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融默了默,搖頭道:“大約不能,就是將鮮卑的大軍打散了,盛樂城也不是那麽好攻進去的,據說盛樂的城牆有四丈高,三丈厚,他們參考了鮮卑宇文部的都城朔方,還有當年南下時看到的長安城牆,如此高聳結實,想強攻進去,那就隻能打開他們的大門了。”但這道理鎮北軍知道,鮮卑人自然也知道,所以他們肯定會集中在城門處,拚命保護那道厚重的城門,無論古今中外,開門都是最難的一道程序,而且多數戰爭裏,那門最終都是用人命敲開的,後麵的人踩著前麵的人屍體前進,殺戮的狂歡和悲痛的怒吼出現在同一畫麵當中。時間拖得越長,大軍的消耗量越驚人,死去的人也會越來越多,蕭融忍不住的看向彌景,他大約知道彌景問自己是什麽意思,身為佛門子弟,彌景希望這場戰爭早點結束,而身為人,蕭融也希望這場戰爭早點結束。他張了張口,最後也隻能說出一句安慰大於保證的話來:“我會再想想辦法,大家也會再想一想,集思廣益之下,或許就有好主意了。”彌景笑笑,目光又落到了他麵前的空白信紙上。*這封送給小皇帝的信在三天後就到了淮水另一側,當初臨時建立的驛站,蕭融卻不打算等戰後就給它拆除了,雁門郡是鎮北軍的龍興之地,蕭融甚至都已經想好了要把陵寢建成什麽規模,既然未來的皇陵就在那,那裏的人手肯定也少不了。再加上盛樂也是個好地方,毗鄰朔方和平城,背靠黃河,很適合發展成一個中轉樞紐,雁門郡到底還是太小了,而且地形複雜,並不適合大批量的駐軍屯田,打下盛樂之後,這裏就可以成為鎮北軍新的據點,也方便了未來的繼續向北擴張。如此一來,這些驛站未來還是會用上的,而且會用很久很久。……三天時間,佛子的信就已經到了南雍地界,但等到這封信真的送到小皇帝手裏,又過了一天半的時間。即使這信是佛子寫的,孫仁欒也一定要先檢查一番,更何況還是在這種節骨眼上,孫仁欒甚至都不想把這封信交給小皇帝。然而他是世家大族培養出來的佼佼者,自帶那種驕矜的風骨,他會軟禁小皇帝、影響小皇帝,但他不會朝小皇帝撒謊,也不會苛待小皇帝的衣食住行。嗯,和一個和尚有書信往來,這在孫仁欒看來就是愛好的一種。……揮揮手,讓太監把這封信拿走,然後孫仁欒起身去了前殿,自從鎮北王重傷的消息傳過來,原本就吵鬧的朝廷,如今變得更加吵鬧了。*早在屈雲滅還沒受傷的時候,南雍就已經思考過要趁他出關,將淮水之北的地盤全都搶回來,問題是那時候屈雲滅的王都在很遙遠的雁門郡,而南雍人的想法是,先把冀州、豫州、梁州、寧州、還有一半的揚州和兗州搶回自己手裏,這些地方富庶且距離他們更近,他們可以占據在黃河的另一側,將天險從淮水換成河水。至於黃河另一側,他們再徐徐圖之就是。但誰知道屈雲滅神來一筆,什麽預兆都沒有的情況下,就這麽把王都遷到了陳留,如此一來他們隻要動手,就不得不和拱衛王都的十萬鎮北軍對上,自己的十五萬能不能打過那十萬先不提,老家被抄了的屈雲滅會不會放棄鮮卑直接回旋更是一個嚴峻的問題。人麽,本來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世上的懦夫有的是,而莽夫也絕不少見,即使是屈雲滅剛剛出征的時候,朝中就已經有人提過,或許他們可以嚐試一番,占了陳留,讓鎮北王和鎮北軍全部無家可歸,人人都知道屈雲滅是個怒上心頭就不管不顧的人,占了陳留之後他們就可以利用這一點,比如……抓了他的族人,威脅他必須一個人過來,然後再趁機殺了他。孫仁欒:“……”好人千篇一律,壞人則各有各的壞,自然,站在南雍的立場上不能說這個人壞,隻能說他很陰險,還很蠢。族人固然十分重要,但真能重要到讓鎮北王乖乖就範麽?況且屈雲滅那個性格,根本就不是會受人威脅的人,他隻會暴怒著率軍衝鋒,將城內的所有敵人都砍個稀巴爛。如果期間他的族人死了,他會更加憤怒、也會感到悲痛,但他不會就這麽停下,他會複仇、不停的複仇,等到一切結束,再收斂他族人的屍首,用敵人的血慰藉他們的在天之靈。