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是一抹黛色的山。


    空中飄散著指甲蓋大小的雪,像是老天爺用白色像素塊改造世界。


    雪積壓在野蠻生長的鬆柏枝頭,直到突破承受的臨界點。大塊大塊的雪落到斑白的雜草上,逐漸融化成水。


    金燦燦的夕陽沒什麽暖意,給刻有惡人穀三個字的木板鍍上一層橙膜。


    見到這種地方居然敢堂而皇之的掛出路牌,童錦程差點笑出了聲。好在他是專業的,除非忍不住否則絕不笑場。


    一個法外狂徒的聚集地,仗著有將軍撐腰竟如此硬氣。這麽明目張膽的掛出路牌,好像生怕別人認不出來似的。


    “這也太囂張了吧!”


    中年男子忿忿不平的發言,並沒有影響情緒穩定的童錦程:


    “正常,官匪勾結無非是讓他們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掛出路牌是想勸退路人,避免裏麵隱藏的東西曝光。”


    說到這裏,他翻身下馬。拿著裝有衣服的包裹,向中年男人感謝道:


    “好了,就送到這裏吧。耽誤你這麽長時間,不好意思啊。”


    “害,公子胸懷大義,敢行常人不敢行之事。載你一程是我的榮幸,又何來抱歉一說?另外,我這裏有把防身用的武器,希望你不要嫌棄。”


    早在童錦程添置行頭時,中年男人就發現他注意到了自己腰間的匕首。


    既然對方揚言要以命換命,沒有武器怎麽跟惡人近身纏鬥?


    加上他後來沒進過兵器鋪,應該是看上了這把匕首。成年人嘛,有些事不需要直白的說出來,懂得自然懂。雖然有些不舍,但也沒那麽舍不得。


    “啊,謝謝。”


    童錦程聞言反應迅速,伸手接過。


    他是為了尋死才來惡人穀,壓根兒就沒考慮過買武器。既然短時間內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幹脆收下好了。說不定待會兒在惡人穀裏,能夠派上用場:


    “你還是早點離開這裏吧,別被牽扯進來。咱們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中年男人蹙著眉頭神情肅穆,像在目送一位同鄉奔赴戰場:


    “嗯,好……”


    原本他還想多說一句保重,可這兩個字愣是卡在了喉嚨裏沒有發出聲。


    童錦程轉身走進山穀,全程都沒有回頭。兩人認識還不到半天,沒必要搞得那麽煽情。隻希望這裏的法外狂徒能給力一點,最好今天之內把自己搞死。


    穀道初極狹,才通人。童錦程前行數百步,如入桃源,視野豁然開朗。


    前方是一條筆直的道路,兩側蓋有若幹木屋。整體比清泉鎮和牛家村的建築簡陋,不過更具煙火氣。這個時候太陽即將落山,家家戶戶升起嫋嫋炊煙。


    發現陌生人到來,惡人穀內的原住民們紛紛探頭張望。見這裏幾乎都是老人和婦女,童錦程神色一愕。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違和感,在心中瘋狂滋長。


    什麽情況?


    為什麽這裏全是老人和婦女,連一個中年男性都看不到?難不成他們都是炮灰,幕後的法外狂徒其實在最裏麵?


    童錦程往裏走,很快發現異樣。


    雖然目之所及都是老人和婦女,但他們每個人都攜帶了武器。要麽是匕首要麽是短刀,甚至明目張膽背著長弓。


    原來如此,我懂了!


    童錦程恍然大悟,感慨自己的思維太過僵化。在大多數小說當中,壞人的形象都特別臉譜化。要麽是麵相凶狠的壯漢,要麽是陰險狡詐的男性。雖然鮮有老人和婦女,但誰說不能當惡人?


    他心裏跟個明鏡似的,動身前往這條穀道的最深處。這些人究竟是障眼法還是全員惡人,很快就能見分曉。


    鑒於每個人都有武器,童錦程當然可以騎臉嘲諷,惹怒他們殺掉自己。可要是觸發全身麻痹懲罰,想死就難咯。


    見童錦程繼續往裏走,原住民隻是靜靜地看著,絲毫沒有幹涉的意思。


    走了約四百多米,兩點鍾方向倏然傳來一位老爺爺的呼喊聲:


    “小夥子,可以幫老夫個忙嗎?”


    童錦程在惡人穀裏誰也不認識,還以為在叫別人,隻顧悶頭往裏走。


    “前麵那位少年郎,別走啊。”


    童錦程聞言停下腳步,指向自己:


    “你在叫我嗎?”


