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檀青終於激怒了董晗,幸而那次白馬亦在廂房中作陪,他怕檀青出事,並且心中又早有接近董晗的想法,故而立刻挺身而出。三兩個回合下來,白馬不僅使得董晗息怒,還因那股子與外貿毫不相符的英勇義氣,得了董晗的賞識。  如此一來二往,董晗越來越喜歡他,最終將他收作第四十七名義子。  在白馬原本的計劃當中,取得董晗信任、跟隨董晗入宮、混成蕭後的心腹,再慢慢借力對付趙王,是除了直接混到趙王身邊以外的,一條最有成功複仇之希望的道路。  天知道他當時多想跟隨董晗進宮。拒絕對方的邀請,不過是欲拒還迎的把戲。  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周望舒出現在白馬麵前。  白馬隱約窺見了周望舒耗費數年而成的暗中謀劃,知道他成功扳倒趙王所需的時間,絕不用太久。  其實說到底,哪一條路都萬分艱險,白馬想要走更快的那條,因為他還年幼,他不想為複仇葬送自己的一生。  白馬與董晗隨意聊了一會兒,見對方仍舊不太高興,然而卻什麽都不說。  他想著,雖說我決意打入周望舒的內部,然而前路茫茫,成功與否誰又可知?我還是不能放棄董晗這棵大樹,若將他伺候好了,往後無論做什麽,都多一份助力。  白馬想要抓住這個表現的機會,問:“我彈幾首小曲兒,給您舒舒心?”  董晗閉目養神,輕輕點頭。  白馬輕撥豎琴,伴著悠揚的前奏低聲道:“義父處在這個位置,高處不勝寒,知音難覓。我不敢妄稱您的知音,隻是我日日身處此樓中,根本沒地方將您的秘密透露出去。您若有什麽心事,隻管說與我聽,說出來,心裏就舒坦了。”  董晗懶洋洋地答道:“心中事多,容我想想罷。”  白馬不再多言,專心奏樂。  他心想,董晗在武帝時便是侍奉東宮的寺人監,及至惠帝登基,他也變成了大黃門,深得皇後蕭淑穆信賴,成為了帝後兩人的心腹。  董晗圍著帝後轉,他們的難處,必定就是董晗的難處。  然而,大周上上下下都知道,惠帝癡傻。白馬雖不認為一個真傻子能當皇帝,可空穴來風、必有其因,惠帝即使不是真傻子,也絕對是個庸人。  庸人無遠慮,能看見朝局動蕩的不是惠帝,而是蕭皇後。故而他推斷,董晗今日是在為蕭後的難處而憂心。  惠帝的皇後名喚蕭淑穆,樣貌奇醜無比,家室不算顯赫,年近二十才嫁給癡傻無能的皇長子梁衷為妃,再熬了數十年,終於等到成為皇後的一日。  聽說蕭後一直將惠帝吃得死死的,她還能有什麽煩心事?  白馬一曲畢,心中隱有猜測,問:“義父可忘憂?”  董晗聽得眉目舒展,“忘憂,卻不能解憂。”  白馬寬袍大袖的縐紗衣鬆垮地垂在地上,鵝蛋臉雪白柔嫩,氣質纖塵不染,笑著跪地前行,挪到董晗身側為他捏肩,柔聲道:“願為義父分憂,或者您覺得我身份低微,不配聽?”  董晗捉住白馬的手,揉弄把玩片刻,將一支鏤金孔雀羽交到他手中,道:“咱們同病相憐,義父不會輕看你。然而說與你聽,你難道還能幫我不成?”  閹人多在性事上無能,大都須借助外物紓解情欲,癢、麻、疼、痛,各有所好,董晗到青山樓來,多半是讓人為他撓癢。  白馬為董晗脫靴,捏著毛羽,輕輕掃他的腳底心,笑道:“荊軻刺秦時,殿上一眾臣子均沒有武器,乃是侍醫夏無且解開藥囊扔向荊軻,拖延了片刻,秦王放得機會拔劍,最終擊殺刺客。有時候,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用處,也許我機緣巧合,意外成就了您的大事呢?