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慶幸站在那裏的人不是徐閃亮,他想,徐閃亮現在,該有多害怕啊。他在新聞上知道徐父不日前剛去世,可現在就連哥哥也鋃鐺入獄,隻留下個老母親,他在哪呢?他該有多害怕啊。那間公寓……他猛然坐起來,難道那間公寓也充公了嗎?那裏充斥著他們或甜或酸的回憶,是珍貴的回憶。他有時候想,即便他們分開了,可那棟房子還在那裏,家在那裏,徐閃亮在那裏,他們就在那裏。可如今,就連這唯一一個證明過他們在一起,記載過他們過往的公寓就要這樣消失了嗎?這些問題每日每時每刻都占據著他的腦海,叫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他甚至無心工作,終日抱著網絡終端,妄圖從那些字裏行間窺探到徐閃亮的現狀。可很奇怪的,他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誰也不知道他現在在何處。也有不少人扒出徐閃亮在校園裏的惡行,打架逃課公然毀壞學校財物開車撞人甚至還搞大了女生的肚子,他闖下那麽多的禍事,最後竟然都不了了之,誰叫他家裏有錢呢,十足的敗類人渣,應該把他一起抓起來。不是的。周鶴青聽見心裏有個聲音在呐喊,不是,不是你們想的這樣,他不是那樣的,你們不知道他有多好。他會關心花園裏的流浪貓,會努力幫助身邊的每一個人,他有時候傻傻的,才總是會被人欺負被人利用,他可能是想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隻不過方式有點不太對。所以即使他做錯了事,那也一定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周鶴青覺得憤怒無比,比自己挨了罵還要難以忍受,他甚至親自上陣卻反被那些網友噴得狗血淋頭。他想捂住閃亮的眼睛,告訴他,別看那些流言蜚語,別看別怕。可雙手摟過去,卻隻是虛空。他現在是不是在哭?他該有多害怕啊。這個念頭不斷地在他心裏纏繞,他甚至日日夜夜都被自己的幻想折磨,他開始怨恨自己的母親,痛恨自己的懦弱,可他又什麽都做不了,唯有終日窩在他的小房間裏當個陰暗的搜索者。從畢業答辯結束到工作單位開學,期間有三個月的時間,他想回去一趟,至少看看徐閃亮現在好不好,可看一眼就能改變什麽嗎?什麽都不會改變。他煩躁地拉開臥室門,想出去倒杯水喝,便見母親站在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周鶴青已經很多天沒有出門了,麵黃肌瘦胡子拉碴,怎麽看都沒了以前那種意氣風發的樣子。周母有些心疼,但也知道,越是到了緊要關頭就越是不能放鬆。周母想啊,要是讓兒子出去見見人是不是會好一點,也比天天呆在家裏強,又張羅著老姐妹們給周鶴青物色幾個適齡女青年。她跟周鶴青說起這事的時候,還有點緊張,生怕兒子不同意,沒想到兒子出來喝了杯水,坐在沙發上神情懨懨的,竟然點頭同意了,把周母高興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很快,老姐妹那邊傳來了消息,是個模樣周正的女孩,現在在政府機關單位上班,周母很是滿意,周鶴青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當然無所謂了,因為他去的第一天坐下來就跟人家講“我有喜歡的人了,為表歉意這頓飯我請吧。”然後點了單付完錢就走,毫不含糊,直把周母氣得在家跳腳,戳著他的腦袋罵他不孝。周鶴青就把書蓋在臉上,“媽,您就別瞎折騰了,我說了,我現在沒那個心情。”母親罵他,“你難道想孤獨終老?”周鶴青便答:“世間光棍又不止我一個,談戀愛總得講個你情我願吧,人家姑娘不願意,我能有什麽辦法。”一句話把自己的責任推得幹幹淨淨。他大多時候在發呆,看文獻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的,比起不去想那些事,他寧願去回憶那些細節,樓底下的知了漸漸猖獗起來,一聲蓋過一聲,吵得他頭痛欲裂。他沒敢換號,也未曾拉黑誰,斷也斷得不徹底,還在妄想某一天某個時刻,那個頭像還能再一次發來簡訊。