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雲滅在晨練的時候,最是心無旁騖,但今日滿腦子,都是蕭融蕭融蕭融。一會兒是煩人的他,一會兒是可恨的他,一會兒又是天真的過了頭的他。再次出刀,給木樁砍出一個巨大的豁口,卻沒砍斷,而且刀還嵌裏麵了,屈雲滅正煩躁著,還聽到不遠處有騷亂聲。好生氣,想殺個人冷靜一下。不再顧忌自己的力氣,屈雲滅用力一拽,就把刀拽了出來,而那木樁,也被他的天生強力給撅斷了。轉過身來,那邊的聲音清晰了一點。衛兵:“大王這時不見客,還有,你究竟是何人,該不會是偷跑進來的吧?”衛兵問的理所當然,卻不知整個中原,隻有他們鎮北王的王宮能被人偷溜進來。……阿樹剛想解釋一下,那邊的屈雲滅眯眼瞧了他一會兒,突然,他神色舒展,眼縫張開,連這陰沉沉仿佛要下雨的天,都感覺可愛了幾分。屈雲滅唇角不著痕跡的勾了一下,然後,他又冷著臉,對那邊的衛兵揚了揚下巴。衛兵接收到這個信號,愣了一下,趕緊去告知同僚。還在盤問阿樹的衛兵聽了,也有點愣,但還是把阿樹放進去了。……阿樹雖然長得高,可是他瘦,身上沒有二兩肉,加上平時是當仆從的,人也不是很自信,走在這滿是軍漢的校場當中,他連手都不知道該擺哪。終於來到鎮北王麵前,近距離的看著威武高大、鋒芒逼人的屈雲滅,阿樹小心翼翼的咽了咽口水。頂著想要逃跑的衝動,他對鎮北王行禮:“小人見過大王。”屈雲滅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然後問他:“是你家主人讓你來的嗎?”阿樹趕緊點頭:“是,郎主讓我來,給大王帶句話。”屈雲滅撫著刀柄上的紋路,心想,文人就是事多,來認錯,居然還不親自來,讓個仆從代勞,不過,跟那些真正酸腐的文人比起來,蕭融還算是好性的,他也不必過多的為難他。這樣想著,他點了頭:“你說吧。”阿樹看他一眼,完全搞不懂為什麽屈雲滅和顏悅色了一些,他和郎主不是剛吵了一架嗎?算了,不管了,先完成郎主的任務。“大王,我家郎主說,他不懂占卜的事,請大王不要告知其他人,佛子不來,那就隻能讓他先頂上了,大王雖揚言過要殺了新來的人,但也說過,這鎮北軍裏,還是能有一個術士的,等佛子來了,他便自請退位,將其讓給佛子。對於這一點,大王應該不會反悔吧。”屈雲滅:“…………”他猛地上前一步,看起來像是要吃小孩了:“這是你家郎主的原話?!”阿樹嚇一跳,他瞪大雙眼,兩隻手放在胸前,仿佛受到驚嚇的倉鼠,看著這樣的他,屈雲滅滿臉都寫著憋屈二字,沉默片刻,他怒喝一聲:“滾!”阿樹立刻鬆了口氣,飛速的滾了。……在阿樹滾遠之後,屈雲滅原地來回的走了幾步,每一步都怒氣衝衝,最後,他泄憤一般,把手裏的長刀狠狠戳在校場的地上,揮開想要跟上來的衛兵,又不知道去哪了。蕭融鐵了心要請佛子,屈雲滅鐵了心要跟他作對。說實話,那天蕭融的一番質問,已經讓屈雲滅動搖了一些,可發現蕭融對這個佛子,居然是如此的誌在必得,甚至暗暗的用自己來威脅他,他就出離憤怒了。可笑!他蕭融是什麽人物,一個有點本事的士人而已,能威脅得了他?!此時,在屈雲滅心裏,佛子已經不算什麽了,重要的是蕭融竟然想威脅他。不對,佛子還是算什麽的,因為蕭融就是為了這個禿驢,才威脅自己!還沒見到佛子幾個腦袋幾隻眼,屈雲滅已經將這人視為了麵目可憎之輩。……蕭融晾著屈雲滅,屈雲滅也要晾著蕭融,接下來,蕭融在做什麽,沒人知道,反正屈雲滅,是差點把雁門郡翻了個底朝天。