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覺得以周望舒的脾氣,斷不會做出偷雞摸狗的事,可這事還能如何解釋? 他想著想著,竟不知周望舒是敵是友了。 朝堂、江湖、匈奴牽連不休,白馬直覺周望舒有一個驚天謀劃。 趙家軍舊案不止牽連著趙王梁倫、匈奴右賢王烏珠流,父親留下的三塊虎符碎片,更隱含了樓蘭秘寶與瑟明帝國的強大軍備,財帛動人心,多少人想要那寶藏? 自己一旦身份暴露,必定會處在漩渦的中心。 千絲萬縷,一團亂麻,白馬眉峰緊促,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看了眼檀青,見對方膚白眉黑,英挺帥氣,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對周望舒的計劃有了個模糊的推測。 其一,周望舒曾經出塞查案,遇到過白馬軍的舊部,從舅舅口中得知了一些隱情,料想以他的聰明才智,一定已經清楚了其中原委。 其二,周望舒曾經向自己詢問過“與你一同被抓的人當中,是否有一對姐妹”,當時族中的雙胞胎姐妹隻有自己的一對姐姐,他是想旁敲側擊,尋找“趙楨的遺孤”——要麽是為了查案,要麽是為了虎符碎塊,要麽就是為了滅口。 然而趙王與烏珠流都欲除之而後快,周望舒找自己,必定非是為了滅口。隻可惜舅舅為自己隱瞞了身份,周望舒按照錯誤的描述去找人,決計是找不到的。 其三,周望舒出高價買了檀青的初夜,那價錢甚至可以為檀青贖身了,然而他或者二爺卻沒有對檀青動手,而是神神秘秘地讓檀青去辦事。 白馬聯係前後,不禁推測周望舒要以檀青為胚子,親手捏造一個“趙楨遺孤”。他要用真假參半的方式,將舊案的真相揭開。 自己是否應當挺身而出? 白馬猶豫了,一方麵,羯族人背叛過一次,自己又沒有信物在身,很難取信於人。另一方麵,自己藏身暗處,更能自保。 然而他一想到檀青,心裏十分過意不去,隻歎是福是禍,現在都躲不過了。 檀青被白馬瞪著,忍不住抽了個冷子,抱怨道:“你別那樣看我,眼睛綠得跟狼似的。” 白馬長舒一口氣,“愣頭青,你或許會有危險,但我會保護你。此間事了,咱們去江南尋個生計,給你娶媳婦過日子。” 檀青雲裏霧裏,“怎的突然說起這個,我能有什麽危險?我求先生連你一並贖了,可他未作回應。但你放心,我決計不會拋下你。江南就江南罷,咱們一塊兒娶妻。” 白馬哂笑搖頭,給兩人掖好被子:“睡覺!” 檀青突然想起什麽,一激動坐了起來,問:“你先前不是問我先生說了什麽?” 白馬疲累至極,蒙頭便睡,“我都知道,你不用說了。” “你就不能裝裝傻?總是這樣話說半截惹人厭,我很想說啊!”檀青抓狂,無奈白馬今夜已精疲力竭,翻個身就已經打起呼嚕,他隻能自言自語:“先生說,他就喜歡我這樣、這樣英氣的少年郎,像個……武將,尤其是我知音識律。他還要教我騎馬射箭,讀書識字,然後讓我為他去辦一件極重要的好事,不過暫時不能告訴我。” 黑暗中,白馬眨了眨眼,露出一片柔軟的水光。第21章 消息 洛京繁華,清晨宜人裏的溝渠裏飄著美人們淨麵梳頭所留下的香粉油脂,芬芳斑斕天女巧手織成的錦緞。 白馬早已再不寄希望於阿胡拉,可仍舊保持著對潔淨的苛求。他雖徹夜未眠,翌日清晨照例五更不到便起床,搶在眾人之前將自己收拾好。 