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作息都變得準時起來,史密斯最近沒有工作, 總是晚上八九點睡, 早上五六點就醒來, 他其實已經吃過早餐了,再說現在都接近十點了, 可還是按照習慣在公園邊上買了三份卷肉餅跟報紙,直直走向了簡遠跟簡修瑾所在的地方。史密斯今天穿了身紅白色的運動裝,看上去像個要參加古奧會的火炬選手, 他緩緩盤坐下來, 將報紙鋪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報紙剛出沒多久,還透著油墨的香氣, 頭條照舊是近來炒的沸沸揚揚, 甜蜜無比的望恩戀, 記者對這對備受關注的高調愛情鳥相當感興趣, 大眾也是如此。娛樂圈裏備受好評的金童玉女上一對說來也巧合,還是舒慕恩的父母, 現在卻鬧得如今冷暴力離婚的下場, 也挺令人感慨。因此不少觀眾其實也不看到陳望跟舒慕恩的這段感情, 認為他們倆遲早也會重蹈父母輩的覆轍。當然也有不少人把舒慕恩父母的感情遺憾移情到了舒慕恩身上, 希望她能真正跟陳望在一起永結同心。簡修瑾一如既往沒什麽改變, 照舊還是在戰戰兢兢的畫圖,他對待人生有種奇特的專注感,在一件事情上專心的時候, 就會忽略來自外界的任何響動,直到完成或者被其他人強迫打斷當時的舉動才會意識到四周發生了什麽。這其實也並沒有很壞,史密斯最初覺得他像是台老舊過頭該被淘汰的機器,可是後來卻覺得,如果人生都是如此,也許會更快樂一些。他們的人生聽起來總是什麽輝煌的履曆,做了什麽了不得的成就,過了怎樣的人生,而簡修瑾的快樂簡單易懂,像眼前才飄零的落葉,剛剛成的畫作,吃了一塊肉餅等等……正常人用一生去估值自己的幸福,簡修瑾的幸福卻是一天之內許許多多微小的事情。他沒辦法處理太複雜的事,這興許不是什麽壞事。史密斯把其中一個肉餅遞給了簡遠,今天對方還是帶了把吉他來,可放在身邊沒有彈,也沒有打開的意思,兩個人就坐在草地上默默的吃著食物,順便欣賞四處的風景。公園這種地方說好看也很好看,說不好看,來來去去的也就這麽點意思,主要還是視看風景的人心情而定。顯然史密斯現在興致不錯。誌趣相投的人即便不說什麽話,相處起來也覺得極為舒服自然,不會因為無話可說而冷場;而天生合不來的人,就算有一方巧舌如簧,能將任何話題說得天花亂墜,不投機就是不投機,說再多也是枉費心機。史密斯跟簡遠是前者。“你今天看起來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簡遠將卷著餅的油紙撕扯開來放在透明塑料袋裏,又給自己鋪了張紙巾,還不忘探頭看看簡修瑾的進度。他好奇的打量著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史密斯,還以為是自己之前提出的建議得到了采納,不由得愉快微笑了起來,溫和的詢問道,“看來總歸還是有些事情在慢慢好起來了。”“也許?”史密斯神神鬼鬼的裝模作樣著,他瞧著簡遠不以為然的模樣,老頭子忍不住悶聲笑了起來,那黑白摻雜著的頭發梳得異常妥帖,他精神奕奕的看著風景,忽然感慨道:“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公園長得這麽漂亮,以前那些時光都不知道錯過了什麽……”他稍稍歎息了會兒,又忽然起了個話頭,“對了,你上次不是跟我說你跟你的戀人出去約會嗎?所以不能跟我一起來公園,那之後的情況怎麽樣?別給我擺這個臉,這樣吧,等你告訴了我你約會的結果之後,我就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一個足夠讓你興奮的睡不著的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還是一個足夠讓我興奮的睡不著的消息?簡遠暗地裏撇了撇嘴巴,暗道難道你能把我帥氣英俊的完美男友從那個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娛樂圈裏綁架出來,阻隔掉媒體,讓他跟我自由自在的約會一個星期嗎?史密斯當然不可能會綁架別人,簡遠自然也隻是隨便的想一想,他沒有必要打擊這位“老”朋友的熱情,可想起顧雲開就讓簡遠多多少少有點悵然若失。稍稍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後,簡遠眨了眨眼睛,又塞了一大口肉餅進嘴裏,像是隻腮幫子裏頭塞滿了食物的鬆鼠,他勉強動用著自己所有的牙齒努力嚼動了兩下,這口實在是太貪心了,他吃得相當艱難,因此出口的聲音也含糊不清,半晌才重複說道:“所以呢,是什麽好消息?”“那你跟你那個性感火辣的男朋友呢?”史密斯八卦的推搡著他的肩膀,微帶了點不正經的聳聳肩,揶揄道,“先跟我說說他,我得確保這個好消息不會變成他的壞消息。你知道,你說他的時候的確怪迷戀,可好消息跟他的分量差不多。”跟雲開的分量差不多?簡遠很確定史密斯還沒有完全的意識到“簡遠的男朋友”在他的心裏到底有多麽重要,才會輕率的說出這個例子來。但這的確勾起了簡遠的好奇心,畢竟史密斯很少無的放矢,他不明所以的咽下了食物,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垂著頭平靜道:“就很好啊,也沒什麽樣,你知道,他對我而言永遠都完美得像個夢,而我永遠就是個傻乎乎的小狗,追著他亂跑,都不清楚自己哪裏出沒出問題。”