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點頭:“再去跟他們對一下明天的流程。”冬日的天黑得很早, 陳慶沒點燈, 走得有些慢,周遠腿本就比他長一截,走一截之後就要停下來等一等他。因為黑得早, 村裏人也休息得很早,這會兒外麵除了幾聲犬吠, 幾乎沒有一點兒聲音。“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喜事, 很熱鬧。”周遠說。陳慶看著他高大的背影,覺得此時此刻的周遠看起來有點落寞。他的步子快了一點, 正好他們走到一條小路上,陳慶四處張望一番之後,輕輕握住了周遠的手。周遠的笑容在黑暗中綻開,穿過陳慶的指縫,和他十指相扣。走到門口的時候,陳慶才掙脫了周遠的手。李欣等在院子裏,見到陳慶之後就把他拉進房間裏,他們家的院子裏已經擺得滿滿當當,幾乎是要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周遠便在院子裏跟李鐵匠說話,餘光見到陳慶進了屋,才說:“我明日早些過來。”李鐵匠想了想:“不如你明早直接去書寧那裏,他也沒個親戚朋友,孤零零地來接親也不像那麽回事。”周遠點頭:“那我再多叫幾個人,熱鬧一些。”李鐵匠說好,又想起什麽:“你那把刀,我看已經有了幾個缺口,有時間了送來,我給你重新煆一下。”那把刀畢竟陪著周遠走了很多年,他還是很愛護,隔三差五就會拿出來擦擦灰。“那就多謝義父了。”李鐵匠拍了拍他的肩:“都是一家人,應該的,你真不跟我學打鐵嗎?”周遠搖頭:“我實在是怕熱。”李鐵匠便也不再勸他,讓他早些回去休息。房間裏,李欣沒有一點是待嫁的哥兒的情態,屋裏點著油燈,他們家裏還有地龍,屋子裏暖融融的,陳慶靠在床邊看著李欣。李欣跟他對視:“你看著我幹什麽?”陳慶搖頭:“就是覺得,你好像一點都沒有明天要成親的樣子。”李欣笑起來:“我確實沒有這種感覺,因為我成親了也不會離開家,還是像以前一樣的生活。”“而且戚書寧這個人,也還好吧,除了那點讀書人喜歡講道理的毛病,也沒什麽不好。”陳慶看著他:“這些天發生了什麽?我記得你以前看他不順眼來著。”“接觸下來發現也沒那麽討厭啦。”李欣把陳慶往裏擠了擠。這會兒張茵身上披著一件大氅,手上還拿著個什麽小冊子。“來,娘給你講講事情。”陳慶便往床邊縮了縮,這畢竟是他們母子兩之間的夜話,卻沒想到張茵朝他也揮了揮手:“阿慶也來聽。”“啊?”張茵把一個小冊子鋪在床上,陳慶借著油燈的燈光,看到了小冊子上畫的東西,他隻看到了一眼,腦中就像有什麽東西炸開,隨後一陣陣的餘波震得他手腳發麻,耳中轟鳴。李欣跟他不一樣,李欣很是感興趣,他哇了一聲:“娘!你居然有這個!”張茵拍了他的腦袋一下:“也沒個哥兒的樣子!這是我當年成親的時候你外祖母給我的,這是合適你看的,今天看一看,明天不會手足無措。”李欣湊過去:“那就是說娘您還有別的啊,都拿給我看看唄。”張茵抽了他一下:“沒臉沒皮。”抽完他之後張茵又側過頭咳嗽了兩聲,李欣立刻緊張起來,張茵安慰他:“沒事,就是嗓子癢了一下,別擔心。”李欣這才放下心來,隨後又說起了這小冊子的事情。不過她也沒落下陳慶:“阿慶不要那麽害羞,你也快成親了,到時候你娘肯定也會跟你說,這會兒看了,到時候就不那麽害羞啦。”