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搖頭:“沒事。”卻回避了那雙含著關切的眼睛。他收攝心神,低下頭看書,為了趕緊結束這樣尷尬的狀態,他還是早點兒背下這本《內訓》的好。 宣德倒有些擔心:“要不然還是算了,兩三萬字呢,反正一夜之間也背不出,明日的事讓朕出麵。” 柳雲若微微一笑:“讓奴才試試。”隻要一專心就快得多了,他蹙眉凝矚,用半個多時辰默讀完了這本《內訓》,又閉上眼睛在心裏快速流動了一遍。然後輕輕將書捧給宣德:“請皇上檢查。” 宣德一驚:“這麽快?” 柳雲若抿了下嘴唇背誦道:“太祖既定江左,鑒前代之失,置宦者不及百人。迨末年頒《內訓》,乃定為十有二監及各司局,稍稱備員矣。然定製,不得兼外臣文武銜,不得禦外臣冠服,官無過四品,月米一石,衣食於內庭……”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背出來,中間隻因為口幹喝茶而停了兩次。宣德愣了片刻,笑著合上書道:“朕今日終於見識了什麽叫過目不忘,隻當是古人虛誇,想不到身邊就有這樣一個奇才!” 宣德的臉上帶著孩子般的驚奇和歡喜,柳雲若卻對這樣的稱讚並無反應,淡淡道:“三國裏的張鬆,王安石的兒子王雩,千言萬言過目不忘,不是年命不永,就是身罹奇禍,沒一個有好下場。” 這話頂得太煞風景了些,宣德臉上的笑意慢慢退去,卻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毫不慍怒地說:“既然背完了就趕緊睡,還能睡一個時辰,朕到時候叫你。”他自己先躺下來,想要把柳雲若攬到懷中,那人卻往旁邊閃了一下,將臉埋在枕頭裏就沒了動靜。 宣德沒有強迫他,欠起半個身子拉過棉被給他蓋好,忽然借著燈光看見那長長的睫毛上閃爍著一點晶瑩的東西。他胸中的悶氣登時消散了,咬著牙無聲地一笑,笑意裏狷狂而得意,小東西,我們慢慢玩兒,我有的是耐心。 第二日宣德還是讓黃儼陪柳雲若去了坤寧宮,任憑侯顯怎樣考察,柳雲若都能背的一字不錯。胡皇後無可奈何,當著黃儼的麵也不敢再刁難他,不過拉著臉訓斥幾句“安分守己”的話,柳雲若聽出弦外之音,恭恭敬敬地答應著。 即使在他養傷、不能服侍宣德的日子,宣德依然喜歡留宿在他房中。兩個人下下棋看看書,就安安靜靜睡了,雖是一張床,卻各自一條被子秋毫無犯。柳雲若忍不住道:“您要再不臨幸一下皇後,太後怕是要殺了奴才了。” 宣德哼道:“皇後那個癆病相,朕一見她就惡心!” “那麽其她嬪妃也好。” 宣德炯炯的目光盯著床帷:“自從當了皇上朕就開始討厭她們,一個個那樣矯揉造作地笑,叫脫了就脫了,叫伸展就伸展,連娼妓都不如。” 這話聽著有點耳熟,柳雲若笑笑,思量片刻,道:“明白了。奴才有個法子,請皇上賜一道旨意,讓奴才可以隨意索取太醫院的藥材,一月之內讓皇上見效。” “你要幹什麽?” 柳雲若在宣德的頸上輕輕一吻:“奴才還有很多皇上不知道的學問。” 半個月後柳雲若的傷終於痊愈的時候,他拿給宣德一個小小的瓶子。宣德一怔,打開瓶塞,從瓶中傾出幾粒桐子兒大的藥丸,聞一聞有股奇香撲鼻,問他:“什麽東西?” “奴才早年在《永樂大典》上看的方子,傳自古書的文王禦女丹方。滋陰壯陽祛老還少,對於女子還有受孕得胎的功效。” 宣德搖晃了一下瓶子,聽著裏邊發出一些輕微的撞擊聲,他斜睨著柳雲若臉上慵懶而愜意的笑,道:“朕怎麽知道這是真的?朕怎麽知道你會不會給裏邊加一味鶴頂紅?” 柳雲若一言不發拿過瓶子,隨手一揚,數百粒藥丸以一種百川到海奔流不回的氣勢衝到了半空,他憑空一抓,也不知抓出幾丸來,看也不看往口中一丟。宣德還來不及說什麽,那些飛出的藥丸有些砸在了他臉上,在一片雨打殘荷般的聲音中,他一時沒有明白這個極其瀟灑的動作是什麽意思,隻是凝視著那雙嫵媚如狐的眼睛,為裏邊流露的坦蕩深自震驚。 宣德咬著牙:“你知不知道內監獻奉春藥是死罪?” 柳雲若毫無怯意地說:“比起奴才的腦袋,皇上應該更需要一個太子。” 宣德一震。太子,他已二十六歲,娶妻納妾已有九年,卻仍然膝下空虛,他不知這是否與自己特殊的癖好有關。以前沒有當皇帝的時候並不很在意,現在掌控了江山,才知道千秋萬代是多麽的重要。 