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公裏，走完全程回到校門口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四點。所有學生都半死不活，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 地中海站在校門口，不斷有學生家長把孩子接走，可憐天下父母心，他難免要跟著寒暄兩句“你家孩子不錯，就是有點粗心”“學習態度很端正，數學要加強”，寬慰寬慰這些一清早被折騰來的家長們。暫時沒人接的學生也都三五成群，趁著剛走完長征，全員殘疾帶著腿傷，革命情誼熱乎乎的剛出爐，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廢話。 陸一沒有人來接。兩天前陸俊出差去了外省，沒空管他。他累得不想說話，連打了兩個哈欠，嘴剛合上，想到地鐵公交都還沒開呢，打算用軟件叫個車回家，一雙狗爪子搭到他肩上。 “你怎麽還不走？”李非瑉一扭頭正看見陸一眼睛裏汪著兩潭水，萬萬沒想到這淚水是陸一打哈欠打出來的，反而聯想到高遠航上次說什麽陸一父母不怎麽管兒子，以為陸一是因為這會沒人接心裏委屈。李非瑉俠肝義膽，見不得人哭，沒來由地心軟說：“嗨，我媽也值夜班去了，早上八點才下班呢，我也得自己回去。” 陸一揉揉眼睛，不知道李非瑉這是拐著彎安慰，腦子鈍鈍的，還在想跟他說這個幹嘛。 在李非瑉眼裏，這就不是這麽回事了。 陸一揉眼睛怎麽看怎麽像剛哭過在故作堅強，李非瑉十分貼心地沒有追問，怕陸一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被人看見偷偷抹眼淚傷麵子，在“鬧烏龍”的大道上跑得是頭也不回。 就這麽兩眼，陸一爹不疼娘不愛的形象陡然紮根在李非瑉心裏。李非瑉從小被常雲帶著看《媽媽再愛我一次》，每次看常雲都哭得稀拉嘩啦，給李非瑉留下來深刻的心理陰影，所以當下腦海裏滾過一千個念頭都是陸一真可憐。李非瑉腦子一抽，沒有想到陸一可以選擇叫輛車回去，想當然以為他要等到六點半，城市公共交通蘇醒，才能乘地鐵或者公交。一個人等兩個半小時啊，真可憐。 沒滿十七歲的小子，做起事來已經漸漸學會圓滑。李非瑉看著陸一眼睛紅紅沉默著的樣子，決定維護一下同桌的自尊，說：“我媽不來接我，我也沒帶鑰匙，我們倆一塊待一會唄？等六點地鐵開了，我們再搭地鐵走。” 如果李非瑉把剛剛大段的心理活動說出來，陸一八成罵句“你戲真多”也就說開了，然而李非瑉理由給的十分充分，陸一也不疑有他，真以為李非瑉是沒人接，有點無聊所以想找人陪。本來累得要死的，也不好意思拒絕，默默收回手機，說：“那我們找家肯德基坐一會？這會也沒其他店開門。” 李非瑉當然沒意見。 兩個人一瘸一拐地往校門附近的一家24小時肯德基走去。 “你餓了嗎？想吃什麽？”李非瑉問。 陸一已經饑腸轆轆，隻是太累了沒胃口，站在櫃台前仰頭看了半天，點了份大薯和一杯冰可。李非瑉的作勁開始犯了，他不吃這些速食垃圾，所以點了杯牛奶。 九月初，肯德基裏冷氣十足，陸一和李非瑉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睡意全被凍死了。兩個人麵對麵坐下來，一時也沒什麽話好說。 李非瑉翻一翻書包，拿出英語閱讀理解的練習冊，撐著下巴做起每周固定的英語作業。 “你長征還帶輔導書？”