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宮仆將熱水送了過來。赫連洲說:“玉兒,我幫你洗漱。”林羨玉不情不願地坐起來, 赫連洲接過宮仆遞上來的棉帕,熱水浸泡之後,走過來給林羨玉擦臉,林羨玉的頭發上還沾了些雪粒,赫連洲輕輕拂去。“今年也不知怎麽了,格外的冷,好些年沒有這麽大的雪了。”赫連洲這個月計劃著在北境各州郡設立勸農署,派專員勸引百姓開墾田土,種植桑,籌備還沒開始,就迎來了這場大雪,一切隻能暫緩,待來年開春再議。林羨玉舍不得看赫連洲為國事煩憂,悶聲說:“瑞雪兆豐年,是好兆頭。”赫連洲莞爾而笑:“玉兒說得對。”林羨玉坐在床邊看著赫連洲,不知是委屈還是被棉帕的熱氣烘到了,他的眼圈止不住泛紅,抽了抽鼻子,正要說話,赫連洲忽然在他麵前蹲下,握住他的手,用熱騰騰的棉帕擦了擦他的手心。“玉兒實在想家,我就讓人護送你回去一趟,羌州向南就是蒼門關,出關之後去龍泉州,從龍泉州出發,走水路,一個多月就能到京城了。”林羨玉愣住。“走水路是滿鶻前日寄來的信中提到的,比馬車快了一個多月。”“你要……送我回家?”赫連洲也不舍:“玉兒不是想家嗎?北境今年的冬天實在太冷了,要不要先回南方過冬?待來年春天了,我再讓人把你接回來。”“就因為冬天太冷?”赫連洲沒聽懂林羨玉的話,隻繼續說:“滿鶻已經跟著陸譫到祁國境內了,他按照我的安排,一路釋放北境支持七皇子清君側的信號,搞得鄧烽亂了方寸,急忙撤兵離京,現在京城倒是沒什麽危險。我雖然不放心也不舍得讓你一個人回去,但玉兒實在想家,我也不能視若無睹”“誰說我想家了!”林羨玉都不知道赫連洲在說些什麽,他氣鼓鼓地抓住赫連洲的手,舉到嘴邊狠狠地咬了一口,還不夠泄憤,又朝著赫連洲的肩膀砸了一拳,怒道:“你還想把我送走?把我送走之後,你想怎麽樣?你想背著我看更多的祁國男孩子嗎?還是你想背著我納妃?”赫連洲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林羨玉從進屋前到現在在為什麽生氣。竟是吃醋了。隻因他多看了那男孩一眼?他連那男孩的臉都沒看清,隻是隨意一瞥,隻記得一個活蹦亂跳的模糊身影。林羨玉還沒發泄完,氣到臉都漲紅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赫連洲笑著摟住他:“你知道什麽?”“我”林羨玉竟一時語塞。赫連洲稍一用力,就將他麵對麵抱了起來,一手托著他的屁股,一手護著他的腰。林羨玉渾身上下就隻有赫連洲這一個支點,雙手無處著落,隻能緊緊攀附著赫連洲的肩膀,整個人都貼了上去。他的視線比赫連洲高些,垂眸躲避也沒有用,赫連洲直視他淚漣漣的眼,問他:“玉兒知道什麽?是我看上別人了,還是我要納妃傳宗接代?”林羨玉自然沒話可說。他原本就是無理取鬧。“玉兒什麽證據都拿不出來,就在這裏捕風捉影,亂吃飛醋。”林羨玉被戳中心事,又羞臊又委屈,眼尾愈發的紅,嘴角一個勁地往下撇。赫連洲和他碰了碰鼻尖,忍不住想逗弄他,故意說:“我才是最該哭的,一連好幾天不讓我碰,一個好臉色都不給我就算了,千裏迢迢趕過來,還無緣無故挨了一拳,玉兒現在真是好大的脾氣,再這樣就不可愛了。”林羨玉的眼淚就要落下來。赫連洲卻故意晃了晃胳膊,嚇得林羨玉隻能緊緊摟住他的肩膀。“討厭你……”林羨玉才不肯承認錯誤,哪怕知道是自己無理取鬧,也不願承認。“真的討厭我?”赫連洲逗他。林羨玉頓了頓,思前想後還是賭氣,氣鼓鼓地說:“討厭你。”赫連洲於是把他放到床邊,出去又進來,端來一盆熱水放到林羨玉的腳邊,林羨玉剛要抬腿就聽見赫連洲說:“自己洗。”林羨玉呆住。赫連洲很罕見地在林羨玉麵前來了脾氣,他刻意不去看林羨玉眼裏的委屈,隻說了句“嫌燙告訴我”,就轉過身,獨自去洗漱。林羨玉死死盯著赫連洲的後背,企圖用自己灼熱的視線,燙穿赫連洲的錦袍。赫連洲不以為然。林羨玉踢開銅盆,水灑了出來。赫連洲還是沒理他。正巧這時候納雷過來匯報緊急要務,赫連洲出門聽。林羨玉更加惱火了,在床邊打了個滾。納雷為匯報絳州和斡楚的嚴重雪災而來。今年這場雪來勢洶洶,絳州和斡楚一帶雪勢最大,已經有幾個鄉受災。