他勢要將軍中的叛徒找出來,然後親手殺了泄憤。瘋癲式搜索還是很管用的,一下子就篩出了兩個小將,其中一人在受刑之後,還承認了,那童謠就是他散播出去的。但屈雲滅看著他們招供的內容,總覺得還是有問題。屈雲滅會打仗,調兵遣將是超一流水平,治理水平麽,等於沒有,不過,他還有一個別人沒有的才能。就是直覺特別敏感,行兵當中,主將的敏銳度,能讓大軍減少許多的傷亡,上次被調虎離山,也是因為屈雲滅直覺有問題,才突然折返。如今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倆人還是小螞蟻,他的軍中,仍有叛徒沒有露出馬腳。而且蕭融一開始也說了,背叛他的人,肯定是軍中位高權重者。……怎麽又想起他了。直覺雖好,可它隻能起提醒作用,具體怎麽實施、怎麽搜索,還是要看屈雲滅自己。然而接下來,他就卡在這一步上了。*軍中因為要找叛徒,搞得人心惶惶,而真正的叛徒藏匿在其中,雖然也心虛,卻還是保持著原來的模樣。但他心裏知道,照這種不管不顧的查法,早晚有一天要查到自己頭上。於是,他去信一封,讓說動他的李修衡想想辦法,總要給他找一條後路。殊不知,李修衡如今也自身難保了。聯絡土族是他去的,對鮮卑人立下保證是他幹的,清風教就出了兩個地位不高的護法,教主本人更是連麵都沒露。鮮卑人當初決定動手,就是因為他曾經是鎮北軍的主將,他知道鎮北軍的底細,讓他們覺得有利可圖。實際上呢?當初他逃跑的時候,鎮北軍都沒剩多少人了,如今的家底,完完全全都是屈雲滅打下來的。他所能利用的,也就是自己這張老臉,讓那些本就有投敵之心的人就此堅定下來。對李修衡忠誠的人都死光了,而要是真的對屈雲滅忠誠,也不可能被他說動啊。於是就導致了一個問題,那些人投敵,都是為了自己,同樣的,他們為了自己,什麽都能幹。小嘍李修衡不怕,但他怕那個人把自己給賣了,所以他竭力的安撫他,讓他不要著急,教主是不會虧待他們的,實在不行,他們還能去投奔黃言炅。黃言勤死了以後,黃言炅在建寧發展自己的勢力,他跟屈雲滅可是有仇的,他們叛逃,黃言炅肯定願意收留他們。收到信,那人其實不怎麽相信這些話,但目前來看,也隻能信了,他把信燒了,然後吹燈睡覺。而同一時間,蕭融正睡得好好的,卻突然難受的哼唧了兩聲。阿樹在外間迷迷糊糊的聽見,他掀開被子,過來摸了摸蕭融的胳膊,這一摸,他覺出不對來,再定睛一看,阿樹頓時驚叫:“郎主,你發高熱了!” 第0018章 幸運阿樹的聲音很大,但蕭融已經睡迷糊了,阿樹搖了他兩下,發現搖不醒,他便飛快的跑出去搬救兵。第一選擇自然就是住在他們隔壁的高洵之,高洵之上了年紀,睡得早,淺眠,阿樹剛出來他就醒了,讓衛兵點了燈籠,走出來以後,聽到阿樹說蕭融發了高熱,他淡然的模樣瞬間把持不住,推開擋路的衛兵,他趕緊去看蕭融怎麽樣了。接下來便是掌燈,尋大夫,號脈,煎藥。蕭融睡得再死,這時候也醒過來了。此時沒有溫度計,也量不出蕭融到底燒到了什麽地步,但看他紅撲撲的臉頰,便知道肯定不輕。高洵之正在跟大夫詢問病因的時候,蕭融困難的睜開眼,還在抱怨:“吵什麽……阿樹,半夜不睡覺你在這站什麽崗啊。”阿樹憂心忡忡的對他說:“郎主,你發高熱了。”蕭融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察覺到不同尋常的熱度,他瞬間瞪大雙眼。然後猛地坐起來,沒坐穩,他也要抓住阿樹的袖子:“大王呢?!”