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是《遊龍身法》中的後撤式。檀青聞言會意,知道自己中了白馬的計,立即將上身向後仰倒,後足跟發力,靈活地矮身向後退去,錯開白馬這致命的一“刀”。  “雪月驚風,”周望舒睜眼觀戰,指導檀青出招,“接臨風傲雪、雪泥鴻爪,冰凍三尺。”  有了周望舒的指點,檀青越戰越勇。  白馬非但不感惱怒,反倒興奮起來。  岑非魚內勁收發自如,刀功出類拔萃,以小刀將鴨肉斫成碎塊,每塊肉都是切口平整、大小合宜。他哼著歌,三兩下就已把鴨子處理幹淨。  向時,尋常百姓為圖便利、省料,烹飪飯菜,非蒸即煮。  岑非魚卻不怕浪費食材,在鐵鍋中倒了足量的菜籽油,微微熱鍋後,把鴨肉倒入其中。熱鍋絲絲拉拉地冒出白煙,晶瑩的油脂首先從鴨皮中浸出,繼而漸漸從肉裏冒了出來,湯料一點點滲透至肉裏,香味不減反增。他把肉塊和湯料一同炒製,烹至微熟,做成了麵澆頭般香濃的一鍋。而後,他取出薑、蒜、胡芹、花椒等配料,除了風幹的香料而外,薑、蒜這些俱是從院中現摘的,十分新鮮。他控製好勁道,把配料切得極細碎,均勻地撒入顆粒飽滿的黍米中,如果翻炒,讓配料的鮮香融入黍米,製成一鍋黍米糝。  最後的工序,便是把黍米糝和鴨肉料一同倒入鍋中,加入鹹鹽和豉汁兒,翻炒至赤黑,一道尋常富貴人家都很難吃到的“勒鴨消”便做好了。  岑非魚邊做邊吃,覺得味道甚好,不禁哆了哆手指。  他得空抬眼觀戰,才注意到白馬竟還沒有打完。他掃了一眼,發現是因為周望舒在指導檀青,周望舒在經驗上遠超白馬,檀青亦不愚笨,跟隨他習武多日,師徒知心,配合默契,這才得拖延許久。  欺負我的白馬?這可不行!岑非魚眼神一閃,計上心頭。他笑了笑,將爐火吹得十分旺盛,倒油熱鍋,把浸泡在木盆中的鯽魚漉出來,猛然放進油鍋中煎炒。  魚塊在熱鐵鍋中蹦蹦跳跳,湯水滋滋啦啦地化為蒸汽,魚鱗漸漸變成金黃薄脆的晶瑩薄片,魚肉漸熟。但岑非魚並未停止,而是繼續翻炒。  待得湯汁都被炒幹,魚塊變成香脆的金黃,一陣陣嗆人的濃煙便升騰起來。  周望舒一時不防,開口說話便中了招,縱使是武林高手,亦被嗆得咳個不停。  待到這“蜜純煎魚”變得通紅誘人,檀青已經被打趴在地上直喘氣。  白馬聞見愈發濃鬱的菜香,早已把諸如“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麽”此類小事拋於腦後,將兩根樹枝一扔,踏著檀青的肚子,飛奔至岑非魚身旁,扒在爐火邊流哈喇子,被滿頭大汗的檀青痛批“光吃不長個兒”。  四人圍桌而坐,就著煮得濃稠鮮香的勒鴨消,吃兩張裹著牛羊髓脂餡兒的芝麻烤餅,溫一壺半月前剛釀的新桂酒,配上香甜酥脆的蜜純煎魚。  白馬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晶亮,吃到興頭,仿佛酒鬼醉酒,沒頭沒腦地一口氣喝下整碗鴨肉粥,險些噎死當場。  岑非魚忙給白馬遞水,有些摸不著頭腦,問:“我做的東西確是人間美味,可你這般捧場實在有些過頭了!難道真有那麽好吃?”  “不懂欣賞!”白馬沒空理他,喝水把命保住後,繼續埋頭苦吃。直到盤幹水盡,他才打著嗝兒,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快、快到喉嚨了,好吃!”  岑非魚額頭冒汗,“又要吐了?”  “沒有的事!”白馬甚至還有些委屈,“我隻吃了八成飽。”他說完這話,自己也忍俊不禁了,知道岑非魚是想起楚王入京那晚。那晚上,兩人在洛陽街頭遊蕩,吃了好幾碗餛飩。自己不知飽足,吃得吐了出來,陰差陽錯跑進曹府,砸壞了高牆一麵。  檀青正在收拾桌子,剛剛收好一摞被白馬舔得鋥光瓦亮的大碗,聽到“八成飽”,終於服氣地對白馬比出兩個大拇指。  飯後不適宜多動,朝食以後,岑非魚陪白馬“晨讀”。  白馬雖有怪疾,卻並未氣餒,隻是改了讀書的方法。先前,他總是晨起讀書,學字學到到太陽快要落山,而後才開始練武。知道自己有病,一時學不會寫字,他便改為午前精力充沛時習武,午後疲乏了,就跟岑非魚抱在一起讀書。  