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在劇本上所寫出的對話裏頭,按照顧雲開跟池老師的對戲裏頭,遠沒有張子滔所提出的,想要的那種天作之合的感覺,關於這點,顧雲開也跟飾演鶴卿先生的池小重老師討論過這個問題,兩個人琢磨半天,還是隻能想出點細節動作跟眼神戲來。作為鶴卿先生的夫人,林雅無疑是個詢問跟了解這個角色的最好人選,尤其是整部《翁樓傳》差不多可以說是根據林雅的回憶來編撰的,還加些許翁樓不為人知的陳年往事,她應該對兩個人的關係有自己個人的見解。“說起來,正好有件事要麻煩您。”顧雲開稍稍調整了下姿勢,他的頭發吹得半幹,發尾還有些許涼意,垂落在脖子裏總歸不太舒服,就借著變動的便利撥了撥,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話題上來,“這話其實應該是池老師問您,不過我搭戲也不少,就先占個便宜,近水樓台多嘴問上一問。”林雅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問題,但也猜得八九不離十,畢竟顧雲開能問她的問題,也差不離就是翁樓或是她丈夫,到底都是演戲上的事兒,這些天的認識跟了解,她料想眼前這個過於成熟穩重的年輕男人也問不出其他問題來:“你隻管說。”“鶴卿先生現實當中是個什麽樣的人?他與翁樓先生又是怎樣的相處方式?”顧雲開揉了揉眉頭,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仔細道,“其他演戲倒能跟老師學著,可是這些人物之間的關係,怕自己瞎琢磨不好,所以特意想問問您?”“噢……”林雅忽得怔了怔,她茫茫然的看向窗外,像是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看不到盡頭的模樣,她就這麽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恍惚道:“鶴卿他是個很好的男人,好是個很籠統的詞,我不好用完美來形容他,倒顯得我好像在自誇一樣,隻是我每次想起他,都覺得很好,直到現在,直到過了這麽多年,始終還覺得很好。”喔,很好啊。顧雲開輕歎一口氣,假使換在以前,他絕對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現下多多少少也能從那再平淡不過的言語之中,讀出一絲絲的柔情癡意來,人在世上見過最好的,最珍惜的存在了,便對其他遠遠不及的東西再看不上眼了,而那個存在同時會因著時光流逝越發難能可貴起來。鶴卿先生對於林雅與翁樓而言,大抵就是這樣的存在。“至於跟阿樓……其實說來有點好笑,鶴卿他對阿樓一直很好,就好像是家人一樣。阿樓有時候是個很任性的人,又驕傲,又漂亮,像是孔雀一樣。”林雅雙手交叉,捧著下巴沉思道,“有時候你會覺得他怪像是個大男孩的,跟鏡頭上完全不同,鶴卿就會推著他長大,讓他自己去決定一些事情,去思考,去做決定。”顧雲開問道:“像老師那樣?”“更親密點,非要說的話,鶴卿對阿樓而言,應當是如兄如父。”林雅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趣事,微微笑了起來,柔聲道,“我們結婚後很長一段時間,阿樓都跟我們在一起,他很像是鶴卿的親弟弟,還有點稚氣,又驕傲又矜狂,然後慢慢長大了,長大之後,他也就漸漸把那身傲骨收斂起來了。”說到此處的時候,林雅輕輕歎了口氣:“我真希望他別什麽事都統統放在心裏,總是一個人扛著,也不知道鶴卿催促他長大是好事還是壞事。”也許是好事吧。顧雲開想了想翁樓現在的情況,一時倒也不那麽確定。如果過得好的定義是吃好睡好穿好,那翁樓當然照顧自己照顧的非常好,可人不止這些生理需求,還有情感上的,精神上的,雖說翁樓自稱自己走出來了,但果真如此麽?