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就是兩個人環抱著在小屋裏跳舞,月光曲很動聽,還加了一段低低的女聲哼唱,寂寥又空靈,先是兩個人擁抱的近景,然後是易默文閉眼悲傷跟卞揚幸福喜悅的微笑僵硬住的特寫對比。“我們分手吧。”顧雲開聽到有幾個人的哭聲像是快要抽過去了,不由得有點擔心的看了看四周,可是電影院太黑了,他一瞬間也不能確定哭聲來源於誰。易默文拖著行李箱離開之後場景絕大多數就都是冷色調了,大多數都是卞揚的獨白,然後穿插著易默文進醫院,急診室的鏡頭,急救的紅色燈光不停閃爍著,配著卞揚冷淡的聲音。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搬了家,換了號碼,不準任何人告訴我他的消息。我才知道我跟他其實也不過如此。我找不到他。也許是他把我們都遺棄在了那間小木屋裏,回來的隻是一個空殼。原來人們說我會一直愛著你的時候,都隻是在許諾那個時候而已。燈光熄了,易默文被推了出來,他像是酣睡著一般,悄無聲息的死去了。死就是這麽簡單,簡單的你似乎一下子無法確認。卞揚的聲音同時響起:易默文,我原諒你。顧雲開隻在中途擦了擦眼淚,之後的劇情對他來講就像是人生無常,雖然值得歎息,但是說到底也是一種常態,所以他一直抱著欣賞藝術的目光看完了整部電影,關注更多的反而是溫靜安跟自己的演技。直到電影結束,電影院裏淚流成河,顧雲開才真正開始思考一件嚴肅的事情:我得怎麽出去?好在大家都把情緒克製的很好,放片尾的時候,最後一行字才浮現出來:本片根據真實故事改編。顧雲開正好走出了他的座位,看到不少女生又再坐回去哭泣了起來,他轉頭看了看那句話,也忍不住一陣錯愕。雖然之前他多少有點猜到,可是沒想到的確是真實的故事,難怪張子滔他們拍得滿是情懷,大概是身邊親近的人身上發生的事吧。看完電影之後,顧雲開又四處逛了逛店鋪,隨手買了些小禮物準備酬謝下菲尼跟夏普,畢竟他實在是新克蘭的小村莊裏自由自在慣了,多少有點忘了回歸繁榮城市需要做的準備。外頭事實上也沒有什麽好玩的,顧雲開在大街小巷裏隨便走了走,姑且算是短暫的欣賞了下風土人情,然後又買了點吃食就索然無味的回去了,畢竟酒店可不會準備零嘴。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顧雲開又在酒店附近找了家餐廳吃過了晚飯才回去自己的房間,東西零零散散的丟了一沙發,他挑了幾個包裝精致的甜品點心準備好,把夏普的帽子清理了下,準備一起送還回去。菲尼不在,開門的是夏普。夏普的長相並不是傳統流行的俊美,而是一種陰鬱的,邪氣的外貌,非常具有吸引力,然而又時常具備一種童真般的玩世不恭。顧雲開不喜歡他,可也不能否認對方的魅力,畢竟他相信要是自己穿著老頭背心跟花色大褲衩,鐵定沒有夏普這麽的放蕩不羈般的帥氣。當顧雲開準備遞交過帽子跟禮品的時候,夏普還是一手煙一手酒,他癟著嘴巴衡量了很長時間,最後一側身讓開了身體,讓顧雲開當搬運工把東西放進來。房間很亂,到處都是夏普的衣服,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稿子跟零食袋,夏普站在窗邊,抽著煙猛然喝了口威士忌,像是打算把煙酒混著一道吞進肚子裏。顧雲開很惜命,不像他那麽大膽敢亂來,通常隻會在壓力大的時候才抽上那麽幾口,不過他也不至於去置喙別人的言行。“喂。”夏普忽然把酒杯放在了窗口,他轉過身來看了看顧雲開,緩緩道,“你有沒有感覺過不自在的時候?”這是兩人少見的和平共處,顧雲開也樂得跟正常的夏普打交道,他微微笑了笑道:“有時候總會有點難處,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快樂。”他的態度彬彬有禮,說話無可挑剔,可夏普看著他,眼睛裏忽然流露出一種憐惜般的悲哀來。“你真可悲。”夏普又猛然抽了口煙,重新舉起了那隻酒杯,“你們都很可悲。