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衝著一場大戰而來,誰知道這邊居然在唱空城計!……這也賴不得曆陽城,當初那謠言便是孫仁欒散布出來迷惑鎮北軍的,滿打滿算他們才有二十萬,無論如何孫仁欒也不能分配五萬精銳去守曆陽,他最初的計劃是分兩萬過去,悄悄從吳郡水路繞道,營造成這些人是南邊送來的援軍的假象,隻要能拖住鎮北軍的腳步一兩日,也能為他再多爭取一些機會。然後他犯病了,他妹妹執掌大權了,孫善奴可沒有孫仁欒這種與金陵共存亡的誌向,她的策略是打不過就效仿她那個死鬼前夫,繼續往別的地方逃竄。於是在這兩萬人又要去吳郡故技重施的時候,太後一道懿旨把他們叫了回來,如今他們正待在金陵,等著下一步命令。但孫善奴也不知道她兒子比她更快,這小孩完全繼承了光嘉皇帝怕死的特點,已經先她一步決定逃跑了,不過他打算跑向另一邊,反正都是傀儡皇帝,在哪當不一樣啊。……軍情一封接一封地送回來,屈雲滅睡不安穩,隻兩個時辰就重新坐了起來,見蕭融正坐在一旁看信,他不禁詢問:“你沒睡?”蕭融扭頭,朝他笑了一下:“沒有,我感覺很精神。”屈雲滅:“……”看出來了。通常情況下蕭融開心屈雲滅就開心,但現在是蕭融開心屈雲滅就忐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忐忑個什麽勁,但他就是有種感覺,好像一直以來讓蕭融執拗、緊張、神經質的東西消失了,他以後再也不用變得歇斯底裏了。那種變化很微妙、也很明顯,屈雲滅有些慌,仿佛站不到實地上。他虛虛地捂著受傷的地方,走下床來,他坐到蕭融對麵,也拿起一封軍報。拿軍報的時候,他看到蕭融原本修長幹淨的指節上又出現了幾個血痂,之前在外麵,蕭融全身上下都灰突突的,這點傷口很難被發現,如今他把自己洗幹淨了,這幾個細小的傷口就變得非常刺目。屈雲滅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很卑劣的人,因為在看到這些血痂之後,他第一反應不是心疼,而是升起了淡淡的欣喜,蕭融還是在乎他的。他下意識地垂眼,不再看向蕭融,拆信地方式也有些粗暴,蕭融看了看他,而在他的注視下,屈雲滅神色慢慢出現了變化。看完這封,他又看另一封,等到全部看完之後,他沉默片刻,做了決定:“今夜拔營,全軍急行,明日一早便同虞紹承等人匯合,攻打金陵。”蕭融驚了:“你瘋了?你自己的傷還沒好呢!”屈雲滅:“等這傷好全,十天半個月都過去了,我等不了那麽久。”蕭融一看就是不同意的樣子,他剛要張口,屈雲滅又說道:“無妨,我不上戰場。”蕭融:“……”沒想到能從屈雲滅嘴裏聽到這麽一句話,蕭融怔了一下,慢慢把嘴閉上了,見他不再反對,屈雲滅讓衛兵出去通知各位將軍,很快,整個大軍便行動起來。入夜之後,全軍開拔,屈雲滅和蕭融並排騎馬,蕭融時不時就看一眼屈雲滅的狀態,但他什麽都看不出來,隻要屈雲滅自己想忍,別人就休想得知他真實的感受。今夜便是除夕夜,等天亮之後,就是新的一年,別人都在合家歡守歲,而他們在冷風當中急行軍。這條命又是自己的了,但蕭融沒有多少時間慶祝這件事,係統的綁定是消失了,可現實中的、絲絲縷縷都聯結在一起的綁定,還堅固著呢。*金陵的皇宮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鎮北軍剛過義陽的時候,金陵震動,卻還算冷靜,畢竟他們早就知道鎮北軍會打過來,隻是沒想過這群人這麽不講原則,居然趕在年前開戰。但虞紹承打完了廬江,又攻下曆陽之後,金陵就沒法冷靜了。因為虞紹承把繡娘們連夜趕工的旗幟拿了出來,還安排了一個嗓門大的,站在金陵城門外大喊:“清除奸佞,解救陛下;扶持雍朝,人人有責!”金陵人:“…………”誰寫的口號,太粗俗了!蕭融:朗朗上口就行了,文縐縐的一般人也聽不懂啊。……這隻是其中一句而已,後麵還有其他的,後麵的才是真粗鄙不堪,因為那些口號裏帶上了孫太後的名字,說她寵信小人,扣押大司馬,小皇帝在她手裏已經是危在旦夕,鎮北軍不得不起兵來攻打他們。這理由不可謂不正當,而且這全是實話啊。但有個問題,這幾句口號把小皇帝出賣了。單純勤王還可以說是鎮北軍雞賊,皇宮秘辛泄露出去,那就不止是鎮北軍能做到的事了。