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融說得非常真誠,他真心希望孫仁欒能在歸鄉之後頤養天年,在蕭融眼裏,孫仁欒跟屈雲滅是差不多的人,都是名副其實的英雄,結果在正史上落得那樣一個結局,可能是有點愛屋及烏的作用吧,總之蕭融希望孫仁欒能過得好一些。但孫仁欒又不知道內中的緣由,他隻覺得心情微妙,有點想笑,又有點想歎氣。到頭來,還是敵人最感激他啊。…………蕭融從孫仁欒這裏一出來,就看到站在外麵等著他的屈雲滅。屈雲滅看著他,不說話。蕭融頓了頓,走到屈雲滅身邊,他開口道:“你知道第一個年號,應該是和五行有關的,雍朝是水德的皇朝,那你的皇朝就是土德,第一年的年號最好帶上一點土。”在屈雲滅的注視下,蕭融又聳了聳肩:“不過這是你的皇朝啊,你想用什麽年號就用什麽年號,朔始也挺好聽的,暗含了北這個字,算是不忘初心。”屈雲滅搖了搖頭:“不是這個意思。”蕭融目露疑惑,屈雲滅卻沒有向他解釋。合朔之日,日月相推,日舒月速,當其同所,謂之合朔。他想和蕭融一起共居天下,想讓他的月亮長長久久地留在他身邊。但合朔一月隻有短暫的一次,所以他大概不應該用這個作年號,這並非美好的祝願,仔細想來,更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屈雲滅垂眸,他想要反悔,卻又感覺為時已晚了。作者有話說:*合朔的解釋出自後漢書退位詔書整合了晉書和宋書當中對禪位詔書的記錄第0155章 休假因為屈雲滅還有傷, 外麵的事情基本都交給了幾位將軍。金陵被攻打下來不代表整個南雍都被收複成功,接下來還是需要有人挨個的光顧那些城池。花了兩天時間, 金陵的動亂才徹底平息,抽出空來,蕭融就安排回陳留的事宜。小皇帝、孫仁欒、羊藏義等人通通跟著他們一起走,屆時再安排各人的去向。過完年,小皇帝已經九歲了,這是他第一次離開金陵,不出意外的話, 他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蕭融坐在馬車上,推開窗戶看著賀甫被人扶上另一駕馬車。他去看過羊藏義,也去看過孫仁欒, 就是沒有看過這個地位最尊貴的前皇帝,主要是沒必要, 賀甫身上沒有值得蕭融利用的地方,而他去見賀甫, 賀甫很可能會求他做一些事。多麻煩,所以不如不見。把窗戶關上,蕭融看著閉眼假寐的屈雲滅,這兩日他不怎麽同蕭融說話了,也不是故意冷落蕭融, 就是單純的情緒不好,所以不願說話。蕭融知道他情緒不好的原因在哪裏,可他從始至終都沒安慰過屈雲滅, 也沒有給他一個定心丸。垂眸坐了一會兒, 然後他把身邊的毯子抖開, 蓋到了屈雲滅身上。屈雲滅眼皮一顫, 睜開了眼,他剛剛快睡著了,所以這時候反應還有些慢,而在他的目光中,蕭融好像很溫柔的樣子,他望著自己,唇角勾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這樣看著他的蕭融,仿佛他要什麽,蕭融都會給他。之後他緩緩眨眼,而蕭融轉身去拿爐子上的熱茶,等蕭融再轉回來,還是同樣的表情,可那種感覺已經消失了。屈雲滅有種自己要瘋的感覺,這個瘋不是形容詞,而是說他真的得了病,瘋病,哪怕蕭融還在這裏,他就已經患得患失到了這種地步,甚至都產生幻覺了。…………如今所有人都改口了,不再叫屈雲滅大王,而是叫他陛下,年號定了,國號還沒著落,皇宮也還隻有一個地基,估計下個月才能蓋出雛形來。國不可一日無君,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差錯,所以即使沒有皇宮,屈雲滅也得硬上了。高洵之已經下令讓他們加緊建造祭壇,這個最重要,皇宮還可以往後挪,但祭壇必須要在登基大典之前建造出來。陳留的道士們正紮堆觀測良辰吉日,一個月或兩個月之後的某一日,就是屈雲滅登基的日子。這兩個月估計人人都要忙成狗,在金陵時蕭融也粗略地提過要做的事,例如定官定爵、統計天下,他們毫無基礎,便隻能一切從零開始,這時候羊藏義能派上大用場,但這老頭還在糾結當中,沒有給鎮北軍一個準確的答複。