晨光熹微,白馬獨自走過林蔭小徑。 涼風穿而過林,地上晃動著樹木朦朧的碎影,葉片摩擦發出的砂紙聲刮著耳廓。抬頭,千萬點新綠綴滿枝頭,始覺又是一春,又是一年。 嘩啦——! 少年舀水淨麵,坐在水渠邊的桃樹下擦臉,對著水中的虛影說話:“當時我和愣頭青同在台上,他為何不選我?還說要帶我去江南。” 然而人有愁緒,水卻無言,水波浮動著粼粼金光。 他揪了根細長桃樹枝,每日都先將周望舒的鋒霜影雪練上數次,樹枝一點便破去一片枯葉。再折一支化作雙刀,重複練習阿九那套不知何名的天山雙刀。 枝頭枯葉與幹花簌簌撲落,水裏少年的影碎成千萬片。倒影始終默然不語,白馬收“刀”身側,隻能自問自答,“許是我已長大,他不認得了罷。” 這三年,他的命運始終被別人掌握,過得如履薄冰,既要進行嚴苛的訓練,也要應付刻薄的掌事和下流的客人,明裏暗裏收集消息,想盡辦法尋找報仇的法門。指腹上的老繭,不是舞刀弄槍而成,便是撥琴掃弦磨得,為兩文銀子喝到吐出苦膽,沒有尊嚴也沒有氣節,難怪周望舒不會認他。 憋屈,難過,很多時候白馬都覺得再過不下去。 然而,當他想到自己還須拚命攢錢,托人四處尋找兩個失散的姐姐,什麽辛苦與恥辱,都能咬牙咽下。 白馬仰頭長嘯一聲,用力甩掉手裏的桃枝,半枯萎的暗紅花瓣鋪滿水麵,隨水漂流。他抱起木盆轉身離開,忽聞不遠處傳來男人的低沉的吼聲—— “去!莫要扶我,沒、沒醉!” 聲音突如其來,驚得白馬失手掉落手中木盆,盆子骨碌碌滾向地處,落入茂密的夾竹桃叢。他忙不迭追過去,踏入樹叢便踩到條人腿,差點嚇得跳了起來。 朱衣男人趴在岸邊,右手杵進河渠,被白馬甩掉的桃花枝勾在他衣袖上,枝杈紛繁如人的手指。男人怕是醉得不清,如何也甩不開花枝,以為有人在扶他,不住嚷嚷著“去!去!去!” 白馬本不願多管閑事,隻怕這人跌進河裏淹死了,自己必定良心不安,匆匆忙忙幫他翻了個身:“……” 男人刀眉濃黑如墨,正是二爺。 白馬心裏怕他,可想著送佛送到西,還是忍著熏人的酒氣,沾濕抹布給他把臉擦幹淨。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抬起來,可喝醉酒的人身體沉,白馬剛走出兩步,便被二爺帶著壓趴下。他又繼而拱著二爺硬邦邦的胸膛,從他身下鑽出來,咬著牙半背半抱著把人挪到廊下。 白馬憤憤地拍打二爺的臉,低聲喚道:“二爺,你這樣會著涼的。” 二爺醉得厲害,白馬表麵一臉無奈,心中卻暗自竊喜,手上毫不留情,劈裏啪啦對著二爺的老臉一頓抽,終於將他打出了一絲清醒。 “白、白的……淹死鬼?沒醉!”二爺一把攥住白馬冰涼的手,嚷嚷:“你!打我!我……我讓我大、大哥揍你!”他顯然還是酒醉未醒,睜著眼胡言亂語。 “起來吧,太陽都曬屁股了。”白馬畢竟是個少年,多少有些玩心,不敢明著罵人,趁機嘴上占他便宜,“說說,你是瘋乞丐,還是老流氓?” “爺是瘋……乞丐?”男人眉峰緊蹙,似乎是在思索,一麵喃喃自語。 眼看旭日東升,稀稀拉拉的人朝水渠走來。 白馬低頭,將耳朵貼在二爺唇邊,聽他說:“大哥,別走。” “你大哥是誰呀,那麽厲害?”白馬好奇,二爺與周望舒天差地別,必定隻是結義兄弟,他如果有個大哥會是何等模樣,為何令這瘋瘋癲癲的男人如此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