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攀爬著天梯一半之時,射在它周身的毒箭突然少了許多,聽箭矢的方向,似乎是射向了其他的地方,他顧不上究竟是發生了什麽變故,反正現下於他有利,他立即加快了攀爬的速度,肩膀上擦過一支毒箭,大腿右側也擦過,黑血流出,很快幹涸,最後一支毒箭從他的眼角擦過,但他的右腳也已經邁上城牆。他的彈跳和跑步速度也是大崇血統比不上的,在弓箭手近距離射中他心髒之前,陸啟正已經被挾持在了他的彎刀之下。陸啟正低頭看到了拓跋梟手中的彎刀,這彎刀他再熟悉不過,這分明是陸棠鳶少年時最趁手的那柄武器。自從九月征戰,北疆敵軍一直都是全身盔甲,其實這種裝備是被大崇淘汰的,因為雖然能夠起到很好的防禦作用,但是實在太笨重,這會加重馬匹的負擔,也會讓士兵迅速疲累,反而叫穿了輕裝的軍隊拿了上風。可是這樣的劣勢,對於北疆人來說是不存在的,他們天生高大威猛,力大無窮,就算不是人人都像拓跋梟一般天生神力,比之大崇人來說,已經是綽綽有餘。所以他們仍然保留著厚重的盔甲裝備,連麵部都被鐵網遮擋,於是陸啟正並未見過對方主將的麵貌,他如今依舊不知曉,他與父親背後作笑談的畜牲“傅梟”,就是將要將他們滅國的北疆王儲。看見這一柄彎刀,在看見對麵白衣身影,他當下隻以為,陸棠鳶這個斷袖沒皮沒臉,被毒吞噬掉了全部內力之後,竟然出賣色相,不愧是狐媚子生的不男不女的東西。是的,陸棠鳶本來答應好拓跋梟要在後方等著,但此時他已經登上城牆為拓跋梟吸引火力,這也是為什麽,那些弓箭手改變攻擊方向,毒箭對身穿盔甲的敵方將領造不成什麽重大傷害,但對那白衣素裹的反叛皇子,足以致命。殺了叛國賊,必定是頭等功。但是現在,他們再沒有機會了,因為他們的主將領,他們的太子,他們未來的君王,已經被拓跋梟挾持在了刀下。“大崇眾將士,陸啟正已在我刀下,大崇大勢已去,現在立即放下兵器,北疆一向善待俘虜,可容你們不死,放你們歸家!”經曆四日,這場苦戰終於結束,陸啟正的四肢與脖頸都被帶了鐵鏈,關押到一處地窖裏。午時剛過,正是日頭最毒的時候,陸棠鳶坐在城門陰影之下,決定提審陸啟正。他讓人給他準備了書案和筆墨紙硯,一邊在太陽底下晾著陸啟正,一邊給陸弘書寫信件。“貴國太子陸啟正已被生擒,若貴國將都城以北所有城池作為貢品,獻給北疆,北疆可饒其不死。此信約五日後送至貴國都城,北疆軍隊亦將於五日後繼續南下,若有城池還未換上北疆旗幟,則斷陸啟正一肢。”沒有表明身份,隻是表達了需求,陸棠鳶總覺得這威脅不到位,他用毛筆末端抵著太陽穴,左思右想,想出個加重威脅程度的好辦法來。“阿梟,你讓人切了他兩根小拇指過來吧,別顯得我們好像是言語威脅,我們得說到做到啊。”他這話說得十分輕巧,就好像在說,你把麵前的石子踢開吧,頃刻間,就決定殘廢了一個人。不覺異常的還有拓跋梟,他聽見這命令,神色未變,也不是強裝鎮定,就是很自然地走出了陰影之外,被太陽曬得皺了眉眼,稍稍有些不耐煩。如同踢開了兩顆石子一樣,他輕易又精準地砍下了陸啟正的雙手小拇指,甚至捏起來甩了甩多餘的血液,才裝進一個小盒子裏,和陸棠鳶剛剛寫的信一起送出。陸啟正的慘叫聲還響在耳邊,看得出陸啟正是想忍下這叫聲,不想讓自己的痛苦給這兩個惡人爽快,可惜十指連心,斷指太痛,第一聲就叫到嗓子嘶啞,驚起城牆外野林飛鳥。可能覺得是這幾聲慘叫太丟人,陸啟正惱羞成怒,開始痛罵:“陸棠鳶,你同那青樓裏唱曲的有何不同?你母親就來路不正,誰知道到底是民間醫女,還是民間娼 女!”“有其母必有其子,生下你這狐媚相的怪人,身為男兒,本應誌在四方頂天立地,你卻同女子一般以色相侍人,鬥獸的奴隸你不挑,粗蠻的北疆人你也不挑,你這惡心的斷袖!”拓跋梟聽不下去,立即拔出刀來又要上前去,陸棠鳶不以為意,輕輕搭手,把指尖點在拓跋梟的手背上,拓跋梟就立即收回腳步,將手中彎刀也送了回去。