不知是否是因為荒野無人,抑或是抱習慣了,白馬倒不覺得害臊了。  關於白馬該學什麽,岑非魚亦悉心研究過。  《論語》《孟子》這些“中學”讀物,白馬早在三年前“聽牆腳”時,就已牢記心間,一經岑非魚釋義,他便能明了其中的道理,倒並不是重點了。  故而,岑非魚教他讀書,是以梁周立官學在“大學”中教授的五大經典,《易》《詩》《書》《禮》《春秋》為主。  五經中,《詩經》可用一輩子慢慢陪他讀,《尚書》古奧迂澀,《儀禮》刻板過時,能通曉其意即可,明了君子之道即可。岑非魚私心上覺得,白馬心地純善,本就是個君子,且在他這個年紀,已自有一套為人處世的道理,故這三門經學不必精讀,隻在閑暇時說上兩段。  《易經》是儒門最深奧的經典,將天道的變易與不易盡書其中。《春秋》則上明王道、下辨人事,微言大義。岑非魚先教白馬《易經》,再評說《春秋》三傳,書是常讀常新的,他自己也獲益良多。  風定花仍落,鳥鳴山更幽。  白馬和岑非魚在院中走動,複習昨日的功課,順手鋤草施肥。  “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辯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  白馬一麵背書,一麵向岑非魚求教,聽了岑非魚的解釋後,不禁生出些許疑惑,道:“我在京中,常常見人清談,他們說起《易經》,像是玄而又玄的東西,與你所言截然不同。”  岑非魚伸手,拂去白馬眉峰上沾著的一片草屑,道:“《易經》原是儒門六經之首。梁氏篡曹,為臣不忠,怕受萬夫所指,這才讓王弼用道學來注解《易經》,把這門學問引入玄學中。此後,玄學盛行,儒學衰微,所以君不君、臣不臣。”他說著說著,不禁失笑,“王弼都是被梁家捧起來的!今人所言,不足為信。”  白馬不解,道:“王弼可是大家,如何就不足信了?”  岑非魚嗤笑,“大家又如何?王弼覺得‘道’即是無,絕聖智、棄仁義,不過是為了排擊漢儒。說句實話,《易》這門學問,說深也深,說空也空。就好比是吹糖人時所用的糖,能吹成什麽形狀,並非糖能左右,要看人如何吹。”  白馬抓了把小石子摻在稻殼中,往雞籠邊的食槽裏撒,“和尚,你就是不喜歡梁周,不喜歡玄學而已。”  小雞們一哄而上,搶個不停。  一隻剛破殼沒幾日的小雞崽,尚且是個毛絨絨的黃團子,因為個頭太小,活生生被從小竹籬的縫隙間擠了出來,趴在地上“嘰嘰”叫。  “我不喜梁周,隻因梁周頹靡。我不喜人人皆崇玄學的風氣,非是玄學不好,而是這門學問對當今天下無有裨益。你要活著,玄學幫不了你。”岑非魚蹲在地上,輕輕捏著那隻小雞,把它放回雞籠裏邊,讓母雞張開翅膀蓋住,“我告訴你這些,並非是強迫你信我所言,隻是讓你知道這回事。你有自己的看法,不會偏聽偏信、人雲亦雲,這一點很好。”  白馬聽明白了,不吝嗇地讚道:“你說得很有道理。別人常說‘遠香近臭’,可我越是與你相處,越覺得你厲害。”他想了想,突然生出一個荒誕的念頭,“你給我說的《易經》,該不會是你自己所注?”  岑非魚屁股後麵若有尾巴,此刻定然已經翹上了天,不過他還沒有那麽厚的臉皮,敢搶先賢的功勞,正經答道:“我哪有那樣的本事?老曹的藏書中,有鄭玄注解的《易經》。依我看,鄭玄配享孔廟。”  白馬笑道:“是我太過短視,幸好有你教我。”  岑非魚在白馬頭上揉了一把,道:“不可自責。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辯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這句話說的,可不就是你我此刻麽?”  兩人一麵幹活,一麵談經論道。  兩個都不是死板愚頑的人,聊起天來妙趣橫生,日子過得倒也輕快。  不知不覺,紅日破雲而出,朝霧盡散。  岑非魚和白馬扛起槍、背上箭,策馬奔至山林間。本就是隨性而跑,於是隨意選了一片空曠的山穀勒馬,開始練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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