陸一難以置信。 “我就是懶得收書包。”李非瑉不好意思道，“練習冊一直放在包裏，我昨天忘了取出來。” 陸一沒再調侃，擱痘哥他們看見肯定得陰陽怪氣說一聲“學霸啊~”。 陸一有點後悔為什麽要跟著李非瑉來肯德基吹冷風，李非瑉沒帶鑰匙管他屁事啊，他們又沒什麽交情，然而都答應了，現在說要走也很奇怪。 李非瑉此人做作業習慣極差，特別容易得意忘形。比如此刻，他一邊做閱讀理解，一邊念叨：“這道題顯而易見！a是錯的，b是錯的，d是錯的，好的，我們選c！” 陸一耷著眼皮聽李非瑉自言自語，盯了會李非瑉的發旋，更覺得無語了。然而他沒有帶作業出來，隻能拿手機玩爐石。 時間就這麽捱過去。 李非瑉一口氣做了好幾篇，感覺喝的牛奶沉澱到膀胱裏，起身伸個懶腰，打算去上個廁所。 陸一抓緊時機問：“你帶充電寶了嗎？我手機快沒電了，借我一下。” 李非瑉奔向廁所，頭都沒回：“你到我書包裏找！自己拿。” 陸一便把李非瑉放在隔壁桌的書包掉了個頭，手伸進去摸了摸，一把沒摸到充電寶，倒摸到了一串鑰匙。他皺著眉把書包拎起來往裏看，裏頭就沒幾樣東西，一個水杯，一個充電寶，一副耳機，一串鑰匙。鑰匙上掛著碩大的美國隊長的周邊鑰匙扣，十分顯眼。 陸一把充電寶先拿出來，腦子裏有點混亂。 如果他沒有記錯，李非瑉明明說的是他媽值班不在家，他沒鑰匙回不去，希望陸一陪他等一會。然而後來李非瑉自己拿英語輔導書的時候，肯定能看見自己明明帶了鑰匙，為什麽不說呢？ 不對，那串鑰匙那麽顯眼，李非瑉書包根本沒幾樣東西，一開始也不該沒看見啊。 陸一沉思的功夫，李非瑉已經回來了。 “哇，快六點了！”李非瑉舒展開兩條長腿，“我知道有家老字號的米餅店，這個點肯定開門了，你吃不吃？” 陸一“哦”地答應了，兩個人又一瘸一拐地去找李非瑉說的米餅店。 店主是個老婆婆，鋪子極小，坐的地兒都沒有。此刻才將近六點，已經有不少清晨鍛煉的大爺大娘順帶著買早餐，排了短短一隊。 “婆婆，要四個米餅，兩杯豆漿！分兩個袋子裝！”李非瑉說。 陸一很有眼力見的掏出兩張紙幣，跟李非瑉說：“我請你。” “錢放盒子裏，自己找零！”老婆婆利索地打包，遞來熱乎乎的米餅。 兩個少年拎著米餅往旁邊走了兩步，以免擋道。 “我要亂碼了。”陸一咬了一口，仰頭含糊不清地說。 “什麽意思？”李非瑉吹一吹米餅，小心翼翼地下嘴。 “亂碼的話，窗口會跳出‘燙燙燙燙燙’。” 李非瑉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剛出爐的就是燙啊，你小心點。” 此刻朝霞滿天，太陽眼看要出來了。 陸一吃得津津有味，倒是李非瑉吃相十分斯文，咬一口米餅就要喝一口豆漿。 兩個人邊吃邊聊，十分愜意。 “我接個電話。”李非瑉感覺到褲兜裏的手機在振動，摸出來看一眼來電顯示，默默走遠了兩步。 陸一站在原地繼續吃米餅，一個阿姨對他說：“往那邊去去，這邊排隊要轉彎了，不要擋道。”他這才發現，這家老字號果然生意火爆，就這麽會功夫，等新一爐米餅的人已經排到他背後了。陸一隻好往李非瑉那邊走了兩步，想等李非瑉打完電話就走。 “我過會就回家了。嗯，不用給我準備早飯，我剛買了張阿婆的米餅。謝謝老媽！” 陸一聽到李非瑉的聲音，默默又退回幾步。李非瑉又撒謊了，他媽媽明明在家，甚至還問他要不要留早飯。 李非瑉掛了電話，走回來說；“不好意思啊，我媽。”說完他又笨拙地補充：“地鐵這會應該有了，咱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