柳雲若的臉上逐漸浮起了潮紅,他的目光有些迷離,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宣德,滾燙的肌膚讓宣德也微微一驚。柳雲若喘息著道:“您知道這藥有效了吧……把它隨便賜給您看得過去的妃子,隻是現在……現在……救救我……” 第二天早朝時,群臣看到他們的皇帝容光煥發滿臉英氣,大冬天鼻尖上還冒出細細的汗珠。再後來幾天,皇帝晉封容嬪孫氏為貴妃,孫貴妃謝恩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賞賜了武英殿司禮少監柳雲若白銀一千兩,珍珠一斛。 柳雲若纖長的手指在那些流光溢彩的珠子裏攪動,心思跟著流轉:孫妃容貌上是夠了,可惜父親孫忠隻是一個小小的主薄,家世單薄了一些,要想和坤寧宮分庭抗禮,還需要更大的籌碼。她一定比皇帝更想要個兒子? 嗬,那麽我就再幫你一回……他回過身,對身後的秦倌兒道:“你們把這些東西分了!” “這些……全部……”秦倌兒的眼珠幾乎掉下來。 “全部!” 柳雲若對秦倌兒眼中熊熊燃燒的欲望很滿意,有欲望就好,有欲望就可以掌控。這些小太監們想的不過是金錢,孫妃的欲望怕是更大吧?女人會為了欲望不擇手段鋌而走險,那種勇氣和膽量通常讓逐鹿天下的男人都望而生畏。 六、孤注一擲 在孫妃處流連了幾夜的宣德還是沒有忘記柳雲若,回到乾清宮的夜晚,他將柳雲若招至自己的寢宮,隻說要和他對弈一枰。宣德喜歡下棋,可是自從當了皇帝後就連國手黃文治也不敢贏他了,對方拚著命下和棋,自己當然也再難提起廝殺的興趣,直到柳雲若來到他身邊。 宣德覺得很奇怪,按說柳雲若心思深沉到了不可猜度的程度,可有時候又是那般的天真,他和宣德下棋時總是竭盡全力想贏,完全沒了平日小心翼翼的卑賤。他善守,宣德善攻,兩人棋力相當,都要十二分的用心,才能做到各有輸贏。 那天晚上柳雲若似乎心神不寧,他原本把守的四角被宣德攻占了三角,宣德的白子兒穿心相會,使得中間天元一帶柳雲若的三十餘黑子被圍無援,已無生望。柳雲若顯得有些沉不住氣,想要救援中心,又怕宣德來侵最後一角,拈著棋子遲疑不定。宣德隔著桌子看他凝眉為難的樣子,覺得少有的清純可愛,勝利的快感便被張揚起好幾倍。 他笑道:“你今兒怎麽了?這樣縛手縛腳?” 柳雲若將手中的黑子點在星下一角,有些苦澀地說:“奴才想求皇上一件事,卻不敢說出口,內心惶恐。” 宣德在三路又投一子,侵削柳雲若的陣地。他漫不經心地含笑道:“你要是敢說想見那個人朕就打你二十板子!除此之外都可以講。” 柳雲若伸到棋盒中的手微微一顫,隨即停滯不動,宣德等了一會兒不見他落子,抬頭問:“怎麽了?” 那線條柔和的嘴唇上慢慢浮起一個有些恍惚又有些悲涼的笑意,柳雲若舔了舔嘴唇,無可奈何,卻又異常清晰地說:“皇上真是英明天縱料事如神,奴才要求您的,就是想見漢王一麵。” “黃儼。”宣德低頭研究著棋局,麵無表情地叫了一聲。 侍立一旁的黃儼本來都快睡著了,猛然睜大眼睛躬身道:“奴才在!” “叫慎刑司的人來,打他二十板。” 黃儼吃了一驚,他剛才打盹,沒有聽見兩人說什麽,不知為何在這異常輕鬆和諧的氣氛裏宣德突然就說要動刑,偷眼去看柳雲若,清麗如畫的人兒也隻是靦腆地笑著,沒有一絲怯意。黃儼越發覺得糊塗,卻也隻能趕緊出去傳旨。 大概是黃儼的安排,慎刑司隻來了一個掌刑太監,手裏拎的板子也不過兩尺來長,寬度厚度和正式的刑杖一樣,氣勢上卻遠沒有那麽恐怖。宣德似乎對這樣的安排還滿意,點點頭:“也不必出去了,就在這裏打,打完了咱們繼續下棋。” 柳雲若這才從容站起來,輕聲問:“要脫麽?” 宣德眯起眼睛側頭看了他一眼,笑道:“那就脫吧!” 柳雲若走到桌子旁邊,麵色平和地解開汗巾,將絲綢的褲子褪至膝彎,就準備趴下去。宣德卻道:“地上涼,就跪著吧。” 柳雲若應了一聲:“是。”低垂著頭雙膝跪下,兩手撐在地上,他白嫩而富有彈性的臀部隨著背脊的下伏挺翹起來,身體呈現出一條優美的曲線,在寢宮柔和昏黃的燈光下看去,格外撩人心魄。 宣德翹足而坐,伸手去拿茶碗,黃儼忙上前給他倒了一杯熱的,宣德抿了一口,向黃儼一揚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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