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九霄見勢不妙,使出一招“雲中白鶴”,虛晃一刀,欲假機脫身。  周望舒身經百戰,早已料到賀九霄有此一招。可他並未追擊,隻使出一招“雪落無痕”,用劍在空中連揮近十下,旁人看不出個所以然,隻隱約看到他的劍徑仿佛是一個“之”字。  周望舒後退一步,收劍歸鞘。  賀九霄好容易逃脫了周望舒的糾纏,再次起勢,卻見對方已然收劍。他心中驚疑不定,不得不停下,怒道:“峨眉劍法實在未夠火候,你想不戰而退?”  周望舒不答,冷冷地望著賀九霄。  賀九霄起先不解,直到感覺自己胸前溫熱,在眾人的注視和驚呼中,低頭查看自己的前胸。此時,他的衣襟早已被自傷口滲出的血水染紅,現出了一個大大的“之”字。  “他竟已練成了……劍氣?”隨著賀九霄一聲疑問,他腳下的碎冰瞬間爆成齏粉。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敗了。  周望舒對賀九霄拱拱手,道:“周某原以為,雪山派深居淩霄城,賀城主練武心無旁騖,會比他人更精於武道,同你切磋有助於突破修行關隘。然經此一戰,方知傳言不可盡信,雪山刀法,不過如此。”  “雪山刀法,不過……如此?”賀九霄雙目通紅,滿眼不可置信,眼角那點桃花瓣被濺了一滴血,紅得似要怒放。他伸出食中二指,用指腹摩挲細衣襟上細如發絲的切口,喃喃道:“心無旁騖,精於武道。何為武道?”  袁林翰見賀九霄首戰失利,又知這位老朋友向來心高氣傲,出手雖少,可也是未有敗績,擔心他忽然被一個武林小輩打敗,會鑽牛角尖,連忙上前安撫。  賀九霄卻似看不見袁林翰一般,喃喃著“何為武道?”,惶惶然踏雪而去,離開了青石城。  袁林翰見周望舒這般年紀,卻已修煉至不受劍形、劍徑所困,可以劍氣、劍意傷人的高超境界,愛才之心油然而生,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氣憤,大吼一聲:“那峨眉弟子站住!”  “拿去吃了。”周望舒隨手把賀九霄的“千年雪糝王”遞給檀青,接過茶盞,喝下一口熱茶,麵色稍霽。聽見袁林翰的呼喊,他慢慢放下茶杯,起身問:“前輩有何賜教?”  周望舒的眉目濃黑如墨,更襯得麵若冰霜,他身長九尺,在人群中鶴立雞群,似畫而非畫,是人間筆墨繪不出的出塵。然而,他的目光卻很溫和,叫人一看便知道,他的心並不冷。  袁林翰認為周望舒雖為比武而來,但隻要參與比武,就是助紂為虐,本想出言教訓他。可見到周望舒坦蕩的神情,他忽然覺得,此事似乎並不簡單,指責的話說不出口,便道:“你這後生劍法了得,老夫要同你一戰。接不接招?”  岑非魚頭疼得不行,打岔道:“周大俠方才力挫淩霄城主,袁掌門緊接著就要同他再戰,未免有些心急了吧?他一個後生小輩,接連與兩位掌門人較量,若是贏了還好,可若是輸了,此事一旦傳了出,隻怕有人要說你雪山、崆峒兩派欺負人了。”  一直坐在擂台邊的高僧弗如檀忽然開口,他雖形容枯槁,但內力深不可測,說話聲亮如洪鍾:“寶劍愈磨,愈是鋒利。周塢主麾下的十二連環塢,勢力相比六大派中任何一派,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江湖地位,遠甚於一派掌門。周塢主本人,在劍術上造詣甚深,方才不過用了三成功力,輕易便戰勝了賀城主。況且,塢主年少,精氣旺盛,再戰亦無不可。”他說著,看了岑非魚一眼,“觀棋不語真君子,非魚,戰或不戰,周塢主自會定奪。”  “師父!有你這樣搗亂的麽?”岑非魚氣得咬牙切齒,望向弗如檀,目光中盡是不解。  可弗如檀雙目古井無波,麵對岑非魚的埋怨,隻閉眼道了聲佛號,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岑非魚隻得作罷,擺擺手,道:“我可不是搗亂,隻不過我與周大俠俱是當今武林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同他英雄惜英雄嘛!”  “崆峒武學變化多端,袁掌門武藝精湛,周某正想討教一番。”周望舒跳上擂台,同袁林翰行過禮,旋即開打,“請!”  袁林翰已近六十,穿得花裏胡哨,總是樂嗬嗬地笑著,像個心腸和腦袋都熱得冒煙的地主鄉紳。  崆峒武學以道為基,身法招式以一“奇”字著稱。別看袁林翰此等身材,身手卻是一等一的靈活。他的武器亦十分奇特,正是他常拿來扇風的大鐵扇。鐵扇長五尺,重三百斤,名曰“九幻如夢”,看似平平無奇,其中卻暗藏了遠不止九種奇門機關。  周望舒提劍攻來,袁林翰卻在原地站定,揮起鐵扇,硬生生地吃下一劍——倒不是因為他反應太慢,而是留有後招。