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雲滅看看他,卻還是沒有鬆口:“軍令在身,幾年不歸家都是常事。”蕭融有些疑惑:“盛樂那邊當真離不開虞紹承?”屈雲滅:“離得開。”蕭融:“……”那你說個錘子啊!大概是蕭融的表情太明顯了,屈雲滅正色道:“我是不想讓他懈怠下來,在所有將領當中,他是最年輕的那個,年輕人不夠穩重,一旦從苦寒之地回到溫暖的家鄉,再想讓他把那口氣提起來就不容易了。待過完這個年,我打算重整軍中,將四軍與中軍全部重排,屆時我會帶著大軍跨過淮水,劍指金陵,而虞紹承應當在我的安排下帶領左軍,前去抓捕黃言炅、以及清風教的殘餘。”蕭融愣了愣:“你要把左軍正式交給虞紹承?你要讓他當左將軍?”屈雲滅點點頭。蕭融眼睛微微睜大,心裏還叫了一聲,媽呀。這下虞紹承是真風光了啊,獨領左軍啊!攻打鮮卑以後鎮北軍人數驟減了好幾萬,原百福的背叛又引得許多人成了叛軍,就算再回到鎮北軍的隊伍裏,他們也都成了最底層,幹的全是髒活累活,以後上戰場也輪不到他們了。因此公孫元一直都在按照屈雲滅的命令招收新兵,湧進的那些流民們,願意做工的都跑去報名做工了,不願意做工,天天隻想著偷雞摸狗、或是混白飯的人,就被公孫元強行拉走當了壯丁。非常時候,非常行事,總之在種種努力之下,鎮北軍的人數又猛地增加了一大截,能分到虞紹承手中的人,估計比過去原百福手裏的還要多。想著這個,蕭融都忍不住地替虞紹承激動一下,但激動完了,他還是拍拍屈雲滅的胳膊:“大王慧眼識英雄,這自然是好的,但大王也應該看看虞紹承是什麽性格。相信我,就他那個神……神智過人的模樣,不管你讓他什麽時候上戰場,他都能拿出最好的狀態來,但要是所有人都回來了,隻有他被發配在外,連續小半年、乃至一整年都見不到他兄長,反倒是容易讓他產生逆反心理。”比如一個想不開,認為你是故意把他和他哥哥拆散,那你從此就不再是他心裏的恩人了,而是他心裏的賤人。屈雲滅:“……”不至於吧?這世上多少兄弟姐妹十幾年都見不到對方呢,哪裏就有蕭融說的這麽嚴重。但他也不敢把話說太滿,畢竟虞紹承這人的精神狀態,連他都不能看懂。默了默,屈雲滅說他要考慮考慮,蕭融讓他快點考慮,畢竟離過年就剩下半個多月了。…………屈雲滅走了,蕭融把自己的那杯茶喝完,但他沒有立刻就去洗漱,準備睡覺。他繼續坐在這,思索一些事情。屈雲滅不殺小皇帝,賀庭之就永無出頭之日,他和黃言炅完全不同,賀庭之是做不出反賊行為的。所以如果蕭融是韓清,如果他還想投奔賀庭之的話,他就要先想辦法把小皇帝弄死,但這樣問題又來了,動手的人又不是屈雲滅,小皇帝死就死了,賀庭之可以借勢而起,屈雲滅同樣可以,不就是扯出大旗來為小皇帝複仇嗎,屈雲滅同樣擁有小皇帝親自分封的封國,他和賀庭之的起點幾乎沒什麽區別。因此,賀庭之不足為懼,在這場權力的博弈桌上,隻要屈雲滅腦子正常了,那他就徹底被踢出局了。南康、臨川、曆陽、東陽、新安……新安……蕭融在心裏一個個地數這些地名,如今鎮北軍的外部條件已經如同銅牆鐵壁一般,他們有人、有糧、有錢、還有堅實的後盾,到了這種地步,屈雲滅不稱帝都是天理難容了,但係統始終都沒有讓他和屈雲滅解綁,也就是說,那些潛伏在外的敵人,還是有可能打碎他們目前擁有的一切。外部沒有弱點,那弱點隻能是來自內部。能影響得屈雲滅喪失理智的人就這麽幾個,不出重大事故,高洵之是不會帶兵離開陳留的,阿古色加等人更是一步都不會踏出主城,他們也沒有會被騙出去的理由。屈大將軍、屈將軍、還有伊什塔族長的墳墓如今還在修繕中,全部按照最高級別的皇陵來修建,連管事帶兵馬再加上幹活的,足足小一萬人,上回出了這麽大的事,雁門郡的太守都被高洵之下令殺了,因為他監管不力。別說是新上任的太守,就是普普通通的雁門郡百姓,如今都在城中嚴防死守,看見一點風吹草動,就要報告到官府去。嗯,數來數去,大家都很安全,也沒什麽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屈雲滅現在唯一的弱點就是……就是自己。