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顧無言,那一眼,似萬年。 “你兩個倒是兄弟情深,日日在牆頭爬來爬去,屁股沒摔腫麽?” 岑非魚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率先打破沉默,他點點頭,苦笑一下,道:“旁的事先放一放,不要東拉西扯,我是在說你。內功不比外功,不可依樣畫葫蘆,你修煉勤勉,應當有所悟,但你不必因此泄氣。譬如說,我師父弗如檀,他早年間奔波萬裏、傳播佛法,到我拜他為師時,雙腿已經病得變了形,可他依舊是中原武林頂尖的高手。” 白馬心中稍安,道:“你師父很厲害。” 岑非魚吹了個短口哨,道:“我師父缺了一雙腿,而你不過是缺點兒蛋。” “你閉嘴!”白馬臊得滿臉通紅,羯人羽扇般的睫毛在油燈微光下,變成了柔軟的紅棕色,一顫一顫。他罵道:“你個油嘴滑舌的臭流氓,哪裏來得那麽多廢話,到底有沒有中毒?” 很顯然,岑非魚確實中毒了,隻不過他服下太清丹後,已無性命之憂。他讓白馬幫自己的忙,一是為圖便利,二是想指點對方修行,才會說那麽多看似沒用,實則能夠引導白馬放開心中顧忌的東西。 此時,他看到白馬色變,知道不能再多廢話,直入主題,道:“我的意思是,你若想做什麽,必先相信自個能做。男兒大丈夫,‘我不行的’這種話,是要放在戰敗身死以後才可以說的。” 白馬:“你說得對。” 岑非魚很是滿意,點點頭,道:“孺子可教!須知‘諸法無我,諸行無常’,佛對眾生一視同仁,這天底下,沒有誰不能練、什麽真氣不相容的道理,那都是凡夫俗子自個學不會、弄不明白,才想出來麻痹自己的東西。” 白馬:“是。” 岑非魚肅容道:“你能學到這門心法,乃是你的機緣,我不會追究。從前練過的功夫,你暫時不要再練,應當先打好基礎,從今日起,每隔三日,運行一次《無量壽經》。先前你修煉的路數不對,須調換行氣運功的順序,且聽我說……” 白馬心裏明白岑非魚想幫自己,隻是被對方調笑,一時氣不過。 但當岑非魚說到了正經的東西,他也能夠立即放下心中的怒氣,以及對這流氓的成見,認真聽他分說,生怕錯過半句。 岑非魚目露欣慰神色,覺得這一點十分難得。 岑非魚說話,白馬仔細聆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白馬看著看著,眼前漸漸浮起十歲那年天山腳下朦朧的電光。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三個少年在四麵漏風的帳篷裏,彼此緊緊相互依偎,憧憬著白馬銀槍岑非魚的慷慨豪邁,向往著逃出生天尋得自由以後的生活。 如今,原本毫不相關的兩個人,穿過萬裏河山,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原本,白馬看二爺是哪裏都不順眼,這人平日裏,無論是言語抑或是行為,處處都透著股流氓習氣。 然而,此時燈下觀他,眉目疏朗、神態肅穆,坐得端正方直,令白馬一顆心莫名其妙的“突突突”地跳個不停。他突然從心底生出一種,陌生的宿命感,忍不住要想“偷喝二十年的烈酒,生出七情六欲”,到底是何種境遇? 想到酒,白馬不禁抽抽鼻子,“你今天沒喝酒。”他再看了岑非魚一眼,道:“看你的樣子,像是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喝酒了。” 岑非魚不知他何來此問,一時答不出來,隻能反問:“你聽懂了麽?想什麽呢,就不關心關心你二爺的小命。” 白馬是個不服輸的,果斷答道:“自然是懂了。” “懂了便來啊,問東問西。”岑非魚牽著白馬的手,讓他的雙手摁在自己胯間,突然想起上回,自己趁著酒醉,大著膽子與白馬親近了一次。此時,他無比清醒,回味起來,卻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隻依稀記得,當時雖是淺嚐輒止,但自己心中十分快樂。 他喝了十多年的酒,早已習慣三天一大醉、兩天一小醉。然而,自從上次酒醉胡鬧,害得白馬落水、差點遇險之後,他就常常生不出喝酒的欲望,隻有在殺人前,心裏頭有些煩悶,才會喝上那麽兩壺以忘憂。 他知道嗎?他知道我為了他,連酒都不想喝了嗎? 岑非魚心裏打著鼓,雖未表露出羞怯,但耳朵根子微微泛紅,他抖抖腦袋,清了清嗓,道:“練武時腦子裏不可有雜念!教你,學著點兒,此處乃是會陰穴,上通泥丸,下透湧泉,真氣聚散,皆從此關竅尻脈周流,一身貫通。” 若真比較起來,白馬尚未被“普度”過,在情愛一事上的心思沒那麽多。他問岑非魚是否喝酒,是因為今日沒有聞到酒氣,心裏訝異罷了,想借著這話岔開話題,怎會想到岑非魚花花腸子如此多,能“見一葉落而知秋”? 他被岑非魚看得渾身不自在,直覺下頜僵硬,不知該說什麽,便附和道:“會陰穴,一身貫通。” 岑非魚也愣了愣,重複道:“一身貫通。” 白馬:“……” 岑非魚:“……” 岑非魚轉念一想,自己畢竟是號稱“百花叢中過”“精通房中術兩百多式”的偉丈夫,怎能在個黃口小兒麵前如此窘迫? 他連忙搖頭,道:“我看你是懂了,好,很好!那麽,你便將真氣蘊於掌中,自會陰而起,上至關元、外陵、天樞,令氣勁流轉於我氣海外。” 燭光微明,夜風穿窗而入,吹得燈芯剝剝地響,濺出火星。灰煙伴隨著滋滋啦啦的響聲,飄到兩人眼前。 兩個人的眼眶,都被熏得微微發紅,額頭與後背漸漸浮起薄汗。 白馬被看得很不自在,道:“你閉上眼。” 岑非魚饒有興趣,問:“為何?” “閉眼。”白馬漲紅了臉,用膝蓋狠狠撞了撞對方。 岑非魚哈哈大笑,道:“得令!” 圓月自西升,至中天,繼而偏向東斜,夜風忽起忽落。 白馬雙眉擰緊,雙掌一左一右貼在岑非魚的小腹上,劃著圈向他氣海並攏,繼而緩慢向上推動。岑非魚隨著白馬的動作而調息、運功,麥色皮膚下,血脈由紅變成青紫,繼而聚在喉頭。 白馬收功,雙掌從岑非魚胸口離開,一左一右,各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繼而落在自己大腿上。 “噗——” 岑非魚終於噴出一口黑血,徹底將餘毒逼出,即刻就恢複過來。 白馬起身倒水,讓岑非魚漱口,側身立在床邊,有些緊張,手指扯著自己的衣角搓來搓去,問:“你好了嗎?” 岑非魚皺眉,似在思索,道:“總覺得……” “可是我做得不對?”白馬連忙上前,將臉貼近岑非魚,對著他細細查看,卻並未發現任何不對,“我看著,你好像是好多了,啊!” 岑非魚突然動作,把白馬整個摁進自己懷裏、緊緊摟住,一個旋身,將人帶到到床上與自己一起躺倒。 白馬抬腿欲逃,被他一把捉住腳踝,捉泥鰍似的提溜回來,數次嚐試,皆以失敗告終。兩個人氣喘籲籲地抱在一處,暗暗相互較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