顧雲開覺得倒也未必。他並不是懷疑翁樓的品性,隻是感情是個漩渦,陷下去了之後,再怎麽豁達的人,也無疑似墜入泥潭,拔不出腿來。“非要說的話,其實我對阿樓的印象,是兩個階段,他快要退圈的時候已經變得非常成熟了,同樣也變得相當客氣,倒不像之前那麽意氣。”林雅很是無奈的長歎了口氣,“我覺得他好像越來越孤獨了,卻又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寂寞。”顧雲開想:這真是一道送命題。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的老師傅逝世之所以用昆曲的思凡,有三個原因。一是所謂“男怕夜奔、女怕思凡”,思凡本身是獨角戲,對念白和表演各種技巧的考驗,很吃功底,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基本功,老師傅曾經是名角,他唱思凡,既有留戀塵世的意思,也有不甘心就這麽落拓離去,還想最後再亮相一回。二是思凡裏最終唱段是“下山去尋一個少哥哥,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一心不願成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對應翁樓少年時遇上了鶴卿先生,癡情一生,也是對應思凡本身,他失了老師傅這個主心骨,可也對外界的花花世界有所好奇,最終邁向了紅塵俗世的第一步。這兩點都是與電影有關,第二點電影裏是指紅塵,事實上雙關的是他跟鶴卿的感情。三是“他與咱,咱共他,兩下裏多牽掛。冤家,怎能夠成就了姻緣。”這句是戲裏小尼姑想要的,實唱得雲開跟小遠,兩個人已經成就姻緣,他演翁樓,終究不是翁樓,翁樓錯失,他卻美滿。ps:之前看有讀者嫌我解釋煩,問我幹嘛不寫到文裏。這裏解釋一下,因為這種東西差不多屬於課外閱讀了【喂】,它存不存在其實都不妨礙你看整篇小說,我當時寫的這些暗喻,很多人草草看過可能也沒有注意,隻不過是我喜歡擺弄這種文字上的小花樣,其實讀者讀深讀淺都沒關係,畢竟這種東西屬於點綴,大家就當個彩蛋。它是真的沒有必要具體寫到正文裏去的,會破壞整體和諧,所以我才會在有話說補充,給大家當意外驚喜,因為它的的確確隻是我本身寫文時的一種思路,想跟大家分享一下,你就算隻看故事也不會看不懂,非要說的話就是為了有些會有“為什麽安排這部戲,而不安排其他戲”的讀者解釋的。第159章 由他跟林雅的談話,讓顧雲開的的確確受益匪淺, 起碼掌握住了林雅所認識的, 也是電影裏需要的鶴卿先生與翁樓兩人之間相處方式的精髓。如果林雅沒有隱瞞什麽的話——事實上, 顧雲開也不覺得她會刻意隱瞞什麽。那麽按照林雅婚後的記憶來看,鶴卿先生跟翁樓在分手之後還是如同家人一般相處, 而翁樓下意識疏遠夫妻二人之後也還保持著君子之交。雖說鶴卿先生的身影依舊如同霧中看花一般迷迷茫茫瞧不分明,可是顧雲開卻覺得有意思極了,這個男人在他與翁樓互相執著彼此的事業時迫於現實毫不猶豫的提出了分手, 一直照顧翁樓卻並不曾舊情複燃, 不管是翁樓也好, 林雅也好,都說得清清楚楚, 鶴卿先生分手後待翁樓隻如同家人一般, 人之間有沒有感情, 身在其中的人再清楚不過了。顧雲開對其他倒不如何了解明白, 隻是覺得鶴卿先生在林雅與翁樓重合的言語之中,模糊勾勒出一個再果敢冷靜不過的輪廓來。人活在世上哪有那麽多理智可言, 尤其是感情的事剪不斷理還亂, 鶴卿先生卻分得清清楚楚, 處理的端端正正, 他照顧翁樓, 又叫翁樓徹徹底底明白兩人已無任何可能,之後翁樓選擇自己的未來,決意退隱, 他也並不拘束,由著翁樓本人自己心意;而與林雅之間,夫妻倆看得出來感情很好,婚後也很恩愛。不管怎麽樣,鶴卿先生這人其他不說,想來情商跟智商都不會太差,至於顏值……顧雲開想了想翁樓家中那張照片,也不算低。