蕭融此舉便是要把小皇帝放在火上烤,最起碼讓那些保皇派都認清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以後他們就是想倒反天罡,也要掂量掂量這個人值不值得他們這麽做。要是那些人惱羞成怒之下,把小皇帝殺了怎麽辦,嗯……說一句比較無情的,那也省事了。反正他們有小皇帝的親筆信,還有一封不是親筆卻印了玉璽的信,他們也確實收到信就過來勤王了,隻是中途碰上清風教餘孽、耽擱了幾日,這才晚了一步,讓小皇帝不幸死在奸黨手中,他們也很無奈啊。……口號傳進來,皇宮徹底亂套了,而且有聰明人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扣押大司馬?為什麽鎮北軍的用詞是扣押大司馬?其中最懷疑這件事的人就是羊藏義,孫善奴見事情敗露,她也不想著怎麽解釋,而是立刻撈了自己的男寵就跑。兒子都不管了,反正那兔崽子跟他父皇一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發現太後不見了,羊藏義都快被氣成腦溢血了,孫家人的感覺更荒謬,你跑了?你這就跑了??羊藏義在匆忙中接管了皇宮的侍衛們,其餘的太監和宮女則是跟沒頭的蒼蠅一樣,在慌了一會兒之後,意識到宮中已經沒有主事的人了,由一個人帶頭,很快所有人都開始收拾細軟,拿走那些原本不屬於他們的金銀玉器,將包袱一卷,就往外逃命。一夜之間,守備森嚴的皇宮好像成了菜市場,隻有最初那些太監宮女逃出去了,發現有人外逃,羊藏義立刻安排了侍衛站在宮外,看見誰逃出來,就一刀宰了他們。這老頭現在已經被氣瘋了,孫善奴逃走的時候還帶走了許多錢財和糧草,她早有預謀,羊藏義滿腦子都是趕緊把她抓回來,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親自處死這位太後娘娘。金陵城門緊閉,有百姓哭喊著想要出去逃命,但守城的兵抽出刀來威脅他們,然而生死麵前,即使是最底層的人也會爆發出強大的勇氣,有人伸手奪刀,想要反攻這些守城兵,守城兵見狀也不忍了,直接殺向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這都是鎮北軍還沒來的時候,尚未攻城,金陵已經成了人間煉獄。城牆之上,有人俯視著這一團亂糟的景象,而他根本不關心這些人的死活,他隻納悶鎮北王為什麽還沒來。城門之外五裏處駐紮著鎮北軍的部隊,但主將姓虞,是去年從淮陰城叛逃出去的一個沒落世家子。對這種人,孫將軍是很不屑的,家族沒落了便隻能親自拚搏,真是可憐。……不明白為什麽鎮北王還沒到,孫將軍便回去找給他出主意的周先生,但他沒注意到,他的周先生已經汗流浹背了,韓清到現在都還沒送信過來,鎮北軍出動的時間也比他們預料得更早,內中一定出了什麽問題,這個計劃大概已經失敗了。此時他應該逃走,但孫將軍看他就跟看自己的眼珠子一樣,他的小院外麵全都是人,而且這個孫將軍仿佛一個巨嬰,那麽大的人了,動不動就跑回來問他問題,不管大事小事,全都問他,難道他自己沒有腦子嗎??他要是有腦子,周椋也不至於一眼就看中他了。……周椋隻能安撫他,讓他回去繼續等,這時候周椋也管不了孫將軍的心願了,他愛給誰開城門就給誰開城門,周椋隻想快速逃命。計劃失敗沒關係,以後不能叱吒風雲也沒關係,他隻要活著就行了。大年初一,本應是走街串巷、互道祝福的一日,可金陵的人們全都心急如焚,跟他們相比,鎮北軍甚至算是淡定了。晨光熹微的時候,蕭融還在馬上問屈雲滅:“你認為需要多少日才能攻下金陵?”屈雲滅:“十日。”孫仁欒在的時候,是十日乘十日,孫仁欒不在,靠著一群烏合之眾,還有小皇帝幫忙,那最多也就十日。蕭融不知道屈雲滅是怎麽判斷的,但他相信他的判斷,把頭轉回來,蕭融輕輕呼了一口白氣,看著它們出現又消失,蕭融不禁笑了一下:“今年可是個好年頭。”屈雲滅看看他,也扯了一下嘴角。但沒多久,他們就發現自己想多了。看到那象征著鎮北王親至的大纛出現之後,孫將軍整個人都激動了,他拔出刀來,命令身邊的人去開城門,身邊的人懵了,他們甚至不敢懷疑孫將軍,而是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然而孫將軍是認真的,他的親信們也拔/出了兵刃,孫將軍還朝他們大吼:“你們不想活命嗎?!開城門!你們就能活下去,還能立功!!”