假如塵世欲讓我沉默,我怎能不奮起反抗?”“任何試圖淩駕於我頭上的,我必將踐踏他們。”倘若世界嘲笑我的愚蠢,碾壓我的命運。那就由他去。我是世人眼中的愚者,是可笑的源頭,是錯誤的化身。可世上仍有我知,我知我不被一切束縛。我的靈魂自由。我的思想自由。我聽命於自我。顧雲開默念著這首小詩,這是帝國高中的語文教材上的一篇詩文,作者是個非常著名的哲學家跟科學家,他對天體的學說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可在當時被人們視為離經叛道,胡言亂語的瘋子,終身未婚,晚年因世人的嘲笑與貶低變得有些憤世嫉俗,窮困潦倒之下創作了許多與此相差無幾的小詩。夏普抽了抽鼻子,聳聳肩道:“嘛,不過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機器人,低聲下氣,八麵玲瓏,擅長阿諛逢迎又會操控人心。對你們來講,堅持自我就顯得特別大逆不道了對吧?你甚至連自我都沒有,你隻是個機器,渾渾噩噩,庸庸碌碌,說實話,你揍我那天是你唯一發怒的時候,可你還記得給我留麵子。”他忽然古怪的盯了會兒顧雲開道:“什麽人發怒還記得留著體麵啊。”隨即又滿不在乎的一揮手,“反正我不會,我不喜歡條條框框。”“是啊。”顧雲開微微笑道,“我也不想當個天文學家。”顧雲開不知心底到底卷起了幾重驚濤駭浪,說完話之後馬不停蹄的落荒而逃。夏普似乎有些被嚇到了,他倒是沒看出顧雲開走的多驚慌失措,隻是純屬被對方能接上這首詩給震驚到了,他壓驚似的在酒裏又加了好幾顆冰塊,顯得吃驚不已:“機器人也會讀詩???”顧雲開走得很快,快到連他這種體力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吃力的微微發喘,像是為了躲避什麽一樣,他剛進了房間就立刻把甩上房門反鎖了。這種隔絕多多少少給了他一點安全感,接下來便隻覺得頭嗡嗡作響,他閉上眼睛,黑暗中一片混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敲門聲忽然在耳邊響起,腦袋正跟門板貼著,敲門聲雖然不大,但還是震得他腦袋一陣陣發疼,不多會兒門外頭開口問道:“雲開?我是菲尼,你睡了嗎?抱歉,無論夏普說了什麽失禮的話,我都替他道歉。”是菲尼……“沒事,菲尼。”顧雲開多多少少鬆了口氣,整個人差點就要從門板上滑下去了,他雙手反撐著門口,隻覺得頭疼得厲害,可依舊克製又下意識的露出一個商業表情,強顏歡笑道,“我很好。”“噢……是這樣的,我接到了你送來的東西了,我是想說,謝謝你的禮物。”菲尼沉默了會兒,輕聲歎息道,“祝你一切都好。”菲尼似乎又在門外站了會兒,然後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等門外頭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顧雲開也一下子從門板上滑到了地上,地毯很軟,他還沒來得及換鞋子,卻也沒多在意自己坐在了剛剛的腳印上。顧雲開深深把臉埋在了手心裏,全身上下像是都在發酸脫力,軟的不像話,之前他就很清楚夏普是個非常敏感的人,所以每次那些捉弄都在最恰當的時候適可而止,所以夏普從來不討人厭。他一直沒有崩潰過,也不會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影響他人。不會影響他人……互相留下體麵……客客氣氣,各自留點底線……說得一點不錯,顧雲開仰頭撞在了門上,隻覺得寒氣像是凝聚在身體裏的每個部分,從手指到腳心都冰涼的出著濕膩膩的冷汗。他從邁步上社會,進入真正的人生後就開始無時無刻的被環境束縛著,被捆綁著,仿佛這樣才叫成熟,這樣才是睿智,這樣才會無懈可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