理性、克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光是模模糊糊琢磨出鶴卿先生這三點來,翁樓迷戀鶴卿先生至今,就已經並非沒有道理了。然而真人到底是怎樣的風華絕代,又是怎般耀眼無比,時至今日,後人已沒有這個福氣得以一窺真麵目了。淩晨上戲的時候,顧雲開又跟池小重討論過了對人物的想法,淩晨拍攝的那場戲正是乍逢天初亮,落雪茫茫,有緣人南北相會,少年翁樓遇見鶴卿先生,於是他人生最輝煌的一刻也就此展開,然而同此一塊兒展開的,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感情。也許是顧雲開知道的比他人多一些,他每每麵對這些事情的時候,也自然與尋常的理解多多少少有些許不同。張子滔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他仔細看了又看,隻覺得顧雲開演出了截然不同的一個翁樓來,他曾與林雅溝通,約莫也知道翁樓這人是什麽脾性,而演員心中也自然有自己的角色,他喜歡這種意外的藝術性。雪當然是人造雪,如同清晨的光明也都是燈光師下了苦工,有幾個助理甚至爬到牆頭上去打反光板。天正蒙蒙亮,下了點雪,不大不小,鬆鬆散散的掛在眉梢鬢角。翁樓穿了身舊衣,老師傅早就收殮了,鄰裏幫著少年的忙一塊兒將人下葬,沒什麽嗩呐吹得響亮,沒什麽鑼鼓敲得幹脆。老師傅以前沒攢什麽積蓄,又喜愛杯中物,總是偷偷喝口小酒,家中剩下的餘錢還不夠給他置辦身新衣裳,翁樓將家中舊物變賣了些許,才勉強湊足。老師傅生前說不好是對翁樓好還是不好,隻不過老人家在的時候,難免覺得心裏有點底子,縱然挨打挨罵,吃一頓餓一頓,總歸知道明日起來還有個人照顧,知道天塌下來有人擔著,知道自己往後該怎麽走,要到哪兒去。要有幾日學得好了,老師傅心裏高興,還有幾塊糕點獎勵,大家都是窮苦慣了的人家,老師傅沒唱戲了,從班子裏還帶了些打磨化妝的手藝來,偶爾幫著人打磨那些舊首飾,勉強換得銀錢度日,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隻上了點白糖的麵粉團兒蒸熟了,也能叫翁樓歡天喜地上好一陣了。翁樓失魂落魄的,他以前挨打挨罵的時候,掌心裏疼得鑽心,看著人家和和美美,也恨不得換個人撫養自己,是誰都好,總歸不要老師傅這樣嚴肅無聊的古板人物;而今這人真的去了,卻又覺得不知所措,腦海裏反複想起的,倒是老師傅平日裏頭的好,盼著自己再回家中的時候,那老爺子酒喝上了臉,咿咿呀呀的在庭院裏頭來回,唱一出戲。師徒倆唱一出……唱一出《鎖麟囊》,老師傅唱薛湘靈,他便配趙守貞,還像是往常那樣,好好的,他願意天不亮就爬起來練嗓壓腿走雲步,那叫人疼得咬牙的下腰如今都已會了,他再做的時候,輕輕鬆鬆的,不費半點力氣。可是,可是,自今日之後,他可真就是無家可歸了。老師傅撒手人寰這幾日,翁樓裏裏外外打點,他一個才不過十幾來歲的小子,三日三夜的未曾合眼,眼淚都流幹了,隻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被拆了個幹淨,眼皮重得倒像是兩個秤砣夾著往下墜,他呆呆的坐在門口,既不想睡,也睡不著,未來像是天色,朦朦朧朧的暗,連一點兒光線都不給,門口打得素白燈籠內的蠟燭都燒盡了,火焰飄蕩著,仿佛隨時都會滅。往後可該怎麽走。翁樓惶惶的想起家裏頭那些書本,老師傅教他讀書寫字,倒也上過幾年學,隻是家境窘困,哪來紙幣錢,好歹上了不要錢的那幾年課,餘下來都是老師傅手把手教他了,倒也因此學了點琴棋書畫,最多的卻是沒什麽大用處的戲功夫。少年郎已經長開了,捧著瘦巴巴的臉蛋,肌膚薄薄的貼著手指,顧雲開骨肉勻亭的手指也被化妝師上了妝,本就瘦削如蔥管,這會兒更顯得削尖,脫了形似的,仿佛骨頭都要紮出來了,他垂著臉,輕輕歎氣,無精打采的想著下頓飯可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