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至,兩個女孩子除了上學下學以外,有時候幫著池太太打理些家務,有時也跟著池太太去城外寺廟拜佛燒香。池經年在去上海後半個月寄回了書信,信中說前兩日已經開始工作,每月五塊大洋,平時做些文書的工作,這個工錢對於剛剛畢業的學生來說已經高了,隻怕還是東家看在中間人的麵子上多給了。暫時和薛三一起住在薛家一處空著的房子裏,打算稍微攢點錢在手上就給薛家交一些房租,薛三已經順利通過了家庭教師的麵試,也已經在工作了,自己對於工作中的見聞頗為新奇,會珍惜工作,隻是掛念家中。等他攢一些假期,等到中秋回來看看家裏,


    因著方南雪和池淨月基礎差,但是踏實肯學。所以王老師提議讓二人暑假過來補課,三個老師輪流回家,方、池二人和池太太商議過後,池太太同意,隻是要求除了讓周伯每日接送外,還要求讓梅佳每日帶些針線活兒去教室外麵等。二人擔心老師不肯答應,誰知老師們卻是痛快點了頭。還記得顧老師當時說:“這其實也是西式學堂最讓人擔心的地方,學員和老師都是青年男女,最怕私相授受,不是我守舊,是一旦某些界限被打破,女孩子總是容易吃虧些的。你家裏不放心你們,我很能理解,我自己也有女兒,若是她外出求學,我也是一萬個不放心的。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我的妻子這兩日就帶著我的孩子過來了。等她到了,讓王老師和方老師先回家探親,等到王老師和方老師都來了以後,我再和我太太回上海去。”池太太對於顧老師的說法很認同,也就不再反對。


    於是別的同學放暑假,方南雪和池淨月就帶著梅佳、梅佳帶著針線笸籮,二人每日早晚由周伯或大力接送。顧老師的妻子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著一雙兒女。顧師母生的貌美,三十出頭的年紀,風華正好,很有新時代女性的樣子,聽那兩個孩子說,顧師母管著家裏的產業,又擅理財,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去股市上買賣一兩筆。顧老師每個月一定給家裏寫三封信,裏麵總有些纏綿肉麻的話語。兩個孩子已經得出了一些經驗,說若是哪一個月家裏多出了三封信,那必定是顧老師缺錢了。


    這日已經到了這個星期的最後一天,明日便是星期天了,按慣例學堂放假。方、池二人都在盤算著明天在家裏做些什麽。最後一節課的時候,顧老師卻是將二人叫到了辦公室,說師母要見見她們。二人有些忐忑的到了辦公室,不遠處的梅佳看到小主人跟著男老師進了辦公室,心下一驚,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到了辦公室的窗戶下,旁邊正在收拾廚房的趙大娘看的一呆,揉了揉眼睛,旋即也順著梅佳的行動躲到了窗戶下。


    辦公室裏,顧師母看著進來的兩個小姑娘,是有幾分欣賞的。丈夫的來信中提到過這兩個女孩子,這是整個學堂開辦後唯二的兩個主動來入學的女孩子,不是本地沒有上洋學堂的學生,是本地先前沒有這樣的學堂,所以有條件的都直接去了外地了。學堂裏剛開始時,丈夫跑斷了腿挨家挨戶的做工作,一共也隻有三十多個學生,還都是年齡基礎參差不齊的。後來兩年時間裏斷斷續續的走的隻剩下二十來個了,離去的原因不外乎那麽幾種,覺得讀書無用回家去做事情掙錢的、回家成家生孩子的、還有幾個說什麽要去外地闖天下的。剩下的二十來個也不知道有幾個能熬到考大學的時候。