孫仁欒好歹是見過屈雲滅的,他十幾歲的時候就毫不掩飾對於王公貴族的厭惡,那是他的本性,而人的本性不會改變。孫仁欒覺得,要想威脅住屈雲滅,族人根本不夠,還得再往上加碼,他想起屈雲滅似乎有個侄女,那侄女是他大哥的遺腹子,也是他們屈家目前唯一的下代血脈。或許用這個侄女真能威脅住他,但孫仁欒也不敢肯定,畢竟他對屈雲滅隻是一知半解,更何況拿一個女娃威脅他人,孫仁欒不禁搖頭,這太下作了,他不可能這麽做。他不認同這種做法,但有人認同,那人就是羊藏義。殺蕭融不成,反讓鎮北軍抓住這麽大一個把柄,羊藏義犯的錯,結果最後付賬的是整個朝廷,如今羊藏義的名聲可遠遠不比從前,他的門生遠離他,他的好友裝作不認識他,朝堂之上總有人對他冷嘲熱諷,而羊藏義隻有最初的幾天流露出了憤怒的情緒,後來他就照單全收了,他雲淡風輕的朝那些嘲諷自己的人笑,而且絕不躲開眾人的目光,他甚至比以前出現的更加頻繁。漸漸的朝中風向就變了,嘲諷他的人自覺沒趣,而那些暗中支持他的人開始說話。付賬的是朝廷沒錯,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把朝廷的錢袋子當成自己的錢袋子,許多人根本沒意識到他們賠償了多少東西給鎮北軍,就是意識到了,他們也不覺得是羊藏義的錯。羊藏義想殺屈雲滅的軍師,這分明是大善之舉,他才是真正努力挽救朝廷的人,而孫仁欒打壓羊藏義,雙手奉上賠償的金銀,簡直就是自己把自己的臉放在地上踩,鎮北軍打過來了又如何?身為南雍人,命能丟,但自己的氣節不能丟!…………其實羊藏義也覺得這些人有病,但他目前還需要仰仗這些人,所以羊藏義什麽都沒說,就這麽旁觀這些人為自己開口。陳留變得越來越好之時,其餘的城池也在逐漸變化當中,羊藏義和孫仁欒的矛盾徹底尖銳化,朝中官員紛紛站隊,偏偏這些人也不明白丞相和大司馬到底在爭什麽,所以今日站羊藏義的人,明天就有可能倒戈孫仁欒。本來就已經夠烏煙瘴氣的了,如今他們還得知了屈雲滅受傷的事。受傷不等於死了,所以朝中吵得更加凶猛,一派認為此時就是最好的時機,一定要一舉攻下陳留,另一派則認為絕不能輕舉妄動,他們應該靜待更多的消息。過去這幾天一直都是這樣子,今天也沒有任何例外,孫仁欒聽了一天他們吵架,腦袋越發的脹痛。羊藏義對外表現雲淡風輕,但孫仁欒知道,其實他一直都非常憤怒,他在蕭融身上栽了一個大坑,輸給這麽一個年輕人,他的自尊接受不了這件事。所以他想扳回一城來,他強烈的支持攻打陳留,也是因為存了這樣的心思。睿智冷靜了一輩子的人,突然變得衝動了,那他大概率是要晚節不保了,看著羊藏義,孫仁欒有些物傷其類,連這個死對頭都變成這樣了,他會不會也有一日變成這個樣子。孫仁欒有些累,但他每天都要去看看小皇帝在做什麽,所以在前去休息之前,他先去找了小皇帝。而小皇帝看著他神色倦怠的模樣,主動關心了他的身體,他問孫仁欒,舅舅你在擔心什麽,孫仁欒頓了頓,把外麵的爭吵簡述給了小皇帝聽。孫仁欒沒想過要篡位,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會把皇權還給小皇帝,所以偶爾的情況下,他也會跟小皇帝透露一些實情,要是心情好,他還會教他一些馭下的辦法。但小皇帝是個聰明小孩,發現他學的很快,孫仁欒就不會再教給他了,他還小,孫仁欒不想讓這麽小的皇帝跟自己爭權,不夠成熟的人執掌權柄,那對整個天下都是一場災難。小皇帝永遠都不會懂孫仁欒的想法,就像孫仁欒說的那樣,他還小,而在孫仁欒這種充滿矛盾和私心的庇護之下,他也沒有長大的機會了。……在聽了孫仁欒的回答以後,小皇帝沉吟片刻,上一回他對孫仁欒說自己的見解,孫仁欒把他關著練了好久的字,他的舅舅就是這麽一個人,不會直白的對皇帝說你不能做這個,但他會用懲罰的方式讓皇帝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按理說小皇帝應該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敢再說自己的想法了,但他今天突然改了主意。