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跟著馬仔進窗,落地後仰頭察看,發現倉庫層高大約六米,占地麵積四、五百平米左右,大而無當,廣闊無垠,可以跑馬。 他當即打退堂鼓,馬仔拉著他不讓走,說歐陽老大馭下很嚴,他要是放吳越走了,回去必定要把膝蓋跪穿。 吳越說:“我要是給趙總找這麽一間房子,回去也得跪穿膝蓋!” 馬仔說:“那你可以報警嘛。幹我們這行,最大的困擾就是報警沒有用。” “你們幹哪行的?”吳越明知故問。 馬仔居然與上級精神保持高度一致:“商貿投資公司,相當正規,依法經營,管理完善,不觸底線。這房子也是我們公司的資產之一,上個月剛剛合法所得,為了這棟房子我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啊,那個欠債不還的王八……經營夥伴很是死皮賴臉啊,我們不得不動用了一些合法手段,比如‘非自由體操’啦,‘長夜漫漫不思眠’啦,‘大燈泡溫暖老區人民’啦,‘魯智深倒拔垂楊柳’啦等等,總之特別文明,我們是個非常講究聲譽的集團公司。” 吳越說:“謝謝貴公司,房子很好,但我還是回去和趙總商量商量。” 馬仔推心置腹:“小吳啊,你不要客氣了。歐陽總裁吩咐過了,他一分錢租金都不收你們的,你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怎麽裝修改造就怎麽裝修改造。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像我們這樣正規經營的大公司,往來的客戶都清白正派,今後趙總就是我們的優質客戶了,這房子算是我公司對優質客戶的大力回饋。” “感謝貴司的肯定,”吳越說,“我還是回去請示一下趙總再決定……” 馬仔將一大串鑰匙往吳越手上一塞,跑了。 吳越喊道:“哎!這位經理你回來!”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裏回蕩。 馬仔龍卷風一般地翻出了窗戶,光頭、金鏈、花襯衫和綠褲子在爽朗的秋風豔陽中明媚地閃著光。他扶著窗框,臨走朝吳越純真一笑,露出了兩顆鑲金的板牙。 “你回來啊……”吳越無奈地說。 他被獨自撂在這麽個怪異的地方,雖然很想把鑰匙交還了,又害怕被正經公司拎回去拿幾百瓦的探照燈烤,隻得硬著頭皮繼續查看。 前任房客——那些藝術家們——雖然把這兒捯飭成了一間鬼屋,卻很負責地進行了水電改造,還隔出了占地大約二百平米的閣樓。 吳越沿著旋轉樓梯上去看,發現那上麵有一張床。 簇新的、近乎原木色的、壯觀的地板斜鋪,正中間放著一張大床……現代藝術的巔峰不過如此。 “……”吳越扶著額頭蹲下來。第二十八章 嘴兒 吳越致電趙忱之:“房子找到了。” 趙忱之誇他效率高,問:“麵積如何?” “大。” “能養狗否?” “能養一群。” “裝修風格繁複否?” “極簡。” 趙忱之顯得十分滿意,又問:“有院子嗎?” 吳越說:“巨大。” 趙忱之說:“口頭表揚,不枉我疼你一場。” 吳越說:“隻有一點小小的問題。” “什麽問題?”趙忱之問。 吳越說:“可能家具家電有點兒少……” 趙忱之幹脆地說:“那不是問題,由我來添置。”他剛說完,邊上有人找他,他便匆匆掛了電話。 吳越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愁腸百結地坐在那張孤零零的大床上,摁了摁覺得席夢思還挺軟的。也不知道前任住客在這裏放一張大床,是真出於行為藝術的考慮,還是臨走時被正經公司趕得太急,以至於和那些奇形怪狀的雕塑擺設一起,被遺留了下來。 “非自由體操……”他重複那位正經公司的正經經理的話,“聽著挺疼的。” 他原本隻是打算躺一會兒,沒想到三分鍾後便睡著了。每日淩晨起床,披星戴月,雖然生物鍾早已經習慣,但到了午後這個點兒,疲憊感便準時襲來,將他打入黑甜的夢鄉。 這一覺他睡了很久,醒來時早已經是晚上,四周寂靜昏暗,空氣和時間一樣在他身邊緩緩流動。他覺得自己大約是被魘住了,頭重腳輕,昏昏沉沉,隻覺得身下的床墊有難以描述的引力,要積攢許多力氣才能睜開眼睛。 這時一隻大手蒙在了他的臉上,手指修長,溫度很暖,他的眼睫毛在對方的手心裏翕動,就像是掙不出繭子的蝴蝶。 “你怎麽了?”對方低沉地問。 吳越懨懨地推開他的手,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午睡……” 趙忱之坐在床頭,彎下腰貼近他的臉,輕聲道:“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吳越不問,是因為他睡糊塗了,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過了半分多鍾,他才猛然支起身子叫道:“哎呀,你怎麽會在這裏?” 趙忱之勾起嘴角,黑暗中分不清他到底在笑呢,還是僅僅做了個輕蔑的表情:“歐陽先生親自接我來的。他說雖然與我不過數麵之緣,但感覺仿佛是舊相識,希望我能成為他們公司的優質客戶,享受vip服務,多提寶貴意見,促進公司發揮最大價值,所以他為我找了一套完美的房子,並建議盡快把狗接走……你把我的狗扔他們家了?” “狗為你報了大仇呢。”吳越說。 看出來了,趙忱之在笑,然而吳越卻笑不出來,因為他知道趙總其人就算極其生氣時,也是能擺出一副笑模樣的。這個職業經理人年紀不大身居高位,做事舉重若輕,他不但頭腦敏銳,也很有一點克己的功夫。 吳越尷尬地坐了起來,撓撓頭,撫平睡亂了的額發。 趙忱之說:“這兒不錯。” “什麽?” “不需要支付租金,卻有水,有電,有床,有足以養狗的寬敞,”趙忱之站起來,在地板上踏了一圈,“還有可供學習柔道的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