他頻頻看向手機。手機發出“叮咚”短信提示音的時候,他還沒怎麽在意,拿起手機一看,竟瞧著自己的賬戶上多了三百萬人民幣,那一串兒的零看得人眼花繚亂。他起初還很困惑,不知道這三百萬從何而來,等到麵前浮現出徐閃亮的臉,他才恍然大悟。是那個該死的合同違約金。他猛地一下站起來,膝蓋磕上了桌子,連椅子帶人摔到在地。膝蓋上傳來陣陣尖銳的痛感,那疼痛感愈來愈強烈,麻痹了他的四肢百骸,叫他無法動彈。連帶著,心髒也抽痛起來,似被針紮掐擰,更是無盡的悔意。這就是徐閃亮堅持說是自己甩了他的原因?周鶴青手腳並用爬起來,癱坐在沙發上,雙眼茫茫的,好半天才想起來要給徐閃亮打電話。打電話啊。他眼睛盯著通訊錄,手卻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心跳聲大如雷,在這寂靜的小房間裏一覽無餘,他覺得口渴心慌,比工作麵試的時候還要緊張。周鶴青猛地深吸幾口氣,撥通了徐閃亮的電話,不出意料,那邊傳來冰冷的女聲,顯示對方已關機,他不死心地又去發微信,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被拉黑了。拉黑才是正常的吧,可為什麽,會感覺那麽痛苦呢?想他。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呼吸都在想他。要這樣過一生嗎?隨便找個不愛的女人結婚?可是為什麽忘不掉徐閃亮的臉呢?忘不掉啊。那種銘心刻骨的思念,叫他嚐了一次,便再也不敢觸碰了。夜已經很深了,夏季蟬鳴孜孜不倦地透過紗窗傳來,那聲音仿佛離得很遠又仿佛隔得很近,他在房裏枯坐了一夜,隔天一早,就拎上行囊出了家門。等到母親問時,才說是學校有點事喊他回去。其實也算不得撒謊,畢竟學校是真的要他回去拿畢業證,但其實畢業證也可以郵寄,並不需要本人跑一趟。我隻是去問問他,這錢是怎麽回事,要把錢還給他。他不斷地小聲地安慰自己、欺騙自己,他隻是去還錢的,既然徐閃亮電話打不通,那還是得當麵說清楚。他背著背包,站在徐閃亮家公寓樓門口,那門上並未貼封條,他便緊張地按了按門鈴,又對著門上的金屬反光捯飭了一下自己的發型。第60章 第 60 章60.周鶴青等了很久,光將他的影子從這頭拉扯到那頭,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燈,間或有幾聲蟬鳴或是貓叫,草叢盡頭藏著幾雙綠瑩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似乎在控訴他的的負心。貓還在,周鶴青自言自語道。貓還在,閃亮舍不得貓,自然也還在。他像是為了給自己一點安慰,不斷深呼吸著,從背包裏拿出那把許久未用的鑰匙。他有點擔心,畢竟徐閃亮都把他拉黑了,換鎖也是人之常情。我很擔心他,我是來還錢的。他心虛地想著,長長的鑰匙沒進去,隻餘下一個柄,隨著轉動“哢噠”聲,門竟然開了。周鶴青心突然“砰砰”亂跳起來,比第一次踏進這間屋子還要緊張。他一麵想著放手是對彼此最好的選擇,徐閃亮還那麽年輕,會遇見比他更好的人,沒必要把大好青春全部蹉跎在自己身上;一麵又想著,徐閃亮沒有換鎖,是不是對他還有舊情?那顆心便酸酸漲漲的,有點甜,更多的是苦。屋子裏沒有人,一切似乎和他離開時沒有什麽兩樣,可細細看來,就知道桌上有灰,蒙蒙的,似乎很久沒有人打掃過了。他走到二樓去輕聲喚了兩下閃亮的名,沒有人應答,床上被子疊得很整齊,衣櫃裏的衣服也塞得滿滿當當的,不像是出遠門的樣子,那隻玩偶熊還在,唯獨他送給閃亮的小白貓不見了。是旅行去了?還是真像別人猜的那樣,出國避難去了?現在已經進入暑假,他有點後悔為什麽不早點來找他,興許還能見上一麵。但是照屋子這個擺設,出遠門的可能性不太大,如果是搬家,這些東西也都該處理了才是。興許隻是出門一兩天又或者半夜就回來了呢?畢竟徐閃亮以前喜歡天天泡吧,半夜回來時常有的事,那他就在這裏等等就好了。抱著這樣的想法,周鶴青坐在客廳沙發上,起初是坐著等,熬不住了才靠在沙發上,他坐了一早上的火車,又站在屋子外麵等了許久,竟漸漸的熬不住,頭一歪,沉沉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