蕭融:“…………”這下他真有點忐忑了,不會還有人想來抓自己吧!他認真考慮了一下主動跟著屈雲滅,順便在自己身邊安排人貼身值班的想法,思考了一會兒,他又搖搖頭,罷了,那也太興師動眾了,懸賞一出,整個陳留都戒嚴了,王府更是裏三層外三層,再多安排人,估計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更何況,有時候殺人者不是真刀真槍,而是無形的一把刀。垂著眼,蕭融的手指轉動著杯沿,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朝外喊道:“阿樹。”阿樹推門進來:“郎主,你又想吃夜宵了?”蕭融:“……不是,你去一趟簡將軍府上,把張別知給我叫來。”這麽晚了叫他幹嘛?阿樹不懂,撓了撓頭,他還是去了。*張別知都睡了,聽到蕭融要見他,他噌一下從床上爬起來。半夜三更來到王府,在燭火的映照下,他聽著蕭融對自己說:“你明日去領一些人馬,帶他們前往新安,記得多帶一些,你之前不是去過一次嗎?應該還認得路。”張別知茫然地點點頭:“是去過,去接蕭老夫人那一次,這回又要接誰啊?”蕭家不是都沒人了麽,總不會是要去接那些本家。可本家不是臨川的嗎?而且臨川那邊都是不受重視的本家,受重視的早就搬去金陵了。跟阿樹吵架吵多了,如今張別知比蕭融還了解蕭家的那些破事。……蕭融:“不是去接人,是讓你去給我找一樣東西,一個玉佩。”張別知:“?”在張別知疑惑的目光下,蕭融講了講那玉佩的模樣,成色一般,不是翡翠,而是一塊白玉,上麵刻著一個“容”字。這是蕭家人人都有的東西,據說是當年蕭家那個祖宗,也就是發明了蕭公紙的那位,有神仙入夢指點他去某座山挖石頭,最後他挖出了一塊巨大無比的玉料,他留下家規,說每個蕭家子弟出生之後,都會得到這玉料的一部分,用來雕刻玉佩,表明自己蕭家子弟的身份。……這年頭幾乎隻要是厲害點的人家,家裏幾乎都有這種神乎其神的傳說,蕭融也不知道這到底真的假的,反正他知道一個事,這玉佩不好仿造。他見過蕭佚那一塊。雖說蕭佚出生的時候,他們家已經被趕出了主家,但當年他們家還沒犯事的時候,家裏還是比較受重視的,所以得了一塊帶有瑕疵的玉料,雖說帶有瑕疵,但主家挺大方,一塊玉料能做好多塊玉佩,後來他祖父就把玉佩做得小了一些,精致了一些,沒事的時候就摸著這個玉料,懷念自己還在主家的日子。蕭佚那塊,說是白玉,但顏色發黃,邊角上還有許多褐色的點,他的和他兄長的是一對,扣在一起每道紋都能對上那種。蕭融不怕有人來問他的玉佩在哪,但他怕有人拿著這個真蕭家子弟的玉佩來問他這人是誰。雖然他知道,就算他的身份暴露了,屈雲滅等人也不會在乎的,但凡事都怕萬一,而且敵人是個連骸骨跟瘟疫都能利用的人,誰知道這塊玉佩要是落在他手裏,他又能做出什麽事來。張別知已經不如以前那般好糊弄了,蕭融問他有沒有記住那些特征,他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記下了,然後他才慢吞吞地問:“容……?但是蕭先生你的名字不是融化的融嗎?”蕭融一臉鎮定地說道:“不錯,但我當年出門在外、行走江湖,我太過才華橫溢了,擔心蕭家的人會找上門來,於是我假做了一個名字與身份,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家裏人也都不知曉。後來新安出了疫病,我便離開了那裏,那時候亂哄哄的,玉佩便遺失了,怕是被人撿走,當成那些病人的遺物了。”張別知恍然大悟,見他信了,蕭融連忙趁熱打鐵:“此事我本想深埋心底,畢竟在外那些年……人人都有不得已的時候,但我相信你,你和你姐夫不同,你不會將這件事說出去的,對吧?”蕭融說得模糊,但張別知已經腦補了很多,想到蕭融一個病秧子是怎麽獨自討生活的,張別知滿臉同情地看著他:“放心吧,蕭先生,我可不是漏勺!”蕭融:“……”是,你們家有一個漏勺就足夠了。*有了任務,第二天張別知就高高興興地出發了,結果剛上船就吐了個昏天黑地。