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顯然原百福不是這麽想的,他輕而易舉就扔掉了這些人的命,仿佛他們的效忠於他來說半點都不值錢,而在衝出漢中城的時候,更令人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原百福他帶著一個昏死的人,居然還能闖出包圍圈去,而且一刀砍斷了別人朝他捅來的紅纓槍。鎮北軍們非常震驚,因為他們從來都不知道原百福居然這麽厲害,厲害的……都有點像大王了。這不是他們的錯覺,原百福今天確實格外的猛,好像在他的心境豁然開朗以後,他的實力也大漲了,他在做自己最想做的事,這種動力讓他變得無人能敵,過去這些天他總是在笑,隻要有一點好事發生,他就會哈哈大笑,但這其實不是原百福的風格,過去二十多年,他從未哈哈大笑過。性格使然,他喜歡看別人吹捧自己,也喜歡看別人崇拜自己,所以他受這個時代的熏陶,一直有意識的讓自己變得知禮、穩重、仁德、高尚,他從沒意識到過,但他其實是想成為一個受天下人尊重的君子。君子哪有哈哈大笑的?受了這麽多年的影響,原百福自然也不會。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就該這樣,一軍主將應當是豪爽的,應當是有一說一、且絕不能被挑釁尊嚴,如果說模仿著成為一個君子是大環境對他的影響,那認為自己叛變之後就該變成一個梟雄、莽夫,自然就是從屈雲滅身上學來的了。這就是原百福,一個活了二十幾年,其實從未做過自己的人,如今他終於覺醒了,但這種強烈的割裂感讓他徹底失去了平衡,現在的他既不是君子、也不是梟雄、更不是自己。他已經扭曲了。馬匹帶著原百福衝向遠方,他來的時候帶了二百人,如今身後就剩下十幾個了,其中三個都是南雍的兵,這些人不信任原百福,也不關心原百福,所以逃出來的概率更大。原百福早就設定好了逃跑的路線,益州和寧州他都不陌生,在鑽進一條山林裏的小道以後,身後的鎮北軍很快就被他們甩開了,此時沒有了性命的危機,但那十幾個人依舊很害怕,他們半點都不敢停歇,心髒繼續告訴猛烈的跳動著。而在這個時候,有人聽到風中帶來的破碎笑聲,他詫異的看向笑聲傳出來的地方,發現是原百福。他輕笑著、神經質一般的看著前方,笑聲不大卻始終都不停,而且他這笑根本不是人們在勝利之後露出來的開懷笑容,反倒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越笑越忍不住,原百福一手拎著韁繩,突然彎下腰去,肩膀還在一個勁地顫抖,他的臉都笑到褶皺了,眼尾也出現了淚水,半晌過去,他終於重新直起了腰,用空餘的那隻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他微笑著看向漆黑一片的前方,從他的臉上,人們甚至能看出來安寧的感覺。附近的人:“…………”凡是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感到毛骨悚然,他們什麽都不敢說,隻盼著這黑夜快點過去,也盼著他們能趕緊回到梓潼。*原百福爆發出跟屈雲滅差不多的實力,擄劫了蕭融不知道去哪了。這麽離譜的事情,居然就這麽真真切切的在高洵之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高洵之此刻連自責和懊悔的心情都生不出來,大半夜他親自騎馬出去追,發現跟丟了他也不回去,像個沒頭蒼蠅一樣的在那片山林裏轉了一個時辰,天蒙蒙亮的時候,高洵之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了,他身邊的人都在勸他,讓他別找了,先回去吧,其他人都被派出去了,但這時候還找不到,原百福他們定然是已經跑遠了。高洵之坐在馬上,就跟沒聽見這些人的話一樣,他重複道:“劫走。劫走就是還需要阿融,原百福要利用阿融,他不會殺了他,所以還有時間。”這句話仿佛就是高洵之的救命稻草,他隔一段時間就會重複一遍這句話,高洵之身邊的人麵露不忍,卻還是要繼續勸他:“高先生,蕭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他不會有事的,漢中還需要您的坐鎮,您就先回去吧!”高洵之聽了這話,卻突然怒斥那個勸他的人:“你懂個屁!”“阿融才不是吉人!”“他這輩子都在走黴運!所以他才三番五次的生病、陷入險境,別說這種話,以後都不準說這種話!”……多倒黴才會一大家人死的就剩下三個?多倒黴才會明明身負天人之姿,卻不得不輔佐誰都看不上的鎮北軍?多倒黴才會被上天選中,做這擁有無數、卻隨時都可能變得一無所有的短命鬼?