    “對啊,就是你。這屋頂有點漏風想修理一下,可是腿腳不太方便。你能幫幫忙嗎,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正常人聽到這樣的要求,都會覺得其中有詐。這裏是惡人穀又不是民風淳樸的清泉鎮,亂答應會丟小命的。


    但童錦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怕有陷阱,就怕殺不死自己。如果老爺爺敢耍花招,反倒遂了他的意:


    “好啊。”


    童錦程咧嘴笑笑,爽快答應下來。他走到虛掩的木門麵前,正準備步入對方的庭院。眼光餘光卻發現院內閑置的空地上,沾有許多不該有的鮮血。西北的角落裏,更有一隻沾滿血的靴子。


    不對勁,但很對味。希望惡人穀裏的惡人,不要讓我失望啊。


    老爺爺餳著眼,捕捉到了對方眼中稍縱即逝的錯愕表情。他露出慈祥的笑容,眼角皺紋宛如地質勘探的岩層:


    “小夥子,別怕。老夫中午剛殺了隻羊,那些血還沒來得及處理。”


    童錦程跟著笑,沒有提出異議。繼續糾結這些事情,毫無意義。真殺了人又如何,不正是自己想要的麽:


    “哦,那我接下來要怎麽做?”


    見對方沒被嚇走還肯幫忙,老爺爺臉上的笑意更濃。他的臉有種刀削斧鑿的粗糙感,看起來有點滲人。


    童錦程對此不懼反喜,入穀後一直懸著的心堪堪放了下來。


    我就說嘛,這裏可是惡人穀呀。住在這裏的人,能是善茬嗎?


    很好,看樣子這趟沒有白來。


    老爺爺舉起輔助走路用的拐杖,指向木屋的另一側說道:


    “小夥子,那邊有梯子和木板。”


    童錦程點點頭,立刻過去拿。他甚至已經猜到,對方出手的大致時機。


    修仙者能飛天,不計算在內。普通人處於半空中,可沒辦法躲閃。老爺爺完全可以趁自己順著梯子爬下來的時候搞突然襲擊,得手的成功率相當高。


    見係統沒有給予警告提醒,童錦程架好梯子拿著木板就上去了。屋頂的破洞不算大,差不多有兩個鍵盤大小。


    他按照老爺爺的吩咐,蓋上幾塊木板再用石頭壓實。雖說修補得很簡陋但畢竟是別人的房子,怎麽要求怎麽來:


    “小夥子,辛苦啦。上麵風大,你快下來吧,老夫給你扶住梯子。”


    童錦程才不相信這樣的說辭,風到底大不大自己沒數嗎?麵對如此蹩腳的理由,他還是盡力去配合:


    “好,你可要扶穩了。”


    童錦程後退到屋頂的邊緣,偏頭朝下方瞭望。如今日落西山,但不是家家戶戶都有闌珊燈火。一些人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偷中窺伺自己這位外來者。


    他懷著忐忑又激動的心情,順著梯子往下爬。為此還刻意放緩速度,好讓老爺爺失手後能夠及時補救。


    可直到童錦程雙腳結結實實地踩到地麵,都沒有發生預想中的那一幕。


    欸,怎麽沒偷襲呢?


    不等他多想,老爺爺拄拐走近。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主動邀請道:


    “太陽都快落山了,你晚上有住宿的地方嗎?不如留下來吃個飯,晚上在老夫家湊合一宿。隻是你來的突然,沒有提前準備。粗茶淡飯,莫要嫌棄。”


    對方說得誠懇,童錦程卻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估計是看自己身強力壯偷襲有風險,所以準備下毒是吧?的確這樣,才更符合一個瘸腿老人的作風。


    好好好,有什麽手段盡管使出來。


    童錦程意稍舒,頷首以應:


    “不怕您笑話,我確實沒找到借宿的地方。那今天晚上,多有叨擾。”


    老爺爺笑了笑,拄著拐往外走。他沒回自己家裏,而是去了隔壁。


    對此,童錦程毫不意外。


    他猜測老爺爺或許覺得一個人處理不了自己,所以去旁邊搬救兵。


    人多力量大嘛,完全可以理解。


    思緒間,童錦程跟隨老爺爺來到隔壁的院落。地麵幾乎看不到積雪,全都被掃到兩側,說明屋主人勤於打掃。


    童錦程尚未跨過門楣,一股冬葵的氣味兒便撲鼻而來。屋內正劈裏啪啦燒著柴火,白色的煙霧直往房梁上竄。


    老爺爺每次用拐杖拄地都會發出清脆的聲響,像在給人通風報信一樣:


    “小翠啊,快掌燈,來客人了。”


    土灶旁有位係著圍腰的女子,聞言放下手裏的鍋鏟,一邊擦手一邊問道:


    “瘸爺,誰來了呀?”