李欣抬起頭,和張茵的目光對上,兩個人一起去看陳慶,才看見陳慶整個人都紅了。李欣笑起來:“哎呀以後我們阿慶可怎麽辦啊。”陳慶把頭埋進被子裏,張茵又跟李欣說了一會兒話,隨後才讓他們兩個人早點睡。張茵走出李欣的房間,拿出手絹捂住嘴,壓抑著咳嗽之後她看到自己白色手絹上的一抹紅。張茵把帕子攥在手裏,走去了灶房,灶房裏還燒著水,她把手絹扔進了火裏,看著帕子被燒得幹幹淨淨,她才鬆了一口氣。她看著李欣的屋子裏搖曳著的燭火,深吸了一口氣,一定要撐到李欣成完親才行。李欣有車軲轆的話想跟陳慶說,陳慶好不容易才把剛才看到的東西倒出腦子裏,隨後就聽見李欣說:“阿慶,你說會不會很疼啊?”陳慶翻了個身,不理他。李欣又湊過來:“我看那圖上,還有那樣的姿勢那真是人能做出來的?都撅成那樣了。”陳慶忍無可忍,他翻身捂住李欣的嘴,聲音都有些抖:“你不要說話了,這麽羞人的事情。”李欣嗚嗚嗚,陳慶才鬆開手,眼睛看著他:“不許說了。”李欣點頭。於是屋子裏這才安靜下來:“阿慶,我決定了,等我成了親,我就去跟我爹學打鐵。”陳慶:!“我以為你是說著玩的!”陳慶側過身來看他,“打鐵多累啊,你還細胳膊細腿的,李叔肯定舍不得你去做這個的。”“我都成親了他還能管我呢。”李欣滿不在乎。隨後屋裏又是一陣安靜,隨後李欣又開口:“我娘,她不希望我像她一樣,她說天空很廣闊,為什麽女子和哥兒就隻能拘泥在院子裏呢?”沒有人跟陳慶說過這些,有安穩的生活在陳慶看來就已經很難了,所以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做點什麽,不是為了賺錢,就隻是為了自己喜歡。“那你喜歡打鐵嗎?”陳慶麵向他。“不知道,試了才知道。”李欣閉上眼睛,“你以後想做什麽呢?”陳慶看著黑黢黢的屋頂:“我啊,我以前覺得,能安定下來就很好了。”李欣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也很好。”冬日的天亮得不早,陳慶有些認床,隻覺得自己剛剛才睡著,下一秒屋裏就亮起了光,他有些迷茫地睜開眼睛,拿開李欣放在他臉上的手,掀開李欣搭在他身上的腿。他就說怎麽這一夜睡得這麽累,像是背了幾百斤玉米上山一樣,累得他直喘氣。李欣也醒了,隻是還懶洋洋地不想動,洛河村成親的習俗是昏禮,黃昏才舉行儀式。所以李欣今天並不需要起得太早,但天剛亮,院子裏就已經吵嚷聲一片了。李欣自然也睡不著,打著嗬欠起來,陳慶跟在他的身後,看到已經有村裏的人來送賀禮。那些人看著在李欣身後的陳慶,麵色微微變了一下,李欣注意到,他站在陳慶的身邊,擋住了那些人的視線。一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在臨近午時的時候,李欣就被拘在屋子裏,穿喜服,被張茵按在繡凳上鉸麵。陳慶在外麵幫忙,不時地能聽見房間裏李欣喊疼的聲音,陳慶笑了笑,很快那邊又有人讓遞東西,陳慶趕緊去了。他的第一次婚禮沒有那麽幸運,借住在村長家,紅衣裳都不太合身,更沒人給他講什麽閨中事,村長媳婦要不是為了孫大娘給他家的錢,根本就不會讓陳慶借住。等李欣鉸完麵,陳慶忙完了手裏的活,他才進房間裏去看他,原本很颯爽英姿灑脫的李欣,在紅色的喜服映襯下,也有些嬌羞的情態了。