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聲呼喊,並費勁的抬頭,想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然而根本沒人聽他的,他們還在拚命的往前奔馳,帶著蕭融的人是誰,蕭融看不到,但他看見,與這匹馬並駕齊驅的那個人在聽到他的聲音以後,撇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臉上帶刀疤,拎著韁繩的手,虎口處有一顆非常明顯的大黑痣。李修衡。蕭融瞳孔一縮,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落到這個人手上的,而李修衡在看完他、發現他根本做不了什麽以後,就繼續專注的趕路了。他們正在密林當中穿梭,按理說這種地方是跑不了馬的,但他們跑得很輕鬆,蕭融視野有限,隻能聽聲音判斷到底有多少人。還好,人不多,可能就五六個、六七個。他用力抬頭,還把身子稍微的偏轉了一下,但他這麽一動,馬受不了,嫌他礙事,要尥蹶子,帶他騎馬的人還沒什麽反應,那邊的李修衡頓時朝他抽了一鞭子:“老實點!”虛空一鞭,沒抽到,畢竟離得有點遠,而且抽了蕭融也會抽到馬,馬要是吃痛受驚、亂跑一氣,就太耽誤時間了。但蕭融還是露出了十分驚恐的表情,立刻就把頭低了下去。李修衡見他知道害怕,這才放心了。而低下了頭的蕭融,正在暗暗罵人。這算什麽事啊!他才來鎮北軍幾天,連一個月都沒有,跟李修衡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他幹嘛要綁了自己,誒,也不對,他們還是有仇的,是他提供情報,才導致李修衡等人的密謀失敗了。所以就要綁了他,帶到自己的陰溝老巢,折磨他,對他泄憤?……不太像,瞧瞧這群人全力狂奔的架勢,仿佛後麵有妖怪在追,沒人會為了報一個不大不小的仇,便豁出命來。一般人不可能,李修衡就更不可能了。這位可是在屈雲滅的追殺下東森*晚*整*理躲西藏、頑強的苟了十年,論求生欲,興許蕭融都比不過他。不是泄憤……還非要帶他這麽一個累贅上路……蕭融沉默片刻,再次抬頭,這回他卯足了勁的喊:“放我下去!我要被顛死了,你們要是不想給我收屍,就放我下去!”*一意識到自己對李修衡有用,他應當不會在路上就殺了自己,蕭融立刻掙紮起來,這回嚇唬也不管用了,李修衡一個暴躁,讓所有人都停下,莊維之皺起眉,卻還是下了馬。用大頭朝下的姿勢,看到莊維之出現在自己麵前,蕭融是既震驚,又理解。其實他也不知道鎮北軍裏的叛徒是誰,鎮北軍看似團結,又像一盤散沙,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被史書記錄下來。他隻能憑邏輯分析,知道那人肯定地位不低,但也不會特別高,因為聯絡鮮卑人實在是太缺德了,要是真的有名有姓如簡嶠一般,肯定是要被人們記很久的。而莊維之這個衛兵統領,就很符合這個高不成低不就的猜測。衛兵統領,曆來都應該是首領的左膀右臂來擔任,畢竟是離首領最近的人,最受首領信任,他要負責首領的飲食起居、以及人身安全。但問題是,鎮北軍的首領是屈雲滅。他一不習慣有人伺候,二不喜歡有人在他麵前亂晃,至於保護,這麽說吧,要是真有敵襲,隻能是屈雲滅保護衛兵們,而不是衛兵保護他。因此,莊維之雖然已經成了衛兵統領,其實他根本沒什麽權力,與其說他是屈雲滅的左膀右臂,倒不如說他是王宮的保安大隊長,屈雲滅對於有本事的將士是十分慷慨的,給職位、給戰功、還給錢,但他安排莊維之進了王宮,讓他天天做瑣碎事務,這就是覺得他不堪大用的意思。屈雲滅是一根直腸通大腦,根本不懂、也不屑做什麽遮掩,因此,莊維之十分清楚自己在屈雲滅身邊的地位。不得重用、心生怨懟、進而選擇另謀出路,真是太正常了。……莊維之伸手,把蕭融從馬背上解救下來,他十分沉默,並不跟蕭融對視。與之相對的,是李修衡一直都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李修衡命令莊維之:“讓他坐在你身後。”然後,他又陰森森的看向蕭融:“這回你要是還嚷嚷……”蕭融揉著麻木的手腕,“你們想帶我去哪?”