    顧師母招呼兩個女孩子坐,喊著讓丈夫給兩個學生倒水洗果子。方南雪覺得顧師母一看就是有錢有愛的那種生活順遂的女人。池淨月卻是看見女子如此大大方方的安排丈夫做事情,丈夫甘之如飴的,難免有些驚奇,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池太太收養的,沒見過父親,不知道夫妻間的相處是怎麽樣的,但是見過家裏成了親的仆人夫妻相處也偶爾見過外麵的夫妻吵嘴的,看到的大多數夫妻都是男強女弱的。


    顧師母開口:“喊你們過來沒有別的事情,隻是我先生在信中提過你們,我想見見你們。”兩個小姑娘要起身,顧師母趕緊抬手阻攔:“兩位同學別這麽拘謹。我是你們的師母。目前你們另外兩位老師尚未成家,你們也唯有我這一個師母,我們之間隨便聊聊,你們可以放輕鬆一些。”方南雪趕緊接話“師母好,我是方南雪、她是池淨月。”顧師母點點頭,笑著說:“雪和月都有了,你們家可還有風和花嗎?”


    方南雪接過話頭:“這個其實是巧合。但是我和阿月的名字確實很搭的,合該我倆是好朋友。”池淨月接過去話頭,柔柔的開口:“我是因為我哥哥叫經年,所以母親給我取名字叫淨月了。”“那你可還有弟弟妹妹嗎?名字裏麵帶‘日’字的嗎?”池淨月搖頭“沒有,我父親離家多年,我是我母親收養的。母親後麵沒有再收養過別的小孩兒了。”


    顧氏夫妻對看了一眼,倒是有些意外。顧維民開了口“那你們家裏以什麽為生,每年六十塊大洋對你們家,可還能承受嗎?”池淨月:“我母親說過了,我和阿雪的學費她還能負擔。家裏目前靠著鄉下的一些田產收租,但是去年收成不好,所以今年吃的都是往年攢下的。今年氣候還不錯,應該能收些上來。目前家裏不如往些年了,學費這些可以負擔,但是別的就沒有辦法了,前些日子我哥哥去了上海找工作了,以後母親應該能輕鬆一些。”


    顧維民夫妻這才知道,池太太不但送了沒有血緣關係的養女上學堂,甚至支持了跟池家沒有一點關係的方南雪念書,不由對其欽佩了幾分。顧師母思考了一下,開了口:“作為女子,我是佩服你母親的。先前你們先生在書信中對我說過,他答應了你們,如果你們可以考上大學,不管是教會學校、還是官辦大學、私立大學又或者是國外的學校,隻要你們能考上,願意去,學校會把學費退給你們。嘉源中學是私立中學,是我丈夫和方老師、王老師一力籌辦的,不像公辦學校那樣流程複雜,其籌辦所需資金全部是由我這邊出的,所以顧老師和你們說的都是真的。我告訴你們這些不為別的,隻是想和你們說,如果你們真的能考上大學並且願意去讀,你二人這四年的學費合計二百四十塊大洋,我不但如數退還,並且我還給你們每人一筆獎學金。”池、方二人聞言立即起身,說道:“謝謝老師、謝謝師母。老師師母大恩,學生實在無以為報。”顧師母起身扶起二人,示意繼續坐下,說道:“你們好好學,努力學。生活上若有困難,可以和你們老師說。你們隻記住,這世上隻要是用錢能解決的困難,都不算真正的困難。”


    今日因著顧師母談話。所以提前放學了,二人帶著梅佳沒等多久,就看到了來接人的王伯。幾人一道回家。今日天晴,街道上人來人往,頗為熱鬧。方南雪掂了掂小荷包裏麵的家當,覺得可以去買點東西。她在池家住的日子裏,一應開銷都由池家安排掉了。池家給二人的零花錢,兩個人都攢著沒花,如今也有五六塊大洋了。方南雪小聲和池淨月商量著去明日去逛逛早市看看,早市人多熱鬧也不擔心安全。