陸啟正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縫,麵前的兩個男人,坐著的是陸棠鳶,站在身側後方,像個侍從一樣的,竟然是北疆主將,甚至陸棠鳶都不用禮儀和言語去諂媚,手指輕輕一點,那敵方主將就聽話了。陸棠鳶嗤笑一聲,“啟正啊,叫這麽難聽做什麽?嫉妒我有男人?別著急,北疆大獄裏多的是如狼似虎的精壯男子,到時我把他們和你安排在一起,你也有男人,定叫你心滿意足,不再妒忌。”薩日在一旁看著,準備好的謳歌愛情不分男女之辭竟都用不上了,也是,同這樣的敗類爭辯這些做什麽呢?與其證明自己是對的,證明自己是體麵的,還不如氣死他算了。她衝陸棠鳶豎起大拇指:氣人,還是你更有一套。陸棠鳶微微點頭,承下這一句誇獎,繼續打量著陸啟正的狼狽,“你忘了嗎?你的兩個父親才是最惡心的斷袖,不止與男人苟且,還同女人糾纏不清,兩個紅杏出牆的斷袖,生出你這麽個廢物,你這樣低賤的出身,嫉妒我也難怪,我不計較。”“可笑!你怎可與他們相提並論?”陸啟正仰頭望天,看著太陽的方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我的父親,一個是天底下頂忠良的臣子,一個是當今天子,豈是你這種小人可以作比的?”“嗯哼?”陸棠鳶仍是一副輕蔑的樣子,搖著頭歎了歎氣,“可憐啊陸啟正,那頂忠良的臣子不過是個沒根的閹人,若論不男不女這事,我可比不上。再說這當今天子,且不論他還能再當幾天吧,就憑他同閹人清不楚,讓人家為他赴死,卻至死都無名無分,他就不配是個男人。”陸棠鳶一向不理解,在他人麵前彰顯自己與愛人多麽相戀的行為,雖說拓跋梟這並不算是他的愛人,但其實也八九不離十了,如今,他們並肩在此處,他好像又理解了那種炫耀。他悠悠抬手,十指勾纏著拓跋梟腰間的腰封餘穗,“你可別把我誤會成你父親那樣見不得人的姘頭,這是我的夫君,他將是天下之主,而我會與他並肩稱王,才不是你父親那樣無名無份到死的閹人。”拓跋梟也知道,陸棠鳶此番說辭,更多的是為了報複陸啟正,讓他也嚐嚐當跳梁小醜的滋味,可是聽了這些話,他還是很高興,單手搭在陸棠鳶的肩上,為他係緊了鬥篷。“哈哈哈哈哈”陸啟正雙目圓瞪,放肆的笑聲摻雜著沙啞,像被刀割破了似的,“陸棠鳶你在神氣什麽?內力盡失成了廢人,不過是輾轉在男人之間的玩物,竟還像個女人一般,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語?父王給了我父親一世榮華富貴,許他常伴身側,你身側這位北疆王儲,不過是誘騙你!不過是想得到大崇!”“還妄想並肩為王,你這下 賤胚子配嗎?”陸啟正突然看向鐵網麵具之後的拓跋梟,“北疆王儲,知不知道他曾經為了達到目的,跟畜牲雲雨廝磨啊?他是個破爛髒東西,你不嫌惡心嗎?讓他與你並肩為王,就不怕汙了你們北疆的神聖?早就打算好,他用完就扔了吧?”拓跋梟閉了閉眼,什麽都沒有多說,隻是從後方掀起了自己的兜鍪,露出被汗水和血液浸染的臉龐,即使有些髒汙,也還是能分辨出他的長相。陸啟正啞然,目眥欲裂,“你…你…”他一眼就認出了拓跋梟,原來那畜生同北疆王儲是一個人,原來陸棠鳶那樣優待一個畜牲,是為了這張底牌,原來他們始終如一,他們…真的會並肩為王。“說起來你也算是我的弟弟,為兄的便勸你一句,最好祈禱你所崇拜的天子、父皇,對你那閹人父親是真的情深意重。”太陽已經走了些位置,陸棠鳶座椅處遇到了些陽光,他仰著身子往後躲了躲,“否則,你會在你自己的殘肢斷臂中認清,誰才是惡心的斷袖。”第72章 策反陸棠鳶出了一口惡氣,命人切了一段薑,接在陸啟正的斷指處,再用死屍身上扒下來的衣服死撐布條,結結實實地綁上。陸啟正也是個性情隱忍的,蟄伏多年才有這光彩的一遭,又因著剛才疼得麻木,如今牙關緊咬著,還真是生生忍住了這一回的作踐,一聲沒吭。“啟正啊,沒了小拇指也不會怎麽樣的。”