李修衡一頓,他看著蕭融的臉色,頗為奇異的問:“你居然不害怕?”蕭融:“羊入虎口,是生是死,都是你們說了算,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士人,害怕有什麽用,聽聞你和清風教有了苟且,你該不會是要帶我去見清風教的人吧?”李修衡蔑然一笑,根本不打算回答他。蕭融看看他的表情,點了頭:“原來不是啊。”李修衡:“……”“別廢話了,繼續趕路!別以為我不敢殺你,想活命,就老實跟著!”說完,李修衡氣勢洶洶的先走了,剩餘的幾個人,全都跟著他,隻有莊維之,被落在最後麵。莊維之要把蕭融扛上去,蕭融後退一步,自己爬上馬背,然後問了他一句:“我的仆從還活著嗎?”莊維之一愣,他抬起頭,看著蕭融麵容冷淡的模樣,他嗯了一聲,然後也翻身上來了。接下來又是無盡頭的趕路,前麵的李修衡跑得倒是快,但他也就是做做樣子,沒多久他就慢下來了,等著莊維之過來給他指路。十年來這邊的變化太大,李修衡根本不知道哪裏是安全的,但莊維之知道,他能避開官道,鑽進人跡罕至的地方,大大減少了被發現的幾率。蕭融坐在他背後,看看身後揚起的灰塵,又看看莊維之緊繃的身軀。這一行人都太緊張了,蕭融思考片刻,幹脆閉了嘴,在絕對的威脅之下,耍嘴皮子根本沒用,還是歇會兒吧,養足精力,想想怎麽自救。至於鎮北軍在發現他被挾持以後,會不會趕來救他,蕭融覺得應當是會的,就算屈雲滅不打算顧及他的死活,簡嶠和高洵之也不會對此坐視不理,所以,他需要爭取一些時間,也需要製造一些意外。……天亮以後,他們在一個林子裏停下來,打水吃幹糧,也讓馬匹休息休息。一晚上都在全速前進,除了莊維之的馬還算好一些,其他人的馬都在呼哧呼哧喘氣,可見李修衡在外麵混的是真不怎麽樣,連好馬都買不了一匹。他們一共六個人,加上莊維之七個,那六個人坐在一旁,紮堆吃東西,莊維之則推著蕭融,把他按在另一邊的樹下,然後丟了一塊餅和一個水袋給他。蕭融接過,沒什麽反應。他可不會因為一點吃的喝的,就覺得莊維之此人還有良心,不算是無藥可救了,瞧瞧他幹的都是什麽事,明知道屈雲滅和李修衡有仇,還跟他勾搭上了,明知道李修衡聯絡了鮮卑人,他還是要把情報送出去,讓鮮卑人順利的進入中原。此人自私自利到了極點,他如今的平和,以及對蕭融的照顧,不過是因為蕭融對他還有用,而他本身就是比較安靜的那種性格,所以看起來比李修衡好一點。吹了一晚上的涼風,但凡蕭融真是個高熱病人,此時都該直接下葬了,然而他卻感覺比昨天好了一些,打開水袋,仰起頭,他將水倒進自己的嘴裏,稍微潤了潤喉嚨,然後一邊把水袋還給莊維之,一邊看向李修衡等人。蕭融輕聲道:“李修衡兩麵三刀,為了活命,無所不用其極,不知是清風教舍棄的他,還是他舍棄了清風教,把我綁出來,應當也是他的主意吧?”莊維之咀嚼的動作一頓,他不吭聲,蕭融看他一眼,繼續說:“他許諾你的好處,你真能拿到手嗎?”“能獨吞的功勞,他真願意分給你嗎?”驀地,莊維之看向他,對他說了兩個字:“閉嘴。”蕭融聳聳肩,還真把嘴閉上了,之後又伸直了手掌,在嘴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莊維之看不懂,就沒在意,但他不知道,李修衡從他倆開始說話的時候,就在盯著他們,蕭融那個動作,怎麽看怎麽像是滅口的意思。蕭融的視線不經意的跟李修衡對上,他立刻移開自己的目光,並把身子往莊維之的方向挪了挪。李修衡的臉色更加陰沉了。李修衡和莊維之,其實沒什麽交情,他認識莊維之的父親,曾經,莊維之的父親是李修衡的部下,但在十年前的慘劇發生前,莊維之父親就死了,李修衡也沒擔起過長輩的職責,要不是他需要一個細作,他都想不起莊維之這個人來。也就是說,他倆完全是互相利用的關係,而且這層關係,因著計劃告吹而變得岌岌可危。莊維之不信任李修衡,李修衡也不信任莊維之。之前能一起逃命,是因為他倆有共同的敵人,可現在他們都已經跑出雁門郡了,比起聽不到動靜的追兵,似乎還是眼前的危機更要命一些。接下來的氣氛好像更緊張了,李修衡催促大家趕緊起來,蕭融扶著樹幹,一副沒聽見的模樣,李修衡生氣的走過來,莊維之是背對著他的,他想去扶蕭融,而蕭融看著李修衡走得越來越近,卻還不至於太近,他登時做出一個驚恐的表情,快速說道:“小心!”莊維之本來就高度提防著,聞言,他想也不想,直接抽刀,砍向身後。