屈雲滅本以為蕭融會親力親為,在馬車上也一刻不停歇,天天對著冊子寫寫畫畫,結果沒有。從上了馬車開始,蕭融要麽喝茶、要麽睡覺、要麽打開窗戶看外麵的風景。屈雲滅這輩子就沒見過蕭融這麽悠閑的時候。一路的車程都這樣度過,等回了陳留,蕭融還是這樣,他將任務全都分配給了別人,開會的時候也一言不發,到了後麵,他幹脆不去了。最開始隻有屈雲滅發現他這個模樣,後來人人都發現了,王府當中除了蕭老夫人,沒有一個是糊塗的,蕭融這放手不管的態度,讓許多人心裏都開始敲鼓。但大家又確實是忙,所以一時半會兒的,沒人有時間來問蕭融怎麽回事,也就是不用幹活的小孩能白日裏摸過來探望他了。蕭融坐在廊下看輿圖,同樣的地方,換了名字以後蕭融就不認得了,他曾經去過許多城市,如今城市變城池,各自的地位與風格也是迥然不同。蕭融看得認真,都沒聽到近在咫尺的腳步聲,直到那童音響起來,蕭融才被吸引了注意力。“蕭先生,你在看什麽?”蕭融抬頭,發現是丹然,丹然最近抽條,本來就瘦的身體都快成竹竿了,他笑了笑,把輿圖放到一旁,讓丹然也能看:“這是中原的輿圖,草原那邊還沒有畫進來,不過你看這裏。”蕭融指了指不鹹山的那一片:“這裏是遼東郡,不鹹山就坐落在這,你的故鄉鹽女湖大約在這邊,遼東的東北邊。”丹然哇了一聲,她趴在輿圖上,眼睛都睜大了,過一會兒,她抬起頭來:“蕭先生你知道鹽女湖在哪裏?”蕭融:“……不知道,我隻是指了一個範圍。”丹然失望地垮下小臉:“原來蕭先生也不知道啊,那這世上沒人知道它在哪了。”這小孩估計沒少聽高洵之的謠言,居然把他抬得這麽高,蕭融輕笑一聲,卻也沒解釋,隻是對她說:“管它在哪呢,隻要它還在就行了。故鄉雖重要,現居的家更重要,難不成丹然姑娘還想回到苦寒的山上去,你以後可就是公主了,在陳留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說到這,他還對丹然勾勾手,等丹然疑惑地皺著鼻子靠過來,蕭融便小聲對她說:“我幫你向你敏吉爭取一下,讓他直接給你封個大長公主如何?”公主是皇帝的女兒,長公主是皇帝姐妹,大長公主一般都是皇帝的姑母了,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屈雲滅沒有姑母、沒有姐妹、沒有女兒,那全封丹然身上又如何。蕭融說得很興奮,不知道為什麽,看丹然過得好他就很開心,明明他知道丹然不是曆史上那個赫赫有名的布女,可他還是想盡自己所能的讓這個孩子過得幸福。但麵對著蕭融的興奮,丹然更加疑惑了:“大長公主……可是那羅說,我以後是要做族長的,在布特烏族,族長就是女王,大長公主比女王還好嗎?”蕭融被問得懵了一下,還沒等他想出答案來,丹然摸著自己的小辮問他:“蕭先生,為什麽我以前從來都沒聽說過中原的大長公主?”蕭融:“……”因為上一位大長公主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了,中原公主活過三十歲的都少見。默了默,蕭融無奈地笑了一聲:“罷了,不過一個身份而已,丹然姑娘你天生擁有兩種身份,不管你是公主、大長公主、還是女王,你都是你,旁人給你的東西不應該束縛了你,即使全天下人都覺得你應該這樣做,但你依然可以那樣做,這就是你的長輩們、還有你的敏吉真正想讓你擁有的東西。”丹然其實都聽不懂蕭融的話,她隻能按自己的年齡去理解,也不知道她到底理解出來了個什麽東西,她朝蕭融笑了笑,然後坐在蕭融身邊晃腿。她清脆地說:“我想要看看鹽女湖。”蕭融扭頭,丹然看著前麵,兩條腿晃得很有節奏:“我都沒有看過鹽女湖,那羅他們總是說鹽女湖有多美,太陽光照著的時候,整個湖亮晶晶的,仿佛是水晶做成的。湖旁的林子裏能采到鹽女參,湖邊則有好多白花花、不要錢的鹽,而且鹽女湖永遠都淹不死人,那羅說,這是鹽女對布特烏族的賜福。”蕭融:“……”這是密度給你們的賜福。