……想去新安,無論如何都要過幾條河,終於到了新安郡,張別知這個外來戶一下子就發現了新安與過去的不同。過去的新安那叫一個熱鬧,走哪都是穿著士人服的人,雖然沒有金陵繁華,可它的書卷氣是金陵都比不上的,道路兩旁也全都是叫賣的小販,那些新鮮的果子看著就讓人口齒生津。現在全都沒有了,士人沒有了,小販也沒有了,家家戶戶都緊閉大門,街上蕭瑟地要命,張別知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來都來了,他總不能剛進城就回去。找了一家客棧住下,張別知想了想,先寫了兩封信出去,一封給王新用,一封給地法曾,這倆人都在南雍腹地當中,一個地毯式地搜索夏口,想要得到更多關於教主陳建成的消息,另一個則到了東陽,東陽王賀庭之當然不能避而不見,畢竟在南雍這些人裏,賀庭之算是跟鎮北軍相處最好的一個了,他跟屈雲滅和蕭融都說得上話,也從沒有撕破臉過。人家要搜查清風教這個毒瘤,他自然要全力配合。張別知就是告訴他們一聲,自己也來了這裏,因為他總覺得新安這個環境不太對勁,所以先以防萬一一下。寫完信,把信送出去,張別知就按照蕭融給的線索找過去了,才一年多以前的事,所以還算是比較好找,打聽幾個人,找到當初那個管事,一場瘟疫奪走了新安好幾萬人的性命,管事也不記得蕭容是哪個,他對蕭佚印象更深,但來的人是張別知,所以他什麽都想不起來了。蕭融以為所有的遺物都被這個管事私吞了,但管事哪有這麽大的本事啊,一堆遺物也值不少錢呢,是全城的官兵、還有街上的無賴混混們一起瓜分了這些遺物。這可就是一個大工程了,張別知到處跑,跑了兩三天,威逼利誘之下拿到了變賣的鋪麵名單,結果這些鋪麵如今開著的還不到兩成。張別知:“…………”歎了口氣,他隻能認命地繼續查,先把開著的查一遍,然後再去那些沒開張的掌櫃家裏找人,就這麽一家一家的查,嚇哭了好幾十個人,他才終於找到了這個玉佩的去處。聖德六年三月十八,賣出。張別知拿著賬本的手都在抖,舉著賬本,他都快把這頁紙懟到這個掌櫃臉上了:“賣出?!你賣給誰了?!為什麽別的條目之下都有顧客的名諱,偏偏就這條沒有啊!後麵還畫了個圈,這是什麽意思,是不是你貪贓枉法,自己偷偷昧下來了!!!”掌櫃:“…………”冤枉啊!他就是個小本買賣,自家的生意,自己偷自己的東西做什麽?正因為他家一點背景都沒有,所以才是這條街上第一家就關張歇業的啊!但他對張別知說的這個玉佩有點印象,成色不好,賣不了幾個錢,還是他們本地混混送過來的,他想低價收都不行,那混混給了他一堆破爛,就這個玉佩算是稍微值一點,然而它上麵有字,還是人的名字,稍微想想就知道這些破爛究竟來自何處,掌櫃心煩,看都不想看它們,就交給夥計去賣了。不賣也不行,畢竟花了錢呢。至於這玉佩什麽時候賣出去的,他更是毫不知情,他隻能哆哆嗦嗦指著那個圈說:“那、那是非銀兩交易的意思,我家是小店麵,規矩沒那麽多,有顧客不想掏錢,用別的東西買,隻、隻要價格適當,我們也就賣了。”張別知覺得自己要瘋:“怎麽說你都有理是吧!”掌櫃覺得自己要哭,他本來就有理啊!……好在接下來張別知冷靜了一點,他問掌櫃這玉佩到底賣給誰了,但掌櫃不知道,是夥計賣的,張別知又問他夥計呢,掌櫃說逃了,此時可能已經到交州逮螃蟹、挖生蠔了。張別知:“…………”他木著臉,在心裏算他要是去一趟交州需要多少時日。也不算太遠,就是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大王大概已經改朝換代了。而且找到了夥計也沒完,下一步是找買主,那買主又去哪了??怕不是跑馬兒敢養犛牛去了。到這種程度,線索差不多就是斷了,張別知垂頭喪氣地回去,覺得自己隻能無功而返了,但他不知道,其實他還能更倒黴一點。因為新安民變了。……沒有真正家底雄厚的人站出來領導百姓,但農夫當中也會有天生具有領導力的人,尤其是那些住在文化之都,天天扛包、順便就學了許多知識的、認字的農夫。