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血,大雪中的萬裏江山,光彩耀目,分外好看。終卷 越南山第99章 開府  泰熙四年四月,洛陽城中的血腥味終於散去。  十五日,白馬同岑非魚結伴而行,動身前往封地。  兩人的封地一在清河、一在鄄城,兩地俱屬青州,都是黃河邊曆史悠久的重鎮。清河在北,鄄城在南,相隔僅三百餘裏,騎快馬可朝發夕至。  如此分封,當是惠帝感念二人相互扶持的深情。  曹魏當政時,曹躍淵曾為濟北王,青州北麵齊國故地俱是他的領地。至梁氏篡曹,曹躍淵被貶為鄄城公,封地便縮小至鄄城一處,但他在故地上的影響力卻絲毫不減。  岑非魚下少室山後,借著父親的根基,在鄄城開設牧場,收留了三百餘名幸免於難的白馬軍舊部,得四方助力,生意做得很大。他本就是鄄城一霸,如今可名正言順地接收此地,當個名副其實的“地頭蛇”,需要處理的事務隻多不少。  岑非魚不舍同白馬分開,但知道彼此不得不先在封地立足,便與白馬約好,二人暫時分離兩月,待到在封地站穩腳跟,就在牧場裏找個地方搭帳篷住,像草原上的尋常羯人般,日日放牧、打獵,過閑雲野鶴的日子。  然而,當兩人沿黃河而下,抵達鄄城時,岑非魚卻突然變卦,死纏爛打地要白馬留下來。  岑非魚麵上一副正經神色,道:“清河縣令崔則沒甚本事,但很有名望,隻因他是清河崔氏的人。此人治縣二十餘年,定會倚仗家族勢力,糾結府衙裏那一班崔家人,對你橫眉冷眼。”又添油加醋地說,“尋常封侯、封爵的人,大都本就有些勢力,帶著自己的班子前往封地,方不至於讓當地人欺負。馬兒,你除了我,還有什麽倚靠?聽我的,先在鄄城住上幾日,讓我派人先去打前站,將崔家人修理一番。”  白馬怎會不知岑非魚的心思?可他從不是知難而退的人,當即搖頭拒絕,道:“我就是自己的倚靠,不必靠你。你是真不信,我連一個小小的清河縣都應付不了?”  “那你先陪我回家看看!”岑非魚腦子一轉,使起迂回之法,“我那牧場地大人多,幾年沒回去過,萬一有人欺負我,你就是我的倚靠,你得幫我出頭。”繼而生拉硬拽地將白馬硬拖下船。  白馬無奈,同岑非魚一道下了船入城,隻不願渡河而南,怕他行那上屋抽梯的計策,說不得會頭腦發熱,真把浮橋砍斷。  白馬看著岑非魚在自己麵前裝傻充愣,然而滿腹心思都明晃晃地寫在臉上,心中既感動又不舍,心道:“我何曾願與你分開?可人生之路漫漫,若我不能憑自己的力量在世間立足,就永遠無法真正地同你並肩而立。更莫說,為你遮風擋雨。”  岑非魚的牧場在鄄城北麵,占盡地利。  北邊是林草豐茂的泰沂山脈,他強占了山麓地帶,專用來放牧馬匹。南邊是浩浩泱泱的黃河,他將牧場的圍欄一直拉伸到河灘邊的密林遍布的沃野,在山林間畜養牛羊。  牧場占地七百餘畝,有上等馬匹千餘,牛、羊共三千餘頭,原就有曹家的一層關係,更是當地的繳稅大戶,縱使岑非魚本人的做派不那麽霸道,地方官員們亦都會懼他三分。  今日,鄄城的大小官吏老早就等在碼頭邊,恭迎這位終於有了正名的混世魔王。  但此番岑非魚並未為難任何人。他竭盡全力地在白馬麵前表現出自己的從容大度,半點不敢惹對方反感,客客氣氣地同一眾官員們打過招呼,約了日子擺宴請客,便拖著白馬跑回了牧場。  孟春萬物生發,牧場中林柳茂盛,綠草如茵。  草場廣漠無垠。遠看蔥白駁雜,微風拂過草海,方現出埋頭吃草的肥羊;靜聽驚雷滾滾,遠望灰煙四起,近看方知不是落雷,而是群馬奔騰來去。  天色青碧、草色濃綠,琉璃般的湖麵平靜如鏡,倒映長空,現出水天一色。人行其間心無掛礙,隻覺曠達無憂,欲效鷹擊長空衝碧霄。  岑非魚不無得意,道:“此地名為‘還真’,抱樸歸真,複還自然。我娘隨意起的,若你覺得不好聽,現在就改個別的。”  白馬看得目瞪口呆,沉醉在自由的天地間,目光呆滯地搖搖頭,道:“太美了!可你怎能建起這樣大的一座牧場,朝廷沒找你麻煩?”  “大周朝廷不行,隻看真金白銀,不論綱常倫理。