這邊的守城兵早就被孫將軍換了,換成他自己的人,或是忠誠度沒那麽高的一批人,本來他們之間的感情也不深厚,但在麵麵相覷之後,他們居然達成了一種默契。想啊。他們想活命啊!誰想送死啊!沒看見連陛下都想要活命嗎!一瞬間,這些人爭先恐後地朝城門衝去,過程中還發出了一種奇怪的嚎叫,像哭聲、又像激動地叫聲,其實二者都不是,這隻是最純粹的、對於生存的渴望。對於這些身不由己的人來說,活下去也是需要勇氣的,這聲音是他們對自己的鼓舞。……屈雲滅趕了一夜的路,不得不說,他如今的模樣真是有點勉強,他承諾過不會上戰場了,他也不打算食言,到地方之後第一件事,他打算先讓將士們安營紮寨。但大家剛下馬,還在收拾東西的時候,前方探路的斥候突然屁滾尿流地衝了回來,一臉受到巨大驚嚇的模樣。“大王!城、城門開了!”屈雲滅很累,他正就著蕭融的手喝水,蕭融高高地舉起胳膊,手裏拿著行軍用的水袋,幸虧在男人裏他也挺高的,不然還沒法保持這個姿勢。屈雲滅聽到這句話了,但是一開始他還沒反應過來,擦擦嘴,他問:“哪個城門開了?”斥候都想給他跪下了:“金陵城門啊!就是對麵那個城門!大王想要攻打的那個城門啊!”屈雲滅:“哦。”蕭融正在蓋水袋上麵的塞子,他手中動作一停,倏地抬頭看向屈雲滅,屈雲滅也反應過來了,正愣愣地看向他,兩人均是一臉傻樣,下一秒,他們同時扭頭發問:“城門開了?!”斥候:“……”殺了我吧,這差事我再也不想幹了。作者有話說:第0154章 合朔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 但有便宜不占是傻蛋。屈雲滅不顧自己的傷病,立刻上馬召集大軍隨自己出擊, 蕭融也顧不上屈雲滅了,城門開了,那能給他們省多少事啊,要不是光自己一人跑過去沒用,蕭融都想效仿之前的屈雲滅,直接加速、脫離隊伍了。……城門開了之後,震驚的人不止鎮北軍, 還有城中的百姓和守衛,發現孫將軍投敵了,這些人無比憤怒, 要殺了這幫叛徒,然後再把城門關上, 然而有人憤怒,也有人抓住這個機會, 想要投敵的可不止孫將軍一個,好些人之前就已經給王新用遞了投名狀。城門這塊變成了大型戰場,這個噩耗傳進主城內部,那些勉強冷靜的世家和官員也坐不住了。隻要是還能動彈的人,這時候都在忙著逃命。皇宮裏麵的人少了一半, 但因為人們太緊張,完全沒有少了一半的感覺,已經沒人看著小皇帝了, 他母後丟棄了他, 羊藏義將所有侍衛都集中起來, 想要緊握最後的籌碼, 到了這個時候還會保護他的人,隻有這個身份卑微的衡順。然而衡順的用處很小,他是太監,沒有權力,也沒有強壯的身體,在宮變之後他能做的就是帶著小皇帝東躲西藏,他們連出宮都做不到,因為整個皇宮隻有一個小孩,誰都知道他是什麽身份。母後果斷拋棄他,讓小皇帝的心靈又受了一重傷害,但他還不至於絕望,因為他知道鎮北軍已經來了,隻要找個安全的地方,等著鎮北軍接管皇宮,他就安全了。小皇帝是這麽想的,但他好像有點低估人群的複雜,一萬個人裏,總有這麽幾個特立獨行的,變態到什麽程度的人都有,更何況對於皇權的忠誠。所有人都在逃命,有人就沒逃,不僅沒逃,他還戾氣橫生地跑進了皇宮,到處尋找小皇帝的身影。這個官員小皇帝毫無印象,因為這人官職不高也不低,以前低調得很,好像一點個性都沒有。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人,完全的忠於雍朝,誰破壞了雍朝的和平,他就想宰了誰。正史上他宰了孫善奴的男寵泄憤,這一回害雍朝滅亡的人卻不是那個男寵了,而是最不該背叛雍朝的皇帝。哈!狗屁皇帝,誰知道他是太後同哪個奸夫生的野種呢!…………孫善奴拋棄的人不止小皇帝,還有她哥哥孫仁欒。在一天一夜沒人喂藥以後,孫仁欒終於是自然醒來了,他頭痛欲裂,身上也沒有一點力氣,他發現自己被關在密室當中,裏麵一個人都沒有。心裏一個咯噔,孫仁欒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他踉踉蹌蹌下床,推開密室的門,卻發現跟現實比起來,他的預感已經能算是美夢了。皇宮宮變,太後逃竄,他的外甥和侄兒全都做了叛徒,一個引鎮北軍勤王,另一個給鎮北軍開城門,雍朝已經不戰而敗了。沒人管小皇帝,同樣也沒人管孫仁欒,孫家人這時候忙著收拾細軟呢,眼瞅著雍朝要完蛋了,他們當然不能跟著一起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