    “你隻管掌燈便是,廢什麽話。”


    別聽老爺爺口氣嚴厲,實際上一點兒也沒生氣,進屋後就招呼道:


    “小夥子,你先坐。等其他幾個老家夥過來,差不多就可以開飯了。”


    你瞧,果然有幫手。


    小翠手裏的動作不慢,擦幹手便取出油燈。彎腰從丟在灶旁的柴火堆裏掰下一小截,伸進灶裏點燃後轉而點燈。


    屋內原本隻有土灶一處光源,從洞口泄出的光線甚至不如蠟燭。不過在點著油燈以後,極大緩解了這種情況。


    焰影隨火苗擺動在牆壁上搖曳,將屋內映照得宛如白晝。直到此時,童錦程才有機會看清小翠的模樣。


    她臉上有大片大片的鮮紅斑痣,就是俗稱的紅色胎記。通常得了這種皮膚病的人,都很在意外人看自己的目光。


    四目相對的刹那,小翠仿佛被一把無形的刀刺中,連忙將別過臉去。


    倏然,屋外有道尖銳的聲音響起:


    “小翠,開飯了嗎?”


    人未到,聲先至。童錦程扭頭循聲回望,見到三名中年男人走進庭院。


    其中喊話的男人身形瘦削,戴著一副唱戲用的花臉麵具,難以窺得真容。


    第二位戴著黑色眼罩,可他身後偏偏背著一把大弓,顯得有些古怪。


    第三位右手的袖子空空蕩蕩,背著大劍的樣子像極了某個平平無奇的傳統武俠人物。加上有皮膚病的小翠和瘸腿爺爺,已經湊齊了老弱病殘四個字。


    不過童錦程對這些殘疾人,可沒有半點歧視的意思。哪怕是上一世他也從未輕視過,而是平等的看待他們。更何況這裏是修仙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童錦程前幾年上學的時候,看過一本玄幻題材的網絡小說。裏麵有個叫做惡人穀的地方,而且跟這裏一樣有很多殘疾人。不過那些殘疾人非常厲害,是遭更厲害的強者打成那樣的。即使肢體存在缺陷,對戰凡人也完全不在話下。


    很好,就是這個味兒!


    童錦程感覺這些殘疾人都不簡單,隻希望他們待會兒能夠打死自己。


    若是直接騎臉嘲諷,會領取禁言和渾身麻痹套餐。最好的辦法,還是打聽安將軍與惡人穀合作的黑色產業。


    這些內情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無需嘲諷,就能達成死亡的目的。


    瘸子老爺爺用拐杖猛擊地麵,提醒三人收斂些,不要嚇到小夥子:


    “爛臉,你喊什麽喊?沒看到有客人來了,就不能穩重一點嗎?”


    “死瘸子,你居然還有朋友?”


    麵具男微微偏頭,打量著屋內這個生麵孔。忽而笑出聲音,打趣道:


    “喲,這小模樣長得真俊呀。跟咱們這些老家夥吃飯,不會嚇到你吧?”


    童錦程還指望套取情報逼得他們殺人滅口呢,可不能一上來就把天聊死:


    “不會。”


    “嗬嗬,是嗎?”


    聽他懷疑的口氣,顯然不相信。隻見對方突然湊近,略微歪頭。麵具的孔洞裏,是一雙像在審視犯人的眼神:


    “我這個人呀,最討厭騙子了。要是知道你撒謊,就……”


    “夠了!”


    瘸子爺爺蹙著眉頭,厲聲打斷。


    麵具男似乎對他有些忌憚,尷尬地抽出木頭長凳,悻悻地坐到上麵。


    ***


    『章末小劇場』


    有時會用小傳的形式補充一些配角經曆。基本都是當章出現過的人物。鄭重申明,不一定是重要角色。就當是人物角色卡吧,用來拓展世界觀用的。


    【人物小傳·洪清平】


    出生年不詳,大周吉州人士,十八歲進宮。因為人機敏,二十一歲以大伴身份服侍秦王趙淼。在其繼位後受到重用,擢升為內閣首席執筆太監數載。


    甲午年五月,帝崩。六月,皇後劉芸廢太子趙瑾,改國號為炎。當日延福宮突發大火,此後洪清平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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