丹然不知道蕭融正在心裏給她煞風景,她還在說著,而且一臉憧憬的模樣:“鹽女是我們布特烏族的祖先,我們叫她母親,她給了我們好多好東西,對了,蕭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麽意思嗎?丹然在布特烏語裏是寶石的意思,不是所有寶石哦,就是鹽女湖湖底的一種寶石,那羅說那是鹽女的眼淚,不是悲傷的眼淚,而是快樂的眼淚,是她看到布特烏族出現以後,喜極而泣的一滴淚。”蕭融:“……”他好像在哪個遊戲裏看到過這種設定。都在這個時代待了這麽久了,蕭融還是堅定地走在唯物主義道路上,一點浪漫細胞沒有,堅決不信鹽女湖的美麗傳說。但丹然說完了就會很期待地看著他,蕭融默了默,還是給麵子地笑了一下:“好偉大的鹽女。”丹然:“…………”感覺到自己被敷衍了,丹然不高興地撅起嘴。蕭融見狀,輕咳一聲:“那你這個名字很好聽啊,不管在哪個民族裏,意義都很美,就像你敏吉一樣。”丹然扭頭,神情微愣:“你覺得敏吉的名字意義很美?”蕭融:“……不美嗎?”雲滅,他一直以為跟雲卷雲舒差不多,很有詩意啊。丹然古怪地看著他:“你們中原人好奇怪啊,為什麽會覺得木桶很美呢?”蕭融:“…………”啥???蕭融整個人都愣了,“木、木桶?”丹然嗯了一聲,她流利地念了一遍屈雲滅的名字,然後說道:“翻譯成中原話就是一頓能吃三桶飯的意思,唉,翻譯過來就不對勁了,其實這個名字在布特烏族很流行的,中原人也有類似的想法,能吃是福嘛。”蕭融:“…………”他一臉的晴天霹靂,好半天,他才終於結巴著問出口:“那、那雲滅這個音……”丹然比了一個形狀出來:“就是裝飯的桶啊!跟中原的飯甑不一樣,我們的更扁,而且隻有一層。”哦。蕭融恍恍惚惚地把頭轉回去,心裏想著,也就是說,屈雲滅的意思其實是屈飯桶……他終於知道為什麽屈雲滅嚴防死守不讓他和丹然說話了。蕭融一瞬間就做了決定,絕不可以把自己知道這件事了告訴屈雲滅,不然屈雲滅能直接竄上天。做完決定,蕭融繼續沉默地坐著,丹然看著他,然後聽到他發出一個忍不住的笑聲。接著又是一聲,再接下來場麵就無法控製了,蕭融笑得太厲害,直接笑到了地上去,他都把丹然嚇著了,丹然好怕他就這麽笑死在這。等到蕭融好不容易緩過來,丹然連忙把他扶起來,在丹然的攙扶下,蕭融像個七八十歲的老爺爺,終於安穩地坐了回去,丹然忍不住吐槽道:“蕭先生,你笑得也太誇張啦,難怪大家都在擔心你,大喜大悲對身體是沒有好處的。”蕭融擦擦眼角的眼淚,他問丹然的時候,臉上還有殘餘的笑意:“誰在擔心我?”丹然嘴一閉,突然不吭聲了,片刻後她才重新張嘴:“很多人,不是一個兩個。蕭先生,你跟以前不一樣了,連我也這麽覺得。”蕭融看著她,淺淺一笑:“那你覺得我變得不好嗎?”丹然搖頭:“沒有不好,如今的你看起來更開心。”蕭融:“因為我心中的重擔放下了,我又是一個自由的人了。”丹然又聽不懂了,她眨眨眼,隻能問他:“什麽是自由?”蕭融想了想,回答道:“就是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你有許許多多的選擇,且沒人會要求你選哪個。”丹然似有所悟,那她沒有自由,她以後要做族長的。不過感覺沒關係,她喜歡跟著那羅學東西,也喜歡帶著族中的孩子們一起出去玩,這樣的生活她很滿意。所以她隻是歪著頭問蕭融:“那蕭先生你想做什麽呢?”丹然平時不會對蕭融有這麽多問題,蕭融看看她,又笑了一下:“我想要一個休假,想過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出去走走,隨便看看。”丹然和其餘人都默認了一件事,那就是蕭融回到陳留以後,沒有公事他不會再出去,所以蕭融這話讓丹然感到十分驚訝,她下意識地便追問歸期:“蕭先生要出去多久?”蕭融聳肩:“不知道,可能一個月,也可能半年,還有可能……我覺得外麵的生活更美,那我就不會回來了。”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