所以他不想聽到別人說這種話,運氣從未善待過蕭融,它讓蕭融變成了鎮北軍和屈雲滅的好運,卻不願意施舍給蕭融一點,如果真的淪落到要靠祈禱和運氣保護蕭融的地步,那高洵之真的就一點盼頭都沒有了。……留守的鎮北軍已經全都去追原百福了,其中有兩千朝著梓潼郡追去,要是追不到,這些人便肩負著跟屈雲滅報信的作用。每個人都已經拚盡了全力,但高洵之心裏清楚,從他們跟丟了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不可能再追得上了。此時的他比得知原百福叛變那天還要無措,他心裏掠過了許多種可能性,包括原百福擄劫蕭融是為了威脅屈雲滅。老實說要真是這樣,高洵之反而能放心,因為這代表著原百福不會殺蕭融,而屈雲滅一定會為了蕭融妥協,即使這樣也沒關係,退兵就退兵,退回陳留去都行,隻要人還在,他們早晚還能再打回來。就怕原百福想要的不止是這些。一想到原百福有可能突然改了主意,像殺掉王新用一樣殺了蕭融,高洵之的手就忍不住哆嗦起來。他下令回去,但他不是回去繼續坐鎮漢中的,他是要安排好漢中的事情,然後親自趕去梓潼。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可怕的地步,即使高洵之知道自己力量微小,那他也必須要試一試,他不能看著屈雲滅毀了他和蕭融共同的心血。高洵之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漢中的了,如今的他隻能處理眼前的事,流逝的時間仿佛根本沒法進入他的腦子,到了城中他立刻下馬,以他自己根本沒意識到的模樣跌跌撞撞往前走。偏偏這時候,又出事了。城門的鎮北軍慌慌張張的來跟他報告:“丞相,有兵馬朝北門突襲!”*蕭融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被關在梓潼郡的監牢了。監牢之外重兵把守,全是原百福的親信,原百福把人帶回來了,卻絲毫不讓申養銳的人插手,申養銳要是訓斥他,原百福也什麽反應都沒有,反正他不會讓外人靠近蕭融。申養銳感覺不對勁,這回原百福的強硬好像不是裝出來的,而且他的臉色跟過去不太一樣,申養銳有股直覺,要是他執意跟原百福對著幹,原百福真有可能跟他撕破臉皮。這哪行,如今是共同擊退屈雲滅的關鍵時刻,原百福要是反水了,申養銳這邊就真的是一點勝算都沒有了。所以他服軟了,但原百福也沒再露出那種小人得誌的神情來,他看著特別平靜,隻嗯了一聲,然後就問申養銳外麵的戰況如何了。…………屈雲滅已經到了梓潼城外,他不知道蕭融就在幾裏之外,蕭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什麽地方。捂著發疼的腦袋,蕭融一臉懵逼的看著外麵的守衛,他還在緩慢的反應中,而這時候,他聽到有人叫自己。“蕭司徒,你沒事吧?”蕭融晉升司徒是隻有幾個人知道的事,因為正式公文沒下來,所以蕭融也沒讓屈雲滅廣而告之,除了被他炫耀了一臉的賀庭之,就剩下跟蕭融比較親近的自己人知道了。他愣愣的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蕭融可能是有點腦震蕩,所以幹什麽都慢了半拍。好一會兒,他才認出這個鼻青臉腫、打扮如同流浪漢的人是誰:“姚……姚顯?”森*晚*整*理隔著一個監號,姚顯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原百福那個雜碎把你扔進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快死了。”蕭融這才想起來昨晚發生了什麽,他沒看清那個人是誰就暈了,如今得知是原百福,腦震蕩帶來的後遺症漸漸退去,蕭融一下子就弄清楚了來龍去脈。緊跟著,他的神色就變了。和高洵之不同,他不怕原百福要殺自己,但他怕原百福拿自己威脅屈雲滅,他立刻張口,想要問姚顯更多的事情,但外麵的守衛突然走過來,用刀柄狠狠的敲監牢的柵欄:“閉嘴!不老實就再把你打一頓!”*屈雲滅剛到沒多久,將士們安營紮寨的時候,他就陰沉沉的盯著梓潼的城門,片刻之後,他叫東方進過來,跟他交代了一件事。等到屈雲滅帶兵來到陣前,他沒有立刻就發起衝鋒,而是讓一個嗓門大的小兵站出來,對著梓潼大喊。“降者不殺!”“鎮北王隻除首惡、誅叛賊,交出叛賊者,賜官職、賞千金!”“人人有份!”……一遍喊完了,再喊一遍,整個空地上都傳蕩著這個小兵的聲音,梓潼城牆上站著的南雍將士忍不住握了握手裏的長/槍。人人有份,也就是說他們南雍人也有份。麵對此等誘惑,很難有人不動心,但再動心,也沒幾個人真有這個膽子立刻就投降,畢竟他們還在城裏呢。等鎮北王打進來了,上官沒法再盯著自己了,他們會怎麽做就不好說了。