小孩子軟軟的聲音在寢殿當中響起,聽起來童真又可愛:“朕覺得各位大臣說的都有道理,這是個好機會呀,但打到陳留去太危險了,為什麽大家不各退一步呢?要打,但不要去打鎮北王在意的地方。”孫仁欒望著賀甫,後者麵對他的視線漸漸緊張起來,但這隻是普通的緊張,不是心虛的緊張。孫仁欒微笑一下,對小皇帝說道:“臣記下了,陛下早些休息。”賀甫點點頭,在孫仁欒的注視下,他躺到了床上,一旁的宮女走過來把床幔拉上,直到再也看不到賀甫了,孫仁欒才轉身離去。這床幔是兩年前賀甫大哭大鬧著要加上的,一開始孫仁欒根本不讓他用這個,但是那時候出了一個有異心的宮女,賀甫受了驚,孫仁欒沒辦法,隻好答應了他這個要求。而孫仁欒也從未想到過,從那時候起他的好外甥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每個拉著床幔的晚上,他都會做點孫仁欒不讓他做的事再入睡。比如……思考。一個時辰過去,普通小孩子早就熟睡的時候,這位小皇帝卻還是睜著眼睛,他有些忐忑、卻絲毫都不後悔。蕭融送來的那封信上有他交代賀甫的話,但蕭融在上麵寫的是,鎮北王愈,不可妄動。朝廷做的每件事都會直接影響到小皇帝的皇位,小皇帝為了保命,肯定要聽他的話,阻止朝中某些人的想法。但蕭融低估了這位小皇帝,也忘了皇帝這種生物到底能有多無情。當初屈雲滅來救蕭融的時候,賀甫就覺得有些奇怪,如今聽說蕭融去了盛樂,他心裏的奇怪更多了。其實這些都能解釋,蕭融身在敵營不得不裝成一心為鎮北王的模樣,這樣鎮北王才能真正的信任他,但賀甫就是放心不下,所以他想看看。他想看看鎮北王的城池被奪走之後,蕭融是個什麽反應,他究竟是會暗中幫助自己奪取更多的屬於鎮北王的城池,還是會幫鎮北王把那些城池搶回去呢?如果是後者,那他就是幫自己拔除了一個身邊的釘子,如果是前者,他也可以放心的用蕭融了。至於蕭融會不會在這麽大的動作之下暴露自己……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更遑論是他在信裏寫的那些事,既然是個無能的人,那也就不怎麽可惜了。第0098章 窩火之前屈雲滅大言不慚的說他五天就能好, 結果十天都快過去了,他還是處於養傷階段。這並非是因為屈雲滅太過自大, 隻是他和蕭融對於傷好的定義不一樣,蕭融認為傷口徹底愈合了才叫好了,而屈雲滅認為他隻要拿得動兵刃了,那就算是好了。……八月底,秋風蕭瑟,屈雲滅身上大大小小的白布條都已經拆了,隻剩下鎖骨之上那一處還保留著, 他也不必再隻著外衣,重新穿戴整齊以後,屈雲滅感覺整個人都鬆了口氣。作為一個各方麵都很粗糙的主將, 他倒是格外的在意自己的衣冠。……雖然蕭融還是不讓屈雲滅上戰場,但他也不至於真的要求屈雲滅必須等到好全了才能重領全軍, 那就真的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了,所以再過幾日, 等屈雲滅的氣色再好一些,他就可以回到戰場去了。之前是複仇之戰,這回是複仇之戰的升級版,屈雲滅養傷期間,有任務的將士對著對麵的鮮卑人虎視眈眈, 沒任務的就憋著一股氣做訓練,人人都在等待打回去的這一天,全軍幾十萬人, 幾乎一個逃兵都沒出現。僅限鎮北軍, 援軍不算在內。*王帳當中, 四位將軍加上虞氏兩兄弟, 還有佛子和蕭融,大家都坐在一起,商量著接下來的作戰部署。他們沒有請援軍過來,因為這隻算是私底下的小會,等他們商量出一個結果了,他們再開個大會,給那些援軍一種他們也在參與定策的錯覺。……簡嶠:“依據當前的士氣,我推測這一戰可以將我們的陣地再往前推十裏。”之前他們打了那些天,也就往前推了六七裏的範圍,如今一天就能推進十裏,感覺可以直接把鮮卑的大軍逼回城內去。如果他們不回城內,那就要跟鎮北軍對麵而望了,危險係數大大增加,被偷襲的概率也會大大增加。原百福:“但是他們回了城內以後,咱們就變得被動了。”