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醫院已經確定下了手術時間,安排在四月的最後一個周日,有了盼頭,日子也沒有那麽難熬了。也許是確定好了手術時間,周鶴青找到借口,不再同徐瑾見麵,反倒往閃亮這裏跑的次數頻繁了起來,甚至還有閑情逸致每天都給徐閃亮煲湯。今天是玉米排骨燙,明天是牛骨蘿卜湯,還有魚湯菌菇湯,變著花樣,怎麽補怎麽來,做好了飯也不走了,會坐下來陪徐閃亮看看電影打打遊戲。徐閃亮覺得太不真實,在家裏就像個亦步亦趨的小尾巴,周鶴青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即便周鶴青在廚房忙活著沒工夫理他,他也得把作業搬到餐桌上去做。好在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小周老師答應他了的。他們麵前擺著四菜一湯,乳白色的鯽魚豆腐湯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周鶴青看他饞得厲害,單獨盛了一小碗擺在他麵前,這樣涼得快。他重新坐好,下意識道:“多吃點,明天早上就不能吃東西了。”便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徐閃亮捏著勺子有些莫名其妙:“明天早上我為什麽不能吃東西?”他多聰明啊,一問出口,就明白了周鶴青說的是什麽意思。小的時候,父母的疼惜是假的,哥哥的敵意是真的,母親的嫌惡是真的,父親可能隻是把他當做曾經征服過一個優秀女人的戰利品,長大以後就知道,同學的情誼也是假的,每個人都想從他那裏得到點什麽?可他能有什麽呢?他除了滿腔的愛意其實一無所有啊。他以為啊,這世界上的虛情假意那麽多,但至少有那麽一個人不會這樣對我。這個人會分享他的喜悅,會在他傷心難過的時候給他擦眼淚將他抱在懷裏低聲安慰,會認真聽他在說些什麽,哪怕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會在意他的想法,會告訴他是非對錯,會站在他那邊幫他出氣。可那是停留在二十歲之前的小周老師,那個小周老師已經被永遠地留在時光的罅隙裏了人都是會變的。徐閃亮看著麵前的鯽魚豆腐湯隻覺得如鯁在喉,“所以,你近段時間對我這麽好,是因為你以為伯母要換的□□是我的?給我煲湯是,陪我出去是,和我上床是,就連上學期期末我高數答得一團糟,給我及格也是,就連你說你喜歡我,都是假的是不是?”究竟是從哪一個環節開始出的問題呢?徐閃亮想不明白,他心裏甚至在懇求周鶴青,可周鶴青不說話,愕然的表情仿佛受害者應該是他。你反駁我啊,我求求你,你反駁我好不好?徐閃亮像是放棄般,疲憊道:“我究竟怎樣做才能討你的歡心?”“我也曾想過要利用愧疚感把你捆在我身邊,但很可惜的是,那個人不是我,醫院後來打電話過來說出現了一個匹配度比我更高的。”他嘴角牽起一個難看的弧度:“你後悔了嗎?之前對我那麽好,我這麽沒臉沒皮的其實你早就惡心透了吧。”那些肮髒的扭曲的情緒幾乎要將他整個人侵蝕殆盡,彌漫的黑氣裏是他的孤獨和痛苦,亦是他的利劍,他克製不住地就想要傷害他最愛的人。但他更像是一隻受傷頗重的幼獸,事到如今隻會痛苦哀嚎,再也接受不了別人的好意。周鶴青臉色白了幾分,他伸手按在閃亮手上,想說不是的,但他發現徐閃亮在抖,克製不住的,整個人都在輕輕顫抖,可仍竭力維持著表麵的冷靜。他終於……愛上徐瑾了嗎?那個聲音在他腦海裏反反複複回響,像是不得到回答便永不甘心,他艱難張嘴問道:“你那個時候求我,是不是害怕我不願信守承諾,不去醫院做手術?”周鶴青:“不是的!”可徐閃亮閉了閉眼眼睛,落下一行清淚,周鶴青明白,他不願相信他了。他反駁得太晚,錯過了最佳時機,等到他想握緊閃亮的時候,徐閃亮已經把手抽了回去。徐閃亮聲嘶力竭道:“我多希望那個人是我啊!你說過你和她隻是逢場作戲的!”多可笑啊,他和一個女人共享愛人那麽久,可到底還是輸了。他像是一個被嫉妒和憤怒衝昏了頭腦的徹頭徹尾的瘋子,他什麽都不知道了,隻是一味地將麵前抓到的一切都往周鶴青身上砸過去,湯汁兜了周鶴青滿頭滿臉,可他躲都沒躲,隻等著徐閃亮平息自己的怒火。能扔的都扔了,該砸的也都砸了,餐刀斜著飛過去的時候,周鶴青還是躲了一下,眉峰被劃破了一道口子,刹那間鮮血如注。徐閃亮怔怔地看著他,仿佛直到此刻才清醒意識到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麽。他捂住臉,把那些嗚咽全部堵在嗓子裏,他感到周鶴青似乎想過來,吼道:“別過來!