赫連洲聽了之後,立即下令撥款三十萬兩救濟,並開放受災嚴重地區的官倉。納雷說:“是,微臣這就去辦。”“絳州斡楚那一帶,還是不宜居住。”納雷聞言,歎氣道:“是,那一帶災害頻繁、不宜耕作,這麽多年苦了百姓。”赫連洲默想:隻能等以後慢慢南遷了。北境想要更好的發展,須推廣農耕,這些年北境天災頻繁,原本就不適宜耕作的土地,如今更是顆粒無收。一個國家要繁榮昌盛,光靠畜牧遠遠不夠,南遷勢在必行。雖是利在千秋之事,但付諸於實際時肯定會遭受非議,百姓亦會不解,他甚至會成為一代罪人,但他甘願承受悖逆祖訓的罵名。玉兒都願意為了他承受祁國的罵名,他又有何負擔?千年之後史書會為他們正名的。赫連洲又叮囑了幾項賑災的事宜,為了避免官員層層貪汙,他特令朝廷派專員直抵災地,監督官府開倉放糧,納雷一一應下。林羨玉等了半天都等不到赫連洲回來,他不敢相信,赫連洲竟如此對他。登基前信誓旦旦地說會天天給他泡腳,現在就因為他發了點小脾氣,赫連洲就敢擺出這副冷冰冰的樣子,還讓他“自己洗”。當上了皇帝,真是了不起!“自己洗……”林羨玉模仿著赫連洲的語氣,“自己洗就自己洗,我又不是沒手沒腳。”他抻長了胳膊,把踢開的銅盆拖了回來,脫下鞋襪,應付地踩了踩水,正要拿出來才發現手邊沒有擦腳的棉帕。他隻能把腳晾在床邊。腳很涼,他的心也愈發淒涼。他才不會承認自己吃醋了。赫連洲明明都懂,卻要逼他承認。真是太壞了!林羨玉決不允許赫連洲這樣欺負他。可是他也不想和赫連洲鬧得生分,他們必須夫妻同心,否則就會別人鑽了空子。赫連洲現在不是邊陲隻會領兵作戰的懷陵王了,他是一國之君,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呢,有多少人想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裏,其中的陰謀和誘惑,林羨玉心裏都清楚。赫連洲回來時,就看到林羨玉的可憐模樣,他把棉帕遞過去,卻不幫林羨玉擦。林羨玉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赫連洲視若無睹,林羨玉隻能搶走棉帕,胡亂地擦了擦腳,脫了外衣甩到一邊,鑽進被子裏。他隨手扔,赫連洲任勞任怨地撿。收拾完之後終於能上床。熄了燭火,放下帷簾,赫連洲還沒躺下來,身邊的被子就被林羨玉抽走了。林羨玉翻了個身,把錦被擁在懷裏,半截都不肯留給赫連洲。赫連洲輕笑一聲,就這樣躺下了,抬起胳膊墊在後腦勺,看了一會兒帳頂。很快,林羨玉就一聲不吭地翻了回來。他施舍了小半邊的被子給赫連洲。赫連洲接過來蓋住,沒有多餘的動作。兩個人又僵持住了。林羨玉一直在等赫連洲抱住他,可是赫連洲一動不動,呼吸平穩,眼看著就要睡著了。林羨玉心裏急得要命,又不肯再遞台階,隻能一個勁地在赫連洲身側動來動去。他翻了個身,又抬一下腿,再調整一下枕頭,然後故作不小心地踢一下赫連洲。整個人都快扭成麻花了。可是赫連洲還是紋絲不動。林羨玉欲哭無淚。他又裝作打噴嚏,“阿秋阿秋”地喊了好幾聲,裝作受風著涼的模樣,赫連洲隻是幫他蓋好被子,還是沒有把他抱進懷裏。林羨玉氣到蹬腿,最後實在忍不住了,騰地一下坐起來,“……我真的要討厭你了!”“你就是想讓我道歉,我才不說呢!”見赫連洲沒有反應,他用胳膊捂住眼睛,嗚咽道:“我再也不跟你好了!”哭腔明顯,他倒是委屈得要命。赫連洲從嗓子裏溢出幾聲難忍的笑,他放下胳膊,好整以暇地望向林羨玉。昏暗中林羨玉含著淚的眼瞳如同曜石,眨巴眨巴的,滿是揮之不散的委屈勁,不知道的還以為真是赫連洲欺負了他,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日子的冷臉,都是赫連洲給他的。赫連洲什麽都沒說,隻是握住林羨玉冰涼的腳,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捂熱。隻這一個動作,林羨玉的鼻頭就酸了。赫連洲摩挲著他的腳踝,無奈道:“玉兒,你到底要我怎麽做?我連那孩子長什麽樣都沒看清,你要我把心剖出來給你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