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頗為諷刺了,韓司恩隻是彎下眼簾,薄唇微抿,看似仿佛流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周然被韓司恩這一番表演弄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瞪著眼歎了口氣,目光不經意間看到了人群中坐著的白文瀚。周然心思一動,計上心來。白文瀚曾是名震邊關的將領,被貶到邊關後,為人一直很低調,並沒有往日將軍的傲氣,又得柳虎城看重,周然平日裏本著都是為家國撒血的將士,也沒為難過他。但此時,周然對著白文瀚笑道:“白將軍……,不,也不能說是白將軍了,白千夫長,聽說你在往年在京城,和韓世子關係頗深,既然是舊相識,怎麽不前來敬一杯酒給韓世子呢?”本在座位上冷眼看著事態發展的柳虎城,看到周然猛然來了這麽一出,他臉色頓時一沉。白文瀚怎麽說也是曾經的將軍,現在被周然這麽點出自己如今的身份,一個千夫長,一個副將軍,他這話明顯的是在吩咐白文瀚為韓司恩敬酒,頗有侮辱人的意味在了。隻見白文瀚神色不變的站起身,道:“周副將軍說的是,下官的確該敬一杯酒給韓世子。”第114章 白文瀚這麽開口, 已經是完完全全丟棄了自己往日的身份,把周然當做了自己的上官, 也按照周然的吩咐來行事, 在某種程度上來講, 這已經是一種完完全全的示弱了。周然一直在觀察著韓司恩的臉色, 在白文瀚開口時, 他看到韓司恩的雙眼毫無變化,隻是那張薄唇微抿了下。周然心中樂了,心下有些幸災樂禍的想, 傳聞說這韓國公世子六親不認, 連自己的親叔叔犯了事都能抓起來交給皇上, 沒想到和白文瀚的淵源倒有這麽深。幸好他曾在白文瀚來西疆時,就細細打探過他的底細, 知道他和白書曾經救過韓司恩的命, 自然也打聽到了白家除了這兩兄弟之外那些人的下場。至於白家到底犯了什麽事,是不是如同表麵上所說, 參合了石家的事,這些他自然也是打聽不到的。他隻知道,三年前京城突然出了一場大事故,太後至今閉宮門不出,一代世家瞬間傾塌, 一個名聲極好的皇子被幽禁, 一代官宦之家滿門囹圄。而知道當年內情的人有韓司恩, 也有白家兩兄弟。至於白文瀚和白書為什麽能逃過一劫, 很多人包括周然在內,都覺得韓司恩這個皇帝身邊的紅人,肯定在裏麵出了很大的力。要不然按說白家表麵犯的事就可以株連九族了,怎麽能放過作為嫡子的白家兄弟二人。就是他們打聽不到韓司恩到底用了什麽方法罷了。周然覺得憑著白文瀚救過韓司恩這點,現在這救命恩人被自己這麽隨意吩咐著,被自己強壓著頭給韓司恩敬酒,想必這內心高傲的世子,麵對著落魄到了極點的救命恩人,心底怕是不好受的很。想象著韓司恩麵具下麵劇變的容顏,周然心底很是快意,他想就算是皇上最寵的人又如何,他這麽做可沒有一點讓人能抓著把柄的事。白文瀚說完那話,便拿了斟滿酒的酒杯走到韓司恩麵前。白文瀚雖然沒和韓司恩真正接觸過幾次,也因白書對韓司恩所謂的友情深時常感到心塞。但他自認為自己還是了解韓司恩的,那人心眼不大,容易記仇就不說了,心底城府也極深。在想到他親身經曆的三年前的事,韓司恩可是直接掀起了一場讓知道內情的人驚心動魄的大案。來到天門關很長一段日子裏,白文瀚總是想起當天的事,那時他被宣召入宮想到最多的也就是他父親白俊和二皇子合謀了什麽,從來沒有敢往他父親和太後有私情甚至還有私生子這一事情上想。他覺得就算是自己知道實情,也是不敢開口的。結果,韓司恩不但開口了,還一直蹬鼻子上臉,在關鍵時刻逼迫著太後和皇帝,又扒出了當年皇貴妃死的真相,引得皇帝對閉口不談的皇貴妃,思念之情溢出胸口了不說,還為此冊封自己最看不上眼的兒子為真正的太子。最關鍵的是,折騰出這些事的韓司恩,不但自己能囫圇的全身而退還把他和白書捎帶出去了。然後這人又以守孝之故消失三年,再出現在眾人眼前,還是皇帝眼中最信任的臣子,還是風風光光的那個國公府世子。憑這些,白文瀚就覺得韓司恩挺能耐的。但這裏畢竟是邊關,這裏的人流著最多的血,過著最艱苦的生活。