做好後,自可以向朕索取。”這種虛無縹緲的口頭承諾對朔月竟然頗為有效。謝昀離開時,朔月悄悄拉住了李崇。謝從清身邊也有個叫徐升的大太監來著,白發蒼蒼滿臉皺紋,常常替謝從清來傳旨,或是讓他煉丹,或是讓他到乾安殿去。婢女仆役都說,徐公公的話便是陛下的意思。舉一反三,李崇想必最是知道謝昀的。李崇一語中的:“陛下最喜歡讀書識禮、文武雙全的人。”朔月:“有多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