“真好看。”陳慶發自真心地說。張茵的眼眶有些紅,他們剛才一定是說了些體己話,張茵站到陳慶的旁邊:“是阿慶的手藝好,繡上去的鴛鴦也好並蒂蓮也好,都像是活的。”陳慶有些不好意思:“也沒有那麽好,是李欣生得好。”沒一會兒外麵就想起了熱鬧的聲音,是開席了,中午這一頓是相熟的人來,在李欣家吃,到了晚上就去戚書寧那邊吃,連帶著儀式也在那邊辦。陳慶沒有出去,他在屋子裏陪著李欣,跟他一起吃。李鐵匠畢竟家境優渥,席麵更是一等一的好,雖然是擺在外麵,又是冬天,但桌上的菜肴卻並沒有凝結油塊或是賣相不好。等到吃完,就已經快到了黃昏時刻。吉時到了,就聽見了外麵吹吹打打的聲音,是接親的戚書寧來了。陳慶去看李欣,發現李欣並沒有什麽表情,仿佛隻是一個朋友來家裏做客而已。按照慣例,洛河村這邊是有攔門習俗的。他們從前玩在一起的哥兒,很多都已經成親嫁去了別的地方,新娶的夫郎和嫂子們又隻是點頭之交,這會兒幫忙攔門的,是孟啟新娶的娘子王雪梅和李欣的弟弟牛牛。李欣要讓陳慶也一起去,他知道李鐵匠給戚書寧包了很多的紅封,都是為了迎親的時候用來發的,這樣賺錢的事情,他當然不能忘了陳慶。陳慶卻說什麽也不去,畢竟他今天來這裏,一直守在李欣的身邊,就已經讓很多人對他指指點點了。“不行,你必須幫我多攔一會兒。”李欣抱著他的胳膊,“我今天成親哎,你今天要滿足我所有的條件。”陳慶沒辦法,隻能跟孟啟的娘子站在一起,王雪的臉有些一點圓,笑起來會露出兩顆虎牙,看著讓人很是親近。戚書寧是文人,但村裏人多半是不識字的,所以什麽催妝詩,什麽出門詩的步驟都給省略了。他的身邊是個子高大的周遠,肌肉爆棚的孟栓子,還有一個十分機靈的孟啟。孟啟在看到攔門的是自家的娘子,大笑了三聲,在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抱走了他的娘子。而孟栓子更是毫不費力,一把提起了牛牛,最後隻剩下陳慶一個人。周遠朝他笑了笑,對他說:“你是自己讓開,還是要像他們一樣?”第37章 陳慶還沒說話, 戚書寧先給他塞了個紅封。周圍都是起哄的人,陳慶覺得好像連呼吸都有些呼吸不過來,人太多太熱鬧了, 他還是覺得有些不適應。還是周遠, 拉著他的胳膊把他帶出了人群,臨走前還跟戚書寧說:“趕緊進去, 人我們都給你帶走了。”周圍更是一片哄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戚書寧的身上,所以應當是沒有誰注意到周遠在拉著陳慶胳膊離開的時候, 悄悄扣住了他的十指。陳慶在周遠拉他的時候似乎感覺到了從哪裏傳來的不友善的目光, 但當他去看的時候又什麽都沒發現,他搖了搖頭, 隻當是自己的錯覺。走出院子,周遠才笑著把自己身上的紅封也遞給他,有點像哄小孩兒那樣:“收著。”陳慶想還給他, 他卻已經大步離開,邊走邊說:“裏麵應該還有事呢,你一會兒也來看。”見攔門的都被拿下, 李欣覺得沒意思, 倒是在他房間的門口,戚書寧沒有著急進來,最後還是在一片催促聲中, 他打開了李欣的房門。李欣本來是站在屋裏的,最後被張茵強製著坐在了床上, 兩個人視線相對, 眼神中一片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