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非魚見到白馬,麵色瞬間由陰轉晴,上前一步摟住他,罵道:“你他娘的!嚇掉老子半條命。” 白馬掙開岑非魚,無奈道:“我就是……去吃了個宵夜。早說過你太摳門,晚飯吃不飽。”隨即對其他人說,“讓你們擔心了,沒事都散了吧。” 岑非魚罵人罵到一半,忽然被截胡,腦袋裏一片空白,但總覺得情緒已經起來,不繼續再罵兩句心裏相當不爽,於是隨手指著個兄弟便開罵:“你!你給我說說,為何會混入那麽多刺客?老子養你就是讓你吃幹飯的嗎?看你那一身膘!” “一身膘”的瘦高個苻鸞被罵得一頭霧水,斜睨著岑非魚,偷偷翻了個白眼。 白馬實在沒臉看了,揪著岑非魚肚子上的肉,把他強行拖進房裏,摁在椅子上便懶得再管。 “你再不回來我可就吃光了。”檀青躺在床上晾肚皮,衝白馬揮動手中的食盒。 白馬一把奪過食盒,吃著東西把檀青拉到角落,從懷裏取出錦囊遞給他,道:“方才我遇見你小舅了。他說對不住,沒能及時找到你,讓我把這個給你。” “什麽東西?好像是一封情信!”陸簡看多了寶物,卻怕被白馬教訓,不敢虎口奪食,一件都不敢偷拿,覺得沒意思極了。 房中四人,陸簡隻敢欺負檀青,見他從錦囊中取出一張青紙,便忽然來了精神,跑將過去,把青紙一把奪過,一腳踩在椅子上,把紙舉得高高的,張口就念:“吾弟!暌違日久,甚是想念。事發突然,長話短說。月前,大汗暴斃,我知事有蹊蹺,可青兒年幼,我恐他擔憂,不敢叫他知曉,身邊無人可信,唯有暗自查探。” 陸簡念到這裏,漸漸覺出不對,不敢再往下念,便把青紙還給檀青,低聲道:“對不住。” 白馬不敢打擾檀青,便將陸簡拉走,同岑非魚坐在一起,飲下整碗茶水,道:“方才遇到一個人,回來路上從耽擱了許久。畢竟是檀青的家事,我不好多說。”他隻將遇襲的事簡單說了說,“可惜那個刺客被殺了。對了,你見到那沒腦袋的屍體,可有從他身上找到什麽線索?” 岑非魚搖頭,道:“是個死士。這人行事萬分小心,想必野心不小,遲早會暴露的。” 白馬點頭,道:“對,他隻要有所行動,定然會留下蛛絲馬跡。眼下是敵暗我明,除了靜觀其變,別無他法。” 陸簡單手拖著下巴,覺得自己實在多餘,忍不住插了句話,道:“白馬兄弟,我很佩服你,以一己之力對抗朝廷,為十餘年前的人洗雪沉冤,我從來都隻敢在夢裏想。” 白馬失笑,道:“你隻要改邪歸正,莫再為禍鄉裏,幹那些強搶民男的勾當就好。你父是英雄,別讓他看不起。” 陸簡點頭稱是,“我聽你的。” 白馬也不客氣,立馬道:“待會兒麻煩你跟著檀青,看著他點兒,我現在沒空分神,怕他想不開。” 檀青哪有心思再管其他,接過青紙,一字一字地看起來。 “我曾跟跟隨宋世伯學醫,知大汗並非病亡,而是死於‘綿裏針’。那藥無色無味,摻在日常飲食中,銀針試不出來,發作時看似舊疾複發而致體虛脫力,騙過了所有人。營中到處都是奸人的眼線,我的行跡定已暴露,阿姊從不畏死,隻牽掛青兒年幼,怕他往後無人照應,恐為其兄所害。我不敢將此事告訴父親,怕他衝動行事,壞了大周同鮮卑間的和平盛世。吾弟,望你念在姐弟一場,替我將阿青接回王家照顧成人,阿姊在此叩首再拜! “其實,自我嫁到鮮卑,大汗獨寵我一人,每日與我同吃同眠,縱使奸人不對我痛下殺手,我亦中毒已深,無力回天。大汗對我情深義重,我願意隨他而去。冤冤相報何時了?你不要告訴青兒,不要報仇,更不要讓他為我報仇,我不願叫他做甚麽大汗,隻想看他平安長大。再見不到你了,願來世再做姐弟。清妍絕筆。” “清妍”是王宜蘭的小字,檀青再清楚不過。 父親死時,檀青尚年幼,他一直以為,父親是死於舊疾複發,哪裏知道哥哥們為了爭奪權位,竟敢毒殺父汗?他一直以為,母親是思念成疾,才會在父親死後不就便病逝,怎料其中還有這樣多的陰謀?他以為哥哥們的壞,隻是容不下自己這非胡非漢的血統,隻是因為嫉妒自己受父親寵愛。原本,在他心中,其實並不恨哥哥們,不願回到鮮卑,亦是因為不願見到同室操戈。 奈何,真相竟如此殘酷! 檀青對信垂淚,心中充滿了痛恨,痛恨哥哥們,也痛恨自己。他咬牙切齒道:“娘,是孩兒太不懂事。你不願讓我報仇,可如今我已知曉個中原委,又怎能不恨?” 白馬勸了檀青,將他送出廂房。 檀青突然反身抱住白馬,什麽也沒說,隻在他肩頭用力拍了拍。 白馬知道,檀青心意已決,必定是要回鮮卑去,卻還是說了一句:“你回去歇下,睡醒後再仔細考量。