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是我糊塗,下手不知輕重。若有冒犯,還望公子恕罪。”


    中年男子愧疚至極,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要不是秦氏主動坦白,他或許會在衝動下將對方活活打死。


    這種事情,不知道真相還好。可一旦知道了,心裏會內疚一輩子。


    見少年被扶起來後,連最基礎的站立都無法維係。中年男子一顫,仿佛被看不見的無形大手狠狠緊攥心髒。


    先前跟著叫囂的圍觀群眾,此刻都跟啞了似的鴉雀無聲。他們看向童錦程的目光裏,充滿了欽佩和惋惜之情。


    不多時,有人從錢袋中取出兩枚銅錢放在秦氏跟前,同時向大家呼籲道:


    “常言道,救人就是救己。小生能力有限,願捐出飯錢助她們渡過難關。少吃一頓,死不了。但如果大家都少吃一頓,說不定就能湊齊治病的費用。”


    多數群眾被說服,紛紛慷慨解囊。零零散散的銅板陸續丟在秦氏跟前,金額比她磕了一上午得到的還要多。


    得知真相的殷紅葉心情沉重,望向童錦程躺下的方位,收回視線問道:


    “你女兒治病需要多少錢?”


    不等秦氏作出回應,旁邊想要搭訕她的男人舔了舔嘴唇,油膩地笑道:


    “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啊,聽說她賣身要價二十兩銀子。隻可惜我最近幫父母蓋了間新房,要不然就能捐一點。”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倘若單聽這番話,或許會以為他是個大孝子。但其實是拿父母當幌子,不願出錢罷了。殷紅葉掌握問心宗的測謊術法,可以對境界比自己低的人生效。


    她見過太多張口就來的騙子,沒有去搭理對方。玉手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三錠銀子,蹲下來放在農家婦女的跟前。


    今早她削掉牛屠戶家的屋頂,直接丟了十兩銀子賠償。要知道這個世界的房價不比童錦程前一世,重修兩座廂房都用不了那麽多,足見出手有多闊綽。


    修仙界一單位靈力的靈石,放在人間能換十兩銀子甚至更多。而一名築基期以上的修士,每次提升一個小境界就要耗費數以萬計的靈石。捐給凡人三靈石,對殷紅葉來說真的不算什麽。


    盯著白花花的銀兩,秦氏的瞳孔迅速擴張。她的臉比手髒,但她眼裏有光。因為她知道,女兒這下有救了:


    “恩人,真是太謝謝你了!不過俺閨女隻需要二十兩治病,多的俺不能厚著臉皮收。不知道您是哪家府上的?等買好藥俺收拾收拾就上門拜訪。以後給您當牛做馬,什麽髒活累活都能幹。”


    殷紅葉麵紗下的眼眸,流露出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勁兒,明確表示拒絕:


    “不用退。”


    她的視線穿過秦氏,落到樹蔭下的童錦程身上,停頓兩秒後方才說道:


    “剩下的錢,就給他治病吧。”


    “敢問恩人名諱,俺……”


    沒等秦氏說完,殷紅葉注意到手裏的羅盤法器指針出現偏轉。她意識到五雷白尾貂就在附近,轉身便走。


    “恩人,恩人你去哪兒?!”


    見紅發的妙齡女子離開,秦氏追趕不及,隻能朝對方的背影叩首答謝。


    現在醫藥費已經湊齊,她立刻停止接受好心人的捐贈,大聲呼喊道:


    “治療俺閨女的錢湊齊啦,謝謝大家的好意,不要再捐了。之前捐過錢的,也都拿回去。俺得趕緊帶恩公去醫館看看,就不給各位逐一磕頭了。”


    圍觀群眾捐錢是為了救人,又不是貪圖磕頭。紛紛表示理解,讓她先走。


    秦氏還是俯下身子向眾人磕了幾個響頭,這才起身去查看恩公的狀況。


    童錦程遠遠聽到她湊齊醫治女兒的費用,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雖然他這次沒有死成,但好歹救下一個小女孩,也不算毫無所獲。


    “那個……讓我來吧。”


    麻痹前踹了他一腳的中年男子,很想做點什麽來彌補過失。他將童錦程背起來,卻沒有觸發保護機製。


    看樣子隻有在麻痹時受到傷害,才會對攻擊者形成反擊。至於傷害類型是反傷還是其他,以後可以慢慢摸索。


    剛到醫館門口,秦氏就火急火燎地跨過門檻,向裏麵高聲呼喊道:


    “大夫,大夫,快救救他吧!”