李修衡條件反射往後一跳,也抽出了自己的兵器。都亮兵刃了,還廢話什麽,更何況蕭融說得沒錯,莊維之活著,隻會給他分功,現在蕭融都被他綁出來了,他對自己已經沒用了。兩邊的人一言不合就打起來,蕭融趕緊躲到樹後去。六打一,莊維之的身手也就那樣,蕭融都不用看,就知道輸的人一定是他。所以說,人不能太缺德。要是莊維之僅僅是叛逃,沒有搭上李修衡和鮮卑人,他說不定還能說動幾個部下跟自己一起逃,也不至於選擇麵這麽窄,隻能六神無主的跟著李修衡。打鬥聲漸漸停止了,蕭融仍舊扶著樹幹,不過是一副瑟瑟發抖的模樣。李修衡提著刀,走到他麵前,還不等他說什麽,蕭融先崩潰的大喊:“別殺我!你讓我做什麽都行,就是、別殺我……”李修衡冷哼一聲,收起刀,讓一個部下把蕭融拎起來,然後繼續上路。殺人的時候挺爽,等殺完了,李修衡才想起來,帶路的人沒了。不過,左右已經出了雁門郡,而且,不就是一直往南走嗎,也沒多難啊。蕭融換了匹馬坐著,照舊顛的他想吐,大腿估計也磨破了。馬鞍出現的時間還不長,如今有些人習慣了坐在馬鞍上,也有的人就習慣直接騎馬背,李修衡這些人就是直接騎的,折磨的蕭融苦不堪言。但蕭融身殘誌堅,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擾他的套話:“你們究竟要帶我去哪,南雍嗎?”沒人搭理他。“但我記得,南雍大小勢力,你能去的都去過了,鎮北王說你是無處可去,才會投靠清風教。”李修衡額角青筋迸起,但看在趕路的麵子上,還是沒搭理他。蕭融在腦子裏把此時南雍的勢力們過了一遍,突然,他靈光一閃,“我懂了,你是要去投靠建寧太守,黃言炅!”日後的黃言炅,厲害到能把屈雲滅一族都給滅了,但目前,他就是個偏遠地區的小小太守而已。而黃言炅和屈雲滅,也不是各自聲名鵲起以後才對上的,早在他倆都沒什麽名氣的時候,他們就認識。十年前,屈雲滅帶著殘部逃走以後,他也去了南雍,因為隻有兵、沒有糧的他,根本養不起那麽多人,為了活命,他隻能投靠他人。而他選擇的人,就是當時的廬江太守,黃言勤。黃言勤是黃言炅的哥哥,跟弟弟比起來,這個黃言勤有仁義之名,而且特別擁戴朝廷,是當時在哪都吃得開的一個人,他收留了屈雲滅,還相當看好屈雲滅,一度把他弟弟的風頭都壓了過去。但黃言炅可沒他哥哥肚量大,他針對屈雲滅,也針對他帶來的鎮北軍殘部,讓屈雲滅受了好多氣,一來屈雲滅還想複仇,二來他不願意守護烏煙瘴氣的朝廷,所以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離開了。走之前,屈雲滅拒絕了朝廷的軍令,帶走了大批糧草,還跟南雍軍隊打了一場,以少勝多,讓南雍顏麵掃地。南雍朝廷不痛快了,黃言勤這個伯樂自然要跟著倒黴,他被收了兵權,太守的位子也被撤了,鬱鬱寡歡,三年後,死在了自己家中。但黃家是個世家,黃言勤被撤,他弟弟就會頂上去,隻是,廬江和建寧,這一個繁華一個荒涼的,區別實在是有點大。黃言炅本來就不喜歡屈雲滅,現在又把他當成了眼中釘,不過,此時的他還是比較有理智的,他知道自己沒有跟屈雲滅對戰的實力,所以一直龜縮在建寧郡猥瑣發育。……就算蕭融猜出了他們的目的,李修衡也麵不改色,在他看來,蕭融就是一個包袱,掀不起風浪、也丟不了。蕭融則是一臉的恍悟,他現在終於知道,自己高熱的原因在哪裏了。李修衡不是原因,莊維之的叛逃也不是原因,而莊維之到了黃言炅那裏,奉上更多的關於屈雲滅的情報,才是真正的原因。如今外人都還覺得黃言炅是個不起眼的小太守,但隻有蕭融知道,他已經攢了很多的兵馬和糧草,隨時都能起事。不過,他需要一個契機,在這個道義壓死人的年代裏,不管是誰想要造反,都得想個絕對正當的名目才行。……太陽出來了,此時大約是巳時一刻,距離蕭融被劫走已經六個時辰了。蕭融安坐在馬背上,尋思著還能找什麽借口讓他們停下,而這時,蕭融突然動了動耳朵。他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轟隆隆,雪崩似的。……官道上哪來的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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