    晚飯後,大夥兒一起坐在院子裏看星星,池太太搖著扇子;王伯從鄉下巡視田地後看了學藝的兒子也回來了,帶著佳嬸坐在一處;江婆婆仍舊是喜歡笑的江婆婆,隻是方南雪始終都記得池太太說過的江婆婆是死了男人才愛笑的,腦補出一句大概江婆婆那天的嘴角是ak都壓不住的;梅佳在和大家吐槽今天顧老師把兩人叫進辦公室,她嚇得要命,衝去聽牆角,結果趙大娘也來湊熱鬧,兩個人在草叢裏喂了好一陣蚊子,她滿身包。大力在旁邊聽的認真,起身去尋了止癢的藥膏給梅佳。池淨月和母親提了想去逛早市,池太太同意,讓王伯佳嬸同去,同時帶上梅佳和大力一起去逛逛。


    方南雪看著梅佳和大力,福至心靈。在和池淨月送池太太回房的路上,問池淨月梅佳和大力可識字嗎?池淨月說大力隻認識極少數的幾個,梅佳隻會寫自己名字。池太太看了看兩個女孩子,問“阿雪你可是有什麽想法?”方南雪回道:“池伯母,我是想,每日我們放學回來後,抽出半個小時教大力和梅佳認幾個字。也不用筆墨,就跟江婆婆說把灶底灰留著,找個盆裝起來,用腳碾平了拿根棍子寫就行。我覺得大力以後是要幫阿年哥的,若是多認幾個字更好。梅佳以後結婚也好,留在家裏幫著阿年哥以後的妻子管些事情也好,跟著阿月一起嫁人也好,有個認識字的人幫助也能幫著他們減少些負擔。”池太太:“可以,但是你們不能耽誤你們自己的學業。還有你們給我說說你們的師母是個怎麽樣的人,對你們態度如何。”池淨月接話:“師母打扮的很精致,帶著兩個孩子開車來的,是顧師母自己開的。來的時候穿著洋裝,今日見我們穿的旗袍。還化了妝,談吐落落大方。問了我們家裏的情況,和我們說學校的籌建都是她出的錢,顧老師承諾我和阿雪以後讀大學會退回學費的事情她也知道,而且她說她同意。她還說如果我和阿雪讀大學,她給我們發獎金。她還說佩服你呢。”“佩服我什麽?”池淨月低了頭“她聽說我哥哥名字裏麵帶‘年’,我的名字帶‘月’,問我有沒有弟弟妹妹名字帶‘日’。我說母親沒有再收養別的小孩兒了,所以沒有。然後師母說你不容易,不但肯送養女上學堂,還送了阿雪也來讀書。”


    池太太有些心疼的擁住了女兒的肩膀,說道:“從我帶你回家的那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女兒,這是誰來了都改不了的事實。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負擔。該讀書時你就好好讀書,以後若是有好的男兒,你就好好的結婚生子,母親不會讓你嫁太遠,你得時常回來看我才行。”池淨月紅了眼眶:“母親…”方南雪看的眼熱,池太太伸出一隻手拉著她,笑到:“我們阿雪吃醋了。來來來,池伯母也哄哄你,莫要酸了。”“哎呀,池伯母,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第二日,兩個姑娘早早的就起了,方南雪揣上了自己的零錢包,想了想,又從小鎮帶來的錢裏取了一些放進去。當池太太要給兩個小姑娘拿錢時,池淨月和方南雪都拒絕了,說這段時間的月錢她們沒花,所以不用額外給錢了。池太太沒有強行勸,隻是給了王伯一些錢,讓他留意著,若是兩個姑娘看到什麽想買錢不夠的,讓他添上。


    等到到了早市,除了王伯夫妻外,其他的四個年輕人都很是新奇。梅佳第一次來這樣大的早市,大力早些年流浪的時候見過,但是那時候不是在要飯就是在逃難,和今天的感覺大不一樣。王伯帶幾人吃了小餛飩以後就問大家想買什麽。幾人都沒什麽特定的目標,所以幹脆從頭逛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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