前幾日的風聲鶴唳,便是因為這些人到處招攬,當地人都知道這不是什麽好事,於是紛紛躲避,新安的官員們更是如同沒頭的蒼蠅,說來好笑,這幫人起義還是從鎮北軍這裏得到的靈感,《裹屍還》的書和劇目都在新安同步出現,士人去看是一番感受,百姓去看又是一番感受,而那些心裏藏著事的人看了,那就不是感受了,而是感到了使命的號召。……農民起義這個事,沒經曆過的人當然可以輕飄飄說一句這是義舉,問題是無組織無紀律的農民起義第一步,都是燒殺搶掠,先搶一波,補充了武器和糧草之後,再來一個有能力的主事人,他們才能慢慢向正規軍轉變。有良心的人大約會去搶官府,沒良心的那就是見人便搶,多數起義者心裏都沒有太偉大的理想,他們抱著破罐破摔的想法,認為自己很快就會死,既然都活不下去了,那還要良心做什麽呢?流民衝城也是如此,正是在這些例子的對比下,才顯出了鎮北軍的難能可貴,他們是一群想要找到新家園、想要繼續好好生活的流民,他們有強大的主事人,從未傷害過無辜的百姓,同樣因為這一點,越來越多的人們加入鎮北軍。相輔相成之下,鎮北軍是唯一一個遭受了無數次衝擊、卻還能延續下來的勢力,因為他們不忘初心,所以他們強大,因為他們強大,所以他們可以繼續保持本心。屈家三父子,老實說屈雲滅是最不適合當皇帝的那一個,他爹適合,他哥也適合,就他自己不行,結果命運隻把他推到了前方,卻殘忍地抹掉了那兩個人的痕跡。他有時候能保持住父親和兄長的優良傳統,有時候就保持不了,而他這個性格一輩子都無法更改,若隻有他自己,哪怕已經到了這個時候,蕭融都認為他不稱帝便是天理難容了,但讓他自己來的話,估計還是會將一把好牌打得稀爛。所以他不能一個人,他必須要有幫手,這個幫手也不止是蕭融而已,是彌景、是宋鑠、是虞紹燮、虞紹承、地法曾等等等等。嗯,暫時還不包括張別知,以張別知目前展現出來的能力,說一句比較無情的評價,似乎有他沒他都一樣。……但這隻是從表麵來看,實際上眾人之間的聯結十分玄妙,以屈雲滅的角度,張別知毫無用處,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了。*張別知這次出來就帶了六個人,蕭融讓他多帶,但他擔心帶的人多了不好進城,所以隻挑了六個身手不錯的。可就算他們都是驍勇善戰的精英,七個人怎麽可能敵得過一萬多人,因此民變之後,他們七個幾乎是抱頭鼠竄,一路都在逃命,偏偏他們為了調查此事來到了主城內部,而這也是起義軍的目標。張別知都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了,可恨他連寫遺書的時間都沒有,往後他也報答不了姐姐和姐夫了,娶不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絕世美人了,都說龜茲王女如同天仙下凡,可他這輩子唯一見過最接近天仙的,居然是個男人!嗚嗚嗚,好遺憾啊!張別知他們被起義軍包圍起來,他聽到外麵的人在猙獰地喊放火,而就在張別知已經徹底絕望的時候,他發現天仙來了。哦不,這麽魁梧的不能稱為天仙,而是天神。……地法曾帶著兵馬衝入新安城,仿佛到了無人之境,七個人確實是打不過一萬多農夫,但四千真正的兵馬,打四萬農夫都沒問題,殺了一波之後,地法曾讓身邊的人朝這些農夫大喊降者不殺,嘩啦啦,頓時掉了一地的鋤頭和木棍。這是個小型起義,所以被鎮壓得十分迅速,地法曾下馬,還想跟身邊人說一下,問問這些人有沒有意向加入鎮北軍,反正他們都已經起義了,換個地方效力也是一樣的。但不等他說什麽,張別知先痛哭流涕地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他,將自己的鼻涕眼淚抹到地法曾的鎧甲上:“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地法曾,以後我們張家欠你一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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