牧政都是見錢眼開的,我這地方越大,掙得錢越多,他們能撈到的油水就更多。”岑非魚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笑道,“其實這地方是我娘的嫁妝,原本沒那麽大。我來了以後,收編周遭的幾夥山匪流寇,地就越來越多了。正好當成我的嫁妝,你看呢?”  白馬呆呆道:“我娶你真是不虧。”  岑非魚哈哈大笑,帶在牧場中走了一遭,介紹諸位白馬軍舊部給他認識,又呼朋引伴,前來陪他摔跤、奔馬、打獵,飲酒。  白馬性情爽朗真摯,很有人緣,不多時便同大家玩開了。眾人尊敬白馬的父輩,見著他就仿佛看見自己的孩子,看到了生的希望,個個爭搶著同他玩鬧,不亦樂乎。  眼看白馬玩得開心,岑非魚便將賬簿、名冊等家當全都交到他手中,繼而把大門一關,再不讓白馬離開,非說:“白溝不通,清河飲不了鄄城水。我若想你,如何解憂?”  “大丈夫頂天立地,我怎能事事倚仗於你?若日後我色衰愛弛了,豈不是什麽都得聽你的?我可不要。”白馬把那些“家當”劈頭蓋臉地砸向岑非魚,“鄄城和清河間僅有三百裏,我須前往封地開府、征兵、收租、建章立製,將諸事安排妥當。你若想我,我常來看你就是。”  岑非魚怒道:“可我想日你!”  “你——!”白馬一口氣沒喘上來,咳得麵頰緋紅。  岑非魚連忙改口,道:“我日日都想你!”  白馬無奈,道:“你還沒斷奶嗎?”  岑非魚的手下們閑得發慌,在兩人身邊圍成一圈,俱是一副看戲神色。  不知是誰看熱鬧不嫌事大,將最不會說話的苻鸞推出去幫腔。苻鸞腦袋裏一片空白,附和道:“大哥自幼就是喝馬奶長大的,三十歲的時候,每日都要飲奶一斤,我們當小弟的亦是無可奈何。嫂夫人,你遷就遷就他,留下來幫他斷奶。”  白馬被他氣笑了,反問:“當我是馬?”說罷臉頰一紅,真不知道苻鸞是真傻還是假傻,竟讓他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眾人跟著岑非魚瞎起哄,把白馬鬧得滿臉羞紅,翻身騎上乘雲,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岑非魚掐指吹了個響哨,即刻糾集人馬。兩百人的隊伍浩浩湯湯,緊追在白馬身後,從鄄城一路跑到三百裏外的清河縣。  清河縣令崔則剛接到聖旨時,就像岑非魚說的一樣,全沒把白馬當回事。  崔則心想:“我崔氏在清河縣是何等地位,他一個沒來頭的縣侯怎敢得罪?那惠帝癡傻不堪,竟沒考量過崔家的勢力,突然派來一個不尷不尬的縣侯。可憐我殫心竭慮,治理此地二十載,到頭來都替他人作了嫁衣裳。”他想起坊間傳言將趙靈說得神乎其神,不禁心中打鼓,“不知那趙靈是個甚麽脾氣?若他能安分守己,往後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看他是忠烈後人,咱們倒不必主動去找他的麻煩。”於是,隻打算隨意應付一番。  今晨,崔縣令接到白馬傳來的消息,吃飽喝足後,才喚來縣尉崔恕一同去迎接。  崔則、崔恕是關係很近的同族兄弟,清河縣衙中都是他們的心腹,兩個人單獨前往,不叫別人,下麵的官員們便識相地不聞不問。  兩人相邀而行,討論著並州軍的舊案,推測趙靈的脾氣,慢騰騰地走到城門外等候。  初夏天氣晴朗,崔則站在城門口,等了近一刻鍾,仍不見白馬的蹤影,不滿道:“這侯爺做過奴隸,如今揚眉吐氣,便擺起架子來。”  手下人火燒屁股般跑來稟告:“馬匪來了!”  催恕兩眼一瞪,怒道:“不可能!”  崔則按住弟弟,琢磨道:“縣城周圍的山寨,本官每年都送去錢糧,他們縱使要下山打劫,也應先知會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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