虞紹燮:“那就盡量截斷他們的人,中軍衝鋒,右軍和前軍兩側包抄,務必要把鮮卑的大部隊留在外麵。”原百福:“…………”他領的是左軍,王新用領後軍,前軍和後軍是簡嶠和公孫元的部隊,虞紹燮是因為和簡嶠交好,所以幫他跟自己搶軍功嗎?同樣的一句話,全看是什麽人聽、又用什麽辦法去理解,虞紹燮是不是這個意思,別人也看不出來,反正壓抑了很久的原百福覺得他是這個意思。他甚至直接問虞紹燮了:“那左軍和後軍要怎麽做?”蕭融看了原百福一眼,屈雲滅就在這坐著,他這樣問虞紹燮,容易讓屈雲滅覺得虞紹燮僭越。不過虞紹燮自己也有責任,沒看他都不說話了嗎,他一個從未進過職場的人都知道,開會的時候不能上來就說自己是怎麽想的,先聽聽領導的想法,然後才能對症下藥。……虞紹燮這人有時候穩重,但有時候就很莽直,顯然此時就是他莽直的時候,他一心想要商量出個結果來,根本沒注意到原百福態度上的微妙。虞紹燮回答道:“左軍人數最多,可以分兩批各自支援右軍和前軍,後軍人數最少,應當抽出三萬人留守駐地,以防鮮卑或是其他軍隊的偷襲,剩餘人馬則跟左軍一樣,前去支援其他將軍。”原百福都有點想笑了:“那讓右軍和前軍合並就是,為何非要拆了左軍,還是說虞先生已經想好左軍拆分之後,另一軍該由誰帶領了。”公孫元幫腔道:“前後左右四軍本就是已經拆分過的,再拆下去下麵的人說不得就有異心了,這於軍心穩定不妥。”虞紹承一直都很安靜,而這時候他突然說了一句:“換個將軍就有異心?究竟是對誰有異心,對大王,還是對公孫將軍?”公孫元:“……”他就是看原百福不高興了所以幫著說句話而已,平心而論,任何一個將軍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兵馬被分開,但虞紹承這句話真是一下子說到點子上了,都是鎮北軍,都是大王的兵,何來軍心不定之說?自覺再說下去就是幫倒忙了,公孫元默默閉嘴。蕭融看著這幾人之間的暗流湧動,他突然悟了一件事。這些日子他光顧著屈雲滅的傷勢和清風教的那幫孫子了,都沒發現過軍中人心不穩,不僅僅是來源於屈雲滅突然受傷,還有這穩定了好多年的將領結構,突然跑進來一匹黑馬的原因。虞紹承之前一直做衛兵統領,原百福不認識他,公孫元簡嶠等人也從未親眼見識過他的身手,如今他突如其來的露了一手,還是在仿若神明的屈雲滅受傷以後當仁不讓的救了他,甚至不僅救了他,連伊什塔族長的骸骨都是他搶回來的。光這一功,就足夠虞紹承躺在上麵吃一輩子的了。但虞紹承又不是米蟲,他不可能停步於此,他年輕、厲害、有膽識,沒展現能力的時候大家注意不到他,當他展現了以後,大家就是想不注意他都不行了。此人是天生的將才,說不得還是個帥才,普通將士感激他、仰慕他,可同為將領的人,他們的心情就有些複雜了。連簡嶠這種絕對忠心的人都有可能產生羨慕嫉妒的心理,更遑論是別人呢。看虞紹承的樣子他可能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麵對公孫元的時候也沒有露出謙卑的態度來,他還點出了公孫元的錯處,既是給予公孫元致命一擊,也是暗暗的朝屈雲滅表忠心,不管待在哪一軍,在他眼裏都是一樣的,都是屬於大王的鎮北軍。蕭融:“……”他默了默,又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想多了,虞紹承才沒那麽多想法,他就是想幫哥哥懟人。……四軍如何部署又不是虞紹燮說了算,所以大家也沒怎麽爭吵,很快就全都看向坐在上首的屈雲滅,而屈雲滅對著這些人的目光,他聲音沉沉的說道:“都是無稽之談,本王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回到城內。”眾人:“…………”果然,您老人家才是最會說大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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