隻聽“哢嗒”一聲,“九幻如夢”正中間的扇骨上,忽然冒出一排鐵刺。袁林翰舞動鐵扇,扇骨上的鐵刺輕易便將周望舒的寶劍卡主。  周望舒用力收劍,兩條兵刃相互刮擦,閃出一串刺目的火星。  高手過招,較量盡在毫厘之間。  “哈哈!不錯不錯,後生可畏!”袁林翰大笑一聲,為周望舒的“鋒霜影雪”喝彩,換左手持扇,斜向挑割。又聽“哢嗒”一聲,“九幻如夢”中心扇骨上的鐵刺瞬間隱去,扇緣卻又冒出一層薄刃,扇葉鼓動的寒風帶著內勁,隻是輕拂而過,便將周望舒的袖口劃出一條裂縫。  周望舒遇強則強,愈戰愈勇,一口氣同袁林翰過了三十餘招,兩人勢均力敵,尚且分不出強弱高低。  幾日來,白馬頭一次看到如此精彩的打鬥,不禁在心中為周望舒搖旗呐喊。可等到激動勁兒過去,他忽然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心道:“三叔遇上了修行關隘,尚且如此強悍,若得以突破,不知會強到何種程度?若是他同岑非魚全力一戰,勝負又會如何?”  周望舒是白馬遇到的第一個活著的大俠,在他心中強似天人。可不知為何,白馬覺得岑非魚不會敗給周望舒。因為岑非魚說過,“未盡人事,何談天道?”,他經曆過人世間的萬般苦難,修出了一顆不會妄動的菩提種。  而周望舒的關隘,恰恰就在於他的出塵脫俗。未盡人事,何談天道呢?思及此,白馬不禁自責,心道:“三叔事事為我著想,我卻隻顧兒女私情,甚少關心他。往後,我當多同他玩耍,讓他快樂起來!”  就在白馬胡思亂想時,周望舒又同袁林翰周旋了二十招。袁林翰滿頭大汗,周望舒亦麵色微紅,兩人打得精彩,賓客們全情投入,不覺時間流逝。  袁林翰:“同你交手實在爽快!但若再僵持下去,天就要黑了,讓我家女兒餓肚子可不行。”  周望舒:“並非在下戀戰,而是前輩勝不過我。”  袁林翰哈哈大笑,道:“可你也贏不了我!看招!”  但見袁林翰雙手握住扇柄,扣下一個機關,隻聽“哢嗒哢嗒”數聲脆響,整個“九幻如夢”的扇麵上,各種異形機關起起伏伏。他持扇猛搖,鐵扇扇出的陣陣狂風,帶著近百顆細碎的三棱刃,呼嘯著朝周望舒麵門砸去。  刀刃千萬,自四麵八方而來,軌跡雜亂無章,令人無所適從。  “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周望舒低吟一句,他深知此理,故定在原地,閉上雙眼,用心感受風的流動。  旁人無不為周望舒擔憂,大喊著:“周大俠快避開!”  周望舒卻不為所動。直到第一顆三棱刃貼著他的右耳飛過,在他耳骨上劃出一道血痕,他才睜開雙眼。他的目光如往常一般沉靜,提起三尺青峰,使出一招“漫天風雪”,徑直向前衝去。  無數劍光閃動,交錯的利刃在周望舒前方形成了一道盾牌。雖然這盾牌無形無跡,並非堅不可摧,亦非牢不可破,可周望舒卻一路堅定地向前衝鋒,不顧利刃割破衣袍、從自己身上劃過,劍鋒直指袁林翰。  叮——!  但聽一聲脆響,隻在一個呼吸間,周望舒便用劍柄拍開了袁林翰的鐵扇。“九幻如夢”落在地上,狂風停歇,無數三棱刃瞬間墜地,周望舒的劍尖點在了袁林翰喉頭。  “你……你……”袁林翰驚呆了,未知周望舒為了取勝,竟不顧自身受傷,亦要在漫天寒刃中殺出一條血路,“你何必呢!”  周望舒收劍入鞘,同袁林翰抱拳行禮,道:“多謝前輩賜教。若你的兵器上淬了毒,我定然已經命喪九泉,是在下輸了。”  袁林翰搖頭,道:“以兵刃取勝,算不得真英雄,你在武技上更勝一籌,輸的是我。”  周望舒搖頭不答,他認定自己輸了,不願再多言。  “我可不占你便宜!最多能算是平局。但我是前輩,跟後生打了個平手,還是我稍遜與你。此局是我輸了,不許再說!”袁林翰心胸開闊、氣度不凡,說什麽都不肯接過周望舒的賭注,他喘勻了氣,不禁提出疑問,“你怎知,我的三棱刃上沒有淬毒?”  周望舒笑道:“武者,武技為皮肉,武心是骨血。以武會友,切磋中可窺見彼此本心。前輩光明磊落,我是知道的。”  “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袁林翰對周望舒讚賞有加,回頭朝擂台邊的峨眉孫燈、李渡秋夫婦喊道,“你們兩個好福氣,教出這樣一個好徒兒。回頭莫要責怪於他,我看,他遠遠勝過那岑非魚,他兩個不是一路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雪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六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六二並收藏白雪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