再者,縱使唇兒無用,您將煩惱與我說一說,心中也能舒坦一些。”  董晗機警地看了白馬一眼,問:“我記得你未曾讀書識字,然而前人典故竟記得這樣清楚?”第25章 煩憂  白馬點點頭,坦然道:“我記性好,時常聽人說書。再者,青玉案讀過很多書,我與他同住一屋,時常讓他給我講前人的典故,不是有這樣一句話麽?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您莫看我身在春樓,不過是個賣藝的,伺候人的活兒也不好做呢。”  董晗哈哈大笑,誇白馬心思靈活。  “父親過世後,您是第二個如此善待我的人。我是真心想為您分憂。”白馬嘴上說著感恩的話,心中卻想,董晗在情欲中沉淪的模樣醜陋不堪,我切不可臣服於肉欲,淪為他這樣的人。此外,我還須小心謹慎,他若不是輕看我,也不會讓我做此等羞辱的事情。  董晗閉目輕哼,極為享受,他喜歡癢,“第二個,心裏還想著那白衣劍俠?世上沒有完人,你若真了解他,白月光便成了地上霜。”  白馬的語氣帶著深刻的情感,溫軟裏透著雪水清香,“我還是覺得他好。”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無關風與月。”毫無疑問,董晗被觸動了,“我初見那人時,也是念念不忘,最終誤了此生。少年郎,用情不可深。”  白衣劍俠,指得自然是周望舒。  白馬知道董晗是個極重感情的人,為了給自己塑造一個“癡情”的形象,他曾把周望舒的事情拆開來、添油加醋地說給董晗聽。  並且,人若共享了秘密,關係便會拉近。他當然不可能愛上周望舒,對此人念念不忘,隻是因為雪夜救命的恩情。白馬崇敬他的人品與武藝,窺見了凡人可企及的強大,做夢似的憧憬著變成周望舒般的江湖傳奇。  扮演單純的癡情人,為的是卸下董晗防備。  正如白馬所料,此番對話過後,話匣子便被打開了。  漸漸地,董晗麵上泛起潮紅,輕哼幾聲,開始吐露心聲,“我的主子們,近來很是煩憂——兒子沒有賢能才幹,媳婦兒一家不省心,叔父還對家產虎視眈眈,老丈人又如此盛氣淩人。我替他們辦事,想要找幾個能看家護院的人。然而,手裏除了錢,什麽也都沒有,一日複一日,事情毫無進展。”  白馬將他的褲腿摟起,用孔雀羽慢慢掃弄,笑道:“愁也愁不來,義父康健,別急壞了身子。”  董晗張開白玉似的手,解開白馬赤色長發,五指探進去輕輕抓弄,發出壓抑的低喘,“嗯,好孩子……”  白馬腦袋低垂,羽扇似的睫毛在下眼瞼上落下一層陰影,鼻尖微微泛紅,鮮紅的唇珠像是時刻可能低落的水滴。別看他麵上如此,後背卻被激起了成片的雞皮疙瘩。  麵上再如何,伺候別人,總令他無比羞愧。  總覺得活成如今這模樣,實在愧對父母。  然而,他不得不如此苟延殘喘下去,迅速收拾了心情,開始揣摩董晗的話。  董晗雲淡風輕,將朝廷裏的腥風血雨說成家長裏短,大抵在上位者皆是如此,把整個天下看作自己的家業,把天下的百姓看作家中的牲畜。  白馬笑著,心裏有些唏噓。  董晗哂笑:“聽不懂了罷?”  白馬一麵伺候他,一麵柔聲問道:“若義父不想讓我懂,我自然不懂。若您想讓我懂,那麽我便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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