明日楚王會來,我怕沒機會再同你道別,餘下的事,我都已經囑咐陸大哥,還有……” “別說了,我都懂。我無知,從不能為愛我的人分擔。我懦弱,隻想獨自躲在中原自由逍遙。我自私,隻想躲在師父的庇佑下,不再管任何親人。我從來都沒長大,但你從不嫌我麻煩,這些年來承蒙你的照顧,多謝了。”檀青抹了把眼睛,“如今,我腳下有一條路,路很黑,看不清前方,但我不得不向前走。你應當最明白不過。保重,我的兄弟。” 白馬心中有千言萬語,然而同最好的朋友別離時,心中萬言都隻化作了一句:“保重,我的兄弟。”第95章 對質 白馬累得狠,躺上床便不願再動。 岑非魚隻看到白馬的睡顏,心中便生歡喜,坐在床沿上,用手指輕輕劃了劃他的鼻梁,低頭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他見白馬全無反應,便大著膽子,緊接著一連親了好幾口,心滿意足地跑出廂房燒熱水,剝雞蛋般把白馬的外衣褪去,摟著他一桶泡在桶中沐浴。 白馬睡得迷迷糊糊,像是正在發夢,忽然入水,登時驚醒,仿佛溺水般抽了個猛子,撲騰著用兩手摟住岑非魚的脖子,抱著他大喊:“匈奴人來了!姐姐、姐姐快跑!” “別怕,別怕。”岑非魚好容易才把白馬按住,湊上前去,用嘴封住他的嘴,“不用再害怕,劉玉生擒了烏朱流,現已將人帶到洛陽。到時候,讓你親手殺他。” 白馬單手掬起一捧水,灑在岑非魚臉上,幫他把鬢邊的將額前亂發上沾著的灰塵抹掉,拂開他的額發,望著他的眼睛,隨口低語:“我總是夢見匈奴人來襲的那天。那天傍晚,天空中雲蒸霞蔚,族人們高歌曼舞慶祝豐饒的秋。翠色草場忽然飄起一道煙塵,匈奴鐵騎張牙舞爪,手上的鋒鏑映著晚霞,閃爍著粼粼波光。” 岑非魚一對招子極亮,眼珠子跟琥珀似的,直勾勾地盯著白馬,溫柔得幾乎要融化。可他並不是省油的燈,趁白馬出神,突然一口叼住對方的手指頭,用舌頭在指腹上輕舔兩下。 白馬麵紅耳赤,用力將手收回。 “躲個什麽勁兒?”岑非魚沒臉沒皮地湊上前去,雙手撐在木桶緣上,將白馬鎖在懷裏,同他鼻尖相蹭,像條試圖撒嬌的大笨狗,“要我說,當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著不如偷不著’,到手了的便不稀罕,非要扒人屋頂才叫有意思?” 白馬哭笑不得,“你又知道了!” 岑非魚老神在在,道:“哼,靠那幫混小子找人,那得等到何時?不過是你二爺打翻了醋缸子,心中正不爽,找個由頭教訓他們兩句罷了。” 白馬失笑,道:“你就是怕被你師父責罵,不敢在他麵前多待。如此說來,你也見到王霄漢了,覺得他人品如何,是否可信?我怕檀青被人利用。” 岑非魚搖頭晃腦,道:“又不是相親,看什麽人品?什麽王霄漢、李霄漢的,我根本沒聽說過,更莫說放在心上。但僅看王家在北方的勢力,便知他們全無必要去利用一個愣頭小子。” 白馬:“檀青聰明,可他心大,我還是不太放心。此間事了,咱們邀上我三叔,一道去鮮卑看望他?” “梁允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那人跟他一道來的,是王霄漢沒錯。”岑非魚輕歎一氣,“你自己諸事纏身,還總去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我看,明日我不用吃飯,光吃醋就吃飽了。” 白馬一把拍開水花,往岑非魚臉上澆,換將雙手摁在他兩個肩膀上,把人推至木桶的另一側,將臉貼上前去,親吻岑非魚的眼角眉梢,“讓我來嚐嚐,岑大俠打翻的是山西老陳醋,還是鎮江香醋?” 岑非魚一陣心悸,“那便好生嚐嚐。” 白馬的吻很細碎,像是千百片柔軟溫暖的羽毛,輕柔地托舉起岑非魚的心,帶給他仿若幻夢的快樂。 岑非魚伸手往下,握住白馬的陽物慢慢套弄,叼著他的耳朵尖,呢喃道:“讓我多同你親近親近。明日楚王來了,想必咱們就要分開一段時日。說來真是奇怪,你們羯人難不成同苗人一樣,個個都會豢養蠱毒?不知你給我下了什麽蠱,相識不過半載,我好像已經離不開你了。” 白馬被岑非魚弄得癢梭梭的,縮著脖子、側過臉來,趴在岑非魚胸膛上,摟著他的後頸,笑道:“你是偷吃了蜂蜜才對。” 古舊的廂房中,朱闌掉了紅漆,色彩黯淡異常,碧甃爬滿青苔,一片墨綠近黑。木桶裏裝滿熱水,水波粼粼,霧氣升騰,若紗綢縈繞門梁窗框,將古舊的廂房襯出一絲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