足足喊了十遍,保證每個守城的人都能聽到這句話,屈雲滅才握著雪飲仇矛,猛地往上一舉。銀矛高舉,所有鎮北軍都看得到這個信號,即使有些人聽不到屈雲滅的話,在看到這個標誌之後,他們也立刻就怒吼著響應起來。“衝!!殺光這些叛徒!!”鎮北王親自帶隊,又是為了誅殺叛逆而來,鎮北軍這邊的士氣居高不下,不過半個時辰,勝負就分出來了,申養銳一共派了五千人,死三千,降一千五,隻有五百人屁滾尿流的逃了回來。申養銳:“……”雖說他沒派出自己的精銳部隊,但輸得這麽痛快也著實是過分了!申養銳感覺丟臉,卻也沒有說些什麽,這五千人隻有一部分是他的兵,絕大多數都是原本梓潼就有的守城軍,他派這些人出去也就是做做樣子,順便試探一下鎮北軍的實力,現在好了,最後一點僥幸心理也沒有了。神色嚴峻的他立刻就讓人把原百福叫過來,同時吩咐原百福,也他把蕭融帶過來。他同意原百福去擄劫蕭融,打的不是讓屈雲滅退兵的主意,而是要給自己爭取一個和談的機會,他不打算把屈雲滅得罪死了,同時他還想在蕭融這裏努努力,讓蕭融知道他是不得已而為之,而且這個計劃是原百福這個鎮北軍叛徒提出來的,不是他們。這也是申養銳一直想把蕭融關在自己這裏的真正原因,他需要多方位的保留後路。他覺得之前原百福不同意,是因為時間還沒那麽緊急,但這回已經火燒眉毛了,昨夜原百福是從近路回來的,就算那些追他的人馬再慢,今日下午也該到了,原百福這時候還壓著蕭融不放,那就有些過分了。他以為原百福應該識趣,結果申養銳又碰了一鼻子灰,這回原百福不僅不交蕭融,他都不去見申養銳了。……關上門,屈瑾看著原百福這個十分安定的模樣,他這心裏越來越嘀咕。他忍不住的對原百福說:“始終不把蕭融交出去的話,他們可能會認為你有異心。”原百福喝了一口茶,然後淡定的回答:“那他們就說對了,我的確有異心。”屈瑾愣住,他連忙問:“你改主意了?不當這江陽王了?”原百福微微一笑:“不當了,江陽王有什麽好的,我要當鎮北王。”屈瑾:“…………”他震驚的睜大雙眼,而原百福根本沒看到他的反應,他還在自顧自的說著:“等屈雲滅知道蕭融已經到了梓潼,他定是要衝過來的,但他不敢衝城門,因為他怕蕭融會出事,而這個時候,我就會帶著蕭融一起上城牆,我要讓屈雲滅看著,我是怎麽殺了他這個寶貝的軍師,等屈雲滅變成一個瘋子的時候,你在下麵,把城門打開,用人命堆,也要把屈雲滅的命給我留在這裏。”說到這,他又笑了一下:“等屈雲滅死了,他手下的兩萬多人就不足為懼了,把這兩萬多人也殺光以後,下一個就是申養銳,南雍人都是廢物,他們的人都沒有骨氣,屆時定有許多人選擇投降,如此一來,寧州便是我的了。”“鎮北軍沒了屈雲滅,南雍也沒了申養銳,那我想當什麽王就當什麽王,你說對嗎?”轉頭看向屈瑾,沒從他臉上看到讚同的意思,原百福沒什麽表情的問他:“你覺得這個計策不好嗎?”屈瑾想露出個笑模樣來,讓原百福放心,因為原百福這時候的表情太嚇人了,但他的臉仿佛已經僵住了,怎麽都調動不起來臉上的肌肉,幸好他急中生智,直接大喊一聲:“好!非常好,如此一來,屈雲滅非死不可了!”但原百福的表情依然沒有變化,他看他一眼,然後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屈瑾完全不知道原百福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到底信沒信自己的話,而這時候申養銳那邊的人又來催原百福,原百福皺了皺眉,卻還是放下茶盞,起身走了出去。屈瑾一直都老老實實的待在這,直到原百福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他才猛地站起來。瘋了,原百福已經瘋了,那能叫計劃嗎?那是他的臆想!後軍的人根本不聽他們的,申養銳也不是一個廢物,更何況暴怒之下的屈雲滅,幾千人都不一定攔得住他,鮮卑人能成功是因為他們有一個神箭手,可梓潼郡什麽都沒有啊!屈瑾不想死在這,更不想死在一個瘋子的拖累之下,握緊拳頭,屈瑾下了決心。屈瑾快步朝監牢走去,一邊走,他一邊在心裏重複。活著,對,我得活著!作者有話說:第0120章 土樓原百福的手下不讓姚顯說話, 但姚顯要是能聽他們的就怪了。即使被威脅了,姚顯還是把原百福這幾天的行徑說了個大概, 好端端的他們為什麽要把蕭融綁來,這問題姚顯就是用頭發絲想也想得出來,他怕蕭融沒有意識到,大聲的對他重複了兩遍。“原狗賊定是想用你來威脅大王,蕭司徒,你可一定要想想辦法啊!”接下來氣急的守衛就衝了進來,拿出鞭子對著姚顯又抽又打, 蕭融怔了怔,立刻撐著牆讓自己站起來:“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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