陸棠鳶真像個兄長一樣,做了一副溫柔安慰的模樣,隻是他嘴裏吐出來的話,永遠讓人毛骨悚然,“因為下一步,我打算割掉你的整隻手,至於留存幾個指頭,還有什麽意義呢,你說對吧?”陸啟正聽到了, 但是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為這幾句話添加新的反應,光是忍受著被薑貼到傷口的灼痛,就已經讓他雙唇發白,汗濕發頂。“到時候我再拔光你的頭發,挑斷你的腳筋,最好再錘裂你的腰椎。”他接過落月遞過來的折扇,展開在頭頂遮擋烈日,折扇為他創造出的小片陰影裏,他神情十分嚴肅專注,“不過啟正啊,你也不用太害怕,我是個大度的善人,不會要了你的性命,隻是讓你…”他一字一頓:“生不如死罷了。”“陸棠鳶,你言而無信。”陸啟正從齒縫裏擠出零星的幾個字,但眼裏毫無懼色。“啟正何出此言?”陸棠鳶十分冤枉,它向兩邊攤開手,扇子也隨著他攤手的方向合起來,悠閑得像在跳一支舞,“我在信中說,遇一城阻礙,便斷你一肢,又沒說除此之外絕不傷你。 且頭發和腳筋哪裏算得上肢體?至於腰椎,我又不會錘斷,隻是錘到碎裂就會停手的,可別冤枉人,我這做兄長的擔待不起。”陸啟正額頭上的汗珠越綴越多,不知是來自驚嚇還是日光的曝曬,臉色也越發蒼白,“就是因為你前半生太多如此這般的小人行徑,才會報應到自己身上,如今成了廢人一個!”聞言,陸棠鳶頓了頓。他對自己內力盡失的事情,仍然無法做到毫不在意,來此之前,在北疆深宮裏的每一天,都被無形地提醒著,他已經無法上陣殺敵。而害他至此的罪魁禍首之一,正是他麵前的陸啟正。所以他不能顯露出憤恨,不能顯露出遺憾,不能顯露出任何能夠讓陸啟正覺得出氣的情緒。“廢人,啟正何出此言?”陸棠鳶視線瞥向那不斷流出血液的手指,“待我斷了你的手腳,你就會知道,究竟是沒有內力的人該算作廢人,還是空有內力無法施展的人,該算作廢人。”人總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拓跋梟深深歎了口氣,將扇子收回敲在掌心,挑唇笑道:“北疆一向善待俘虜,你現下所遭受的,就是你那一句句廢人換來的。”言罷,他將扇子用作暗器,用最堅硬的扇骨,朝著陸啟正斷指傷處飛過去。他內力盡失是事實,和他四肢健全,一招一式用得出來,十數年練就的準頭也輕易不會消失,他與陸啟正之間不過咫尺距離,將扇骨準確戳到傷處,還是做得到的。陸啟正別在齒關裏的慘叫終於是忍不住了,“陸棠鳶!同為男子,你難道不知道男子之情最是靠不住?你如今投敵賣國,到頭來都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於外人而言,陸棠鳶和拓跋梟之間的同盟是那樣不堪一擊,陸啟正總是無法放棄策反陸棠鳶,他的認知裏,陸棠鳶絕不會甘心屈居人下,畢竟是曾經爭王奪儲的人,怎會成了一個“後妃”,相信了拓跋梟口頭的承諾。陸棠鳶不屑解釋,何況他自己都不明白,沒有契約,沒有籌碼,他怎就如此篤定,拓跋梟會到做到。且不論男子之情是否最不穩妥,就論帝王家,當人接近權力巔峰的時候會有多麽背信棄義,他不是早就見識過了嗎?他事事小心,一件事準備三條後路,如此謹慎地活了半生之後,竟也信了一個毛頭小子的口頭承諾,要不是陸啟正,他還沒有意識到。“來人,就將他懸在城頭之上,兩個時辰喂次水,看大崇皇帝,願不願救他。”他沒再開口去爭辯,怕顯得自己蠢笨,被情愛之事衝昏了頭腦。而且,這也算是給陸啟正留了一門念想,讓他以為自己還有被遊說的可能,自己真的被他說的話給動搖了心思,隻要存了這份希望,陸啟正就不至於吊在城門幾天就尋死覓活。隻是他不知道,他此番不爭辯,也讓拓跋梟以為,他會有所動搖。城門處距離村鎮還有好些距離,陸棠鳶入中軍帳小憩,如今已出北疆千裏,雖已暮秋,午後這段時間也暖洋洋的,陸棠鳶脫了外披的鬥篷,“大崇什麽都不好,唯獨風景好,日光好,宜居。”