他也的確不是當年的那個讓皇帝另眼相看的將軍了,周然的話雖然刺耳但也沒錯。白文瀚也不想韓司恩因此和他起衝突,以免寒了邊關將士的心。當然,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韓司恩對周然的挑釁根本無動於衷,徹底無視白文瀚的存在。這樣的話,白文瀚現在開口也正好能緩解那時的尷尬。隻是,白文瀚覺得,韓司恩向來是個喜歡順著杆子往上爬的主,第二種情況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現的。他可沒忘記,當年長公主的兒子方佐得罪韓司恩後的下場,先是被斷了手指不說,最後連累長公主被皇帝厭棄,自己也是整個人都斷送出去了。白文瀚對著韓司恩輕輕舉了下酒杯,道:“世子身體不好,不易多飲酒,這杯酒下官獨飲,世子若是願意可以茶代酒。”韓司恩知道白文瀚想盡快平息此事,他抿了抿略顯單薄的唇,心中嗤笑,白文瀚想息事寧人,但也要有人如他的願。這世上有這麽一種人,你越是給他臉,為他找台階下,他越覺得你無能,越想把你踩在腳底下,隨意踐踏你的尊嚴。一旁的柳虎城則微皺起眉頭,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的給周然談一談了。而周然在一旁聽到白文瀚的話,當場就沉下了臉,他斜視了白文瀚一眼,道:“白千夫長剛才的話是在責備本將剛才為世子敬酒了嗎?”聽了周然這明顯找茬的話,柳虎城開口了,他沉聲道:“周副將軍,韓世子自幼身體不好,不能多飲酒的事,整個大周都是知曉的,文瀚也是實話實說,萬一世子多喝了幾杯,身體不適,皇上麵前這個責任誰來承擔?”周然知道柳虎城這是在警告自己,不過也許是今天他多喝了幾杯酒,也許是心中早就有怒氣憋著,想趁機發泄一番,周然並沒有因柳虎城這一番話而製止住自己的行為。隻見他嗤笑一聲,看向白文瀚,冷眼笑道:“我是個粗人,家中貧寒,不懂世故,不像是白千夫長自幼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懂那麽多禮數。不過說起白千夫長,現在京城白家除了白千夫長和其弟,好像是一個不剩了。罪臣之子,能得千夫長之位,也是將軍過於愛才。隻是白家是罪孽之家,乃是皇上親口所言,此事若傳到皇上耳中,將軍怕是不好交代吧。”周然這話一出,滿堂再次寂靜起來,眾人的目光都看向白文瀚。白文瀚和白書被皇帝一道不清不楚的聖旨貶到邊關後,眾人對他們的遭遇各有想法,但因為柳虎城的袒護,還沒有人當麵提起過此事的,後來白文瀚自己又十分努力,眾人漸漸的也就把此事給忘了。現在猛然聽周然提起,心情自然是複雜的很。當然,也有那種嫌事情不夠大,坐在人群中看笑話的。柳虎城站起身,道:“周副將軍,今晚是給五皇子和韓世子接風洗塵的,這些事在這種場合就不要在提了。”白文瀚曾在戰場上灑過血,能當上將軍的人,性子自然不是泥巴捏的,聽到這裏,他也冷下了臉,盡量克製著自己的語氣,平靜的問道:“周副將軍這是什麽意思?”“他這意思不是很明顯嗎?是在問你怎麽沒跟著白家的人一起去死。”不等周然再開口繼續說什麽,韓司恩已經接過話頭了。他的聲音很懶散,但話裏的意思卻著實戳人心肺。韓司恩一開口的下場,就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從白文瀚身上,轉到了他臉……不,他醜陋的麵具上。韓司恩用手托著下巴,看向周然幽幽道:“周副將軍,本官可是說出了你的心裏話,所以你這算是高興的不知道怎麽開口了嗎?”周然感受到眾人的目光,覺得自己頭發絲都尷尬起來了,他心裏是有這個想法,但被人這麽問出來讓他怎麽回答。這韓司恩這麽說話,不怕得罪人嗎?韓司恩是沒空理會找借口的周然的,他說完那句話,就緩緩站起身,隨意的接過白文瀚手中的酒杯,然後扔在了地上,動作漫不經心又輕狂的厲害。敬的酒潑在地上,屬於敬給那些逝去的人的,很多人都覺得不吉利,誰也沒想到韓司恩會這麽做,畢竟這酒原本是敬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