滾出去!你快滾啊,我現在不想看見你!出去!”別看我,別看我的醜態,別看我善妒的臉。空氣好像凝固了一樣,周鶴青沉默地站在原地,那些淋漓的湯汁順著他的頭發他的臉頰,混合著殘存的血跡,緩緩滴落到地麵,那麽安靜啊,這點細微的聲音他們都能聽得清。片刻後周鶴青動了,他彎腰將那些破碎的瓷器和食物打掃好扔到垃圾桶裏,又將地上汙垢一一擦盡了,才轉身走開。徐閃亮雙腳踩在椅子上,他把頭埋得很低,盡全力抱著自己,他聽到周鶴青離開以為這個人終於受不了走了,沒想到又聽見回來的腳步聲,下一刻整個人突然騰空,是周鶴青將他抱了起來。周鶴青脫掉上衣,露出赤|裸強健的上半身,他把徐閃亮抱到沙發上坐好,又返回去將桌布和髒衣服扔到洗衣機裏。他們彼此沉默不說話,好像過了幾個世紀那麽久,又好像才過了幾分鍾。洗衣機完成了它的使命,不要命地叫了起來,像催命符,也像神對他們做出最終審判的宣告。徐閃亮偏過頭去不看他,“你走吧,阿姨明天早上的手術,她很需要你。”第56章 第 56 章56.周鶴青在沙發上坐了很久,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徐閃亮便不再理他,徑直起身往樓上走去。他似是累極,也可能實在是沒有力氣,走起路來一搖一晃像隻企鵝,就連上樓梯也得扶住扶手才能穩住身型。周鶴青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眼見著他進了臥室,才放下心來。他站在臥室門口,並沒有進去,用手狠狠搓了搓臉道:“閃亮,我沒有喜歡她,我……”他看了眼被子隆起的鼓包,徐閃亮把頭埋了進去,但他知道他是聽得到的。周鶴青歎了口氣,接著道:“你現在不想和我說話,我知道,但……我會做給你看的。”周鶴青承認,他是有私心的,既然母親並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但隻要知道閃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總會有辦法的,所以他才會一直說挨到手術之後一切都會好的。可他沒有想到,老天爺給他開了個玩笑,讓他接到第一通電話,卻沒有接到第二通。要怪就怪他太貪心,他總想得到好的,總想要找到兩全其美的法子,可事實告訴他,魚和熊掌是不可以兼得的。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說完就轉身下了樓,他似乎是拿了幹淨的衣服去洗澡,又似乎是出了門。徐閃亮沒有管那麽多,他隻是突然間覺得好累啊,以至於他完全沒有辦法睜開眼睛再同周鶴青吵一架,便放任自己昏昏沉沉的睡去。手術安排在清晨六點半,是第一台手術。頭天夜裏,周鶴青到醫院陪了母親一晚上,幫忙推去做了許多術前檢查,還得監控心率。可他時常在走神,在想徐閃亮在做什麽,會不會在哭,心裏是不是很難受。他心神不寧,即使躺在陪護床上,也睡不大著。走廊裏總有人在走動,有時候是查房的護士,有時候是起夜的病人。他的傷口已經被小護士簡單處理了下,麵對母親的詢問,他也隻是說不小心磕著了。他隻要閉上眼睛,麵前就是徐閃亮哭泣的臉。那行清淚像是一把利劍,從當空劈下來,劈得他五髒六腑都疼痛難耐。好在天亮得不是太晚,約莫五點的時候,就有醫護人員過來做準備工作了。他昨天豪言壯誌地放話說要做給閃亮看,可麵對母親時,便又打了退堂鼓。他想,還是再等等吧,等到母親做完手術再說,不然很容易影響病人心情,不利於康複。他腦子裏很亂,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看起來可能有些胡子拉碴六神無主。徐瑾一大早就趕過來,可正值工作日,路上有些堵,等她到的時候,周母已經被推進去了。她看見周鶴青這樣,嚇了一大跳,那副神情憔悴的模樣配上眉角包紮的紗布,她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女孩子略微冰涼的手碰了碰周鶴青的額角,“沒事吧?”周鶴青搖了搖頭。徐瑾舒了一口氣:“嚇死我了你。”她看了一眼亮著紅燈的手術室,安慰周鶴青道:“阿姨會沒事的。更何況腎源匹配度那麽高,主治醫生醫術了得,一定會沒問題的。”周鶴青“嗯”了一聲。鶴青哥今天有點怪?徐瑾想,因為我遲到了他可能有點生氣?她就小心翼翼地和周鶴青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其實一大早就出門了,但是剛才路上堵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