他不過隨口感歎,畢竟北疆地處極寒,他從初秋時就穿上冬衣了,尤其拓跋梟不在,他恨不得把床褥都鋪在一層湯婆子上再睡,有一日實在太冷,他又不想動彈,非要在內室裏烤火,要不是落月謹慎,在旁邊備了幾盆子水,他差點就把都蘭殿給燒了。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尤其是他方才並沒有反駁陸啟正的策反,拓跋梟正慌著呢。“哥哥,到時候全天下都是你的,你願意將都城定在哪裏,我們就住在哪裏。”拓跋梟趕忙接下這一話茬,不就是個宜居的地方,天下之大,他便把天下收入囊中,再供陸棠鳶挑選。陸棠鳶根本就沒把陸啟正的話太放在心裏,最多疑惑一下,你為何如此輕易的就信任了拓跋梟,但最多也就是這樣,他還是會繼續信任,繼續幫助。所以他也沒聽出拓跋梟的弦外之音。陸棠鳶:“遷都是大事,要考慮通商道路、河道以及地勢是否易守等,難著呢,哪能以我為先?”他不過腳踏實地為拓跋梟考慮,誰知這人竟不領情。拓跋梟一下子奪過他手裏翻看的戰況複盤,托著他的臉,非讓他對視,表情嚴肅認真,甚至有些生氣,“我為什麽不能?哥哥,我萬事都能以你為先!”陸棠鳶:“又抽什麽狗風…”【作者有話說】加班太忙第73章 離心(二更)“哥哥,他什麽都不知道,他以為誰都像他們父子一樣想稱霸天下,可我隻是為了給哥哥出氣才走這一遭。”拓跋梟不希望他們之間有任何的誤會,畢竟僅他們兩人之間發展感情就足夠艱難,再容不下其他困苦了。陸棠鳶把他的手爪子從自己臉上扒下去,“我知道。”“可你沒有反駁他。”拓跋梟訕訕地收回自己的雙手,咕噥道。陸棠鳶沒有去解釋這是怎樣的謀略算計,畢竟他已然清晰拓跋梟是怎樣一個被感性占據的腦子,與其大費周章地解釋,再被懷疑是否借口,不如一句,“我知道不就夠了嗎?”兩人之間的秘密,兩人之間的特殊性,這對於拓跋梟而言無疑是有吸引力的。果然,拓跋梟高興了,湊近他坐著,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好。”兩人無言休憩,陸棠鳶閑不住,沒一會兒就又拿起拓跋梟寫的敗局複盤。除了在信任拓跋梟這件事情上,陸棠鳶可以做到不求退路,其餘的,他還是要謹慎謹慎再謹慎的。比如陸啟正在手也不可懈怠,萬一那狗皇帝冷血到可以拋棄第二個兒子呢?陸啟正不過是仰仗薛仲元,冷血如陸弘,愛情真的能讓他甘願放棄數十座城池嗎?作為北疆軍隊的一員,他希望陸弘心甘情願,這樣他們就能以最小的代價拿下大崇都城,都城一旦淪陷,各地一定會有對陸弘不滿的官員投誠,到時候隻需要馴服幾個刺頭郡縣就好。但作為陸棠鳶本我,作為陸弘的另一個血脈,他...並不希望陸弘答應他信件裏的要求。他好希望陸弘像放棄他一樣,也就此放棄陸啟正,就好像陸弘隻是忌憚他功高蓋主,而不是因為喜歡一個太監這樣荒謬的理由,把他的前半生付之一炬。他希望陸弘隻是被權勢侵占了心智,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殘忍,而不是隻他一個人像個醜角,是個工具,太過難堪。拓跋梟安靜靠著他,乖巧等他看完才開口,“哥哥,你就留在此處吧,現下你的存在已經暴露給陸弘,再隨軍同行,怕是要有危險。我們還是保持著三城的距離,好不好?”陸棠鳶聳肩,把拓跋梟的頭擠下去,“我是什麽中年婦人嗎?隻能留守家中?”“哥哥,陸弘陰險狡詐,我怕你出事。”拓跋梟態度誠懇,“你若有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若我不同意呢?”陸棠鳶起身,忤逆他的拓跋梟讓他感到不安與厭惡,他就是因為受夠了在後方“坐享其成”的感受,才非要來到這前線,非要去到城牆上。在後方的每一刻,都提醒著他,他是一個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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