高洵之轉過頭,愕然的看著他。蕭融還在緊張的問阿樹:“大王去哪了,他在做什麽?!”阿樹用眼神向高洵之求助,高洵之也走了過來,他掰開蕭融用力到發白的手,然後坐在他身邊,一臉感慨的說:“大王自然是在他的寢殿中安歇著,阿融,你都這樣了,還惦念著大王啊。”蕭融:“……”他木木的看向高洵之。能不惦記嗎?他的身體出了任何毛病,都是屈雲滅的錯!蕭融不想解釋,隻一再的盤問,看屈雲滅到底又怎麽作死了,但今天屈雲滅的行動都很普通,還不如前兩天忙呢,晚間和原百福喝了幾壇子酒,也早早就睡下了,根本沒有出去過。蕭融有些呆愣,以前他身體一不舒服,他就把鍋扣到屈雲滅腦袋上,從未想過,還有第二個人能把他害成這樣。老實說,這還不如是屈雲滅在作死呢,畢竟那樣的話,他至少知道該怎麽辦,可如今……發熱了,身上冷,頭也疼,本來挺聰明的人,現在看著也有點轉不過彎來了,蕭融心裏急,可又毫無用武之地,臉色就不如平時好看了。然而高洵之看著他,神情越發的感動。瞧阿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肯定不是在擔心自己,而是擔心大王。他擔心他病了,沒有他的規勸,大王會一意孤行,做出一些錯事來。天呐,世間竟有如此赤誠之人!高洵之當場決定,不回去了,他要留下照顧蕭融,等明日一早再讓衛兵去告訴大王,讓他趕快過來探望蕭融。高洵之搶了阿樹的活,親自用水沾帕子,然後給蕭融擦臉擦手,這要是旁人,早惶恐的退讓了,然而蕭融正在想別的事,根本沒反應過來,更何況,這些日子他生病的時候,別人都是這麽照顧他的。衛兵們麻木的看著這一幕。自從這位蕭先生來了,就屢屢打破他們對這些上位者的印象,大王願意聽他獻策,簡將軍為他安排衣食住行,現在連高丞相都親自喂他喝藥。他們信了。蕭融絕對是有大神通的人。他一定是給這些人下咒了!……高洵之把勺子遞到蕭融嘴邊,蕭融條件反射的喝了一口,這才終於清醒過來,先告罪一聲,然後趕緊把藥碗拿過來,噸噸噸全喝了。是,他這病不用喝藥,可他要是不喝藥,周圍的人就全都泫然欲泣的看著他,仿佛他正在作踐自己,蕭融解釋了許多遍,最後發現,還是喝了比較簡單。蕭融仔仔細細的回憶,實在是想不到,這個時候能發生什麽對屈雲滅不利的事。他對屈雲滅說佛子最早這個月、最晚下個月就回來,但這不過是個障眼法,其實他知道,佛子是下個月回來的。因為他在龜茲碰上了入夏安居,整整三個月不能動身,等他再能動身的時候進入中原,結果在安定城,又碰上了新一年的入夏安居。這時候僧侶比以後嚴格多了,夏日他們不能出門,因為這時候地上有很多小蟲子,他們怕踩到,變成殺孽。佛子被迫停留在安定城,看著城內的焦土,想起曾經的長安,他天天超度安定城的亡魂,等到入夏安居一結束,他立刻動身,去了南雍。在曆史當中,安定城的悲劇和屈雲滅關聯很大,雖說他也是個受害者,可在有心人操縱下,這事變成了他馭下不利、一心複仇,這才引來了鮮卑人的報複。佛子信沒信這些說法,誰也不知道,但他確實直接就舍棄了屈雲滅,根本沒考慮過留在鎮北王的治下,為鎮北王增添一份助力。蕭融不明白,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把日子記錯了,佛子也不至於再對鎮北軍失望了吧,安定城如今好好的呢,而且城中居民,對前來搭救他們的屈雲滅可有好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