他舔了下上唇沾到的黑色醬汁,被鹹的微微皺起了眉頭,因為食物而沉下了嗓音,“我們那天看了電影,去了遊樂場坐了摩天輪,晚上的時候‘他邀請了我去坐一坐’,於是我們找了個很不錯的酒店,就這樣結束了。”“聽起來是個美好的約會?”史密斯猜測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毋庸置疑的。“美好的約會。”簡遠仍然有些不開心,他大口大口的咬著卷餅,泄憤似的把那些油紙扯得七零八碎,看起來幾乎可以說是有點兒悵然若失了。史密斯搞不懂他們年輕人的想法,既然有一個美妙的約會,美好的夜晚,也喝過茶了,還有什麽值得不滿的事兒,難道是嫌喝得不夠多嗎?還是茶不夠濃?史密斯又問道:“你很愛他?”像是到了他這個知天命的年紀已經能夠完全的體會到哪些人是生命裏不可或缺的存在,而哪些人隻不過是亂花迷眼,在人生道路上的匆匆過客,可是年輕人還不懂得這些道理。史密斯多少有點擔心簡遠會做出錯誤的選擇,畢竟他提起顧雲開的時候,簡直在像提他的男朋友。老實說,迷戀堪稱娛樂圈最難搞的男人可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好主意。就算是簡遠那個從未謀麵,隻能從隻言片語裏拚湊出據說性感火辣到酷斃的男朋友聽起來都要比顧雲開靠譜上不少。畢竟在史密斯的認知裏,願意去遊樂場跟電影院這兩個地方陪男朋友約會的男人能壞到哪裏去?他既不怕被大眾發覺自己跟戀人的感情,也不介意遊樂場這麽幼稚的地方,就算性格不太好,也屬於純天然的無害生物。可顧雲開不同,史密斯特意了解過自己要用的演員——顧雲開可是個實打實的工作狂,他同一段時間裏隻接一部戲,從來不會隨便挪檔期,鮮少請假,每次特訓都認真到嚇人,完全不會放水。這種男人的確迷人,卻也很危險,而且絕不是一個適合簡遠的好夥伴,更別提簡遠已經有男朋友了。迷戀跟愛慕本身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可人們總是很容易搞混它們。史密斯想確保簡遠不會成為其中一員。“當然。”簡遠忍不住歎了口氣,他有那麽多的話想要脫口而出,可真得張開了嘴巴,卻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最終隻是抿了抿唇,幹澀道,“隻是他不該被任何人跟事將就。”他們在最適合的時候遇上了最合適的彼此,可卻都沒有成為那個最好的自己。距離是他們之間存在最大的問題,卻也是簡遠心甘情願去承受的一件事,感情是一種很貪婪的存在,如同饑餓的猛獸,要麽永遠餓著,要麽一口氣吃飽。否則隻要吃了一點,就會直接喪失理智,那種饑餓感會源源不斷的湧上來,不停的吞噬理智。在認識顧雲開之前,簡遠很少會感到不開心,他總是很愉快,仿佛人生最大的折磨在小時候都已經消耗殆盡了。自幼年期,簡遠就一直痛恨自己無法追上爸爸的腳步,孤僻古怪的父親是他生命裏巍峨高聳的一座大山,是一個時代的象征跟傳奇。同樣的曲子,在那個男人的表演下就顯出截然不同的感受,他那時候以為隻要努力,就可以達到同樣的地步,後來長大了,他漸漸了解到天才與凡庸的差別,盡管還是會不甘心,卻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瘋了一樣的練琴,就為了跟上父親的腳步。接受自己的平凡,花了簡遠很長的時間,可是放下它之後,就輕鬆得多了。現實總是如此殘酷,沒有童話裏那麽唯美動聽,淚水無法阻絕子彈,柔情亦不能令傷口複原,無論簡遠付出多少努力,有多麽熱愛音樂,都沒有辦法追逐真正有天賦的父親。很長一段時間,簡遠總是在音樂上力求完美,卻無意識的一味模仿父親的風格,既然沒有自己的靈魂跟思想,也沒有自己的風格。後來這種折磨就過去了。簡遠開始過得開心,他不再讓自己的生命隻局限於音樂之後,學習許許多多的新事物,體驗截然不同的成就與快樂,他隨心所欲的去做自己的事,在吃晚飯時想起來就跟母親談一談,想不起來就高高興興的睡著了。好像人生簡單的過去了,自己已經體驗到當時的快樂,與他人談論這些事,還要再說前因後果,難免累贅,因此就沒有更多傾訴的想法了。跟顧雲開在一起之後,這一切就都變了樣。分明顧雲開讓他從音樂的窠臼裏真正解脫出來的,在之前簡遠並沒有放棄音樂,他隻是嚐試著不再讓自己的人生裏隻有音樂,可直到顧雲開的到來,他才真正的解脫出那些束縛,開始嚐試自己的音樂。一個人怎麽能這麽矛盾,既是他釋放了簡遠,又是他同樣成了簡遠新的束縛。簡遠恨不得將這一日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訴說給顧雲開聽,盼望那個人能在自己身邊,兩個人一起度過任何好笑甚至是痛苦的事情,可他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想念那個人的心情在心裏越發膨脹開來。也許正是因為對幸福太過迫切,從而造就了痛苦的誕生。然而這種痛苦又是值得的,無論等待多少次,無論煎熬多久,隻要再見到顧雲開的笑容,簡遠又會覺得這一切是值得的,那些叫囂著把顧雲開藏起來的念頭又會輕易的灰飛煙滅,他抬起頭在電子屏上看到那個男人沉穩鎮定的模樣,心髒跳動的飛快,為那暗藏在眉眼裏似有若無的笑意,為那不可一世的冷淡與美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