    郎中見滿臉汙穢的農家婦人闖入嚇了一跳,放下秤砣指向木質長桌:


    “先放到那邊去。”


    待病人平放在桌上,他挽起袖子準備搭脈診斷。童錦程的禁言和全身麻痹時間恰好解除,捂住胸口緩慢坐起來:


    “咳咳……咳咳,不用檢查。先給她孩子看看吧,不用管我。”


    大夫聞言偏頭征詢秦氏的意見,見她點頭應允,便叫童子暫時看住門麵,他則帶著母女倆去後堂抓藥。


    中年男子偷瞄了童錦程數眼,覺得他沒有在北門表現的那麽難受。不禁暗自思量,懷疑對方是不是沒病裝病。


    想到這裏,他的眼神一凜。


    礙於中年男子的麵相本就凶狠,童錦程沒看出不對勁的地方。趁著醫館裏沒有其他病人,他壓低聲音詢問道:


    “這位朋友,跟你打聽個事兒。你知道惡人穀,在什麽地方嗎?”


    中年男子餳著眼,覺得有些看不透對方。他沒有正麵回應,而是反問道:


    “你問這個幹什麽?”


    聽到他用問題回答問題,童錦程這才注意到警惕的目光。之前為了防止秦氏破壞計劃,自己謊稱身患絕症。如今不妨將計就計,直接坐實這個結論。反正病死和被殺死,結果都是一樣的:


    “你應該知道我沒幾天活路了,在死之前想做點有價值的事情。住在惡人穀裏的,都是惡貫滿盈的家夥吧?我一命換一命不虧,能一換二穩賺不賠。”


    中年男子神情複雜,內心感到無比羞愧。這可是甘願犧牲自己拯救別人的君子啊,老去懷疑他還是人嗎?


    “……”


    見中年男子沉默不語,童錦程以為他心存顧慮,遂開口解釋道:


    “如果你擔心帶路有風險,告訴我怎麽去惡人穀就行。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高山。我寧願多鏟除幾個壞人為附近的百姓做份貢獻。也不願冷冷清清地死在荒郊野嶺,你明白嗎?”


    考慮到這個世界多半沒有泰山,為方便對方理解童錦程改成高山。雖說意境差了許多,不過整體的意思很明確。


    輕於鴻毛重於高山這樣的金句,令中年男子眼神發亮。等他逐漸從品味中緩過神來,這才拱手予以回應:


    “我沒去過惡人穀,但認識一個在營裏當差的朋友。他娶了我堂妹,應該能打聽到大致的位置。要是你去意已決,稍後我陪你走上一遭。”


    童錦程點點頭,對此很是滿意。


    秦氏的女兒有錢治病,接下來慢慢調理就好,後續跟他沒什麽關係了。


    當務之急,還是去惡人穀。到時候記得別讓中年男子跟著,以免壞事。


    “恩公,恩公!你好點了嗎?”


    秦氏隨郎中進入後堂,沒過多久便折返回來。如今女兒已無大礙,她更在意恩公那副燈枯油盡的身體。


    先前在清泉鎮北門牌坊,可把秦氏嚇壞了。恩公連站都站不穩了,估計真像他說得那樣沒幾天活路:


    “俺尋思,讓大夫給您看看?”


    童錦程搖搖頭,委婉拒絕。見她麵露憂色,遂報以和善的笑容:


    “不用,要是能治早治了。如果你沒其他的事情,我就跟他先走啦。”


    “恩公,且慢!”


    秦氏叫住他,取出一錠銀子。在衣服上擦拭幹淨,這才雙手奉上:”


    “這是一位紅頭發的女恩人給的,說剩下的錢都給你看病,快拿著吧。”


    童錦程一聽,就知道是牛家村的那位女修士。他原本不想拿這錠銀子,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應該拿走。


    畢竟錢能救人,也能害人。


    住在惡人穀的,都是無惡不作的法外狂徒。自己若是開口嘲諷,禁言後再犯會全身麻痹倒地。那樣做會有係統提供保護,大好的局麵反而死不掉。


    可要是拿這筆錢置辦一套看起來不錯的行頭,情況就大不相同。


    進入惡人穀後,專找那種顏值低下容易仇視自己的男性惡人。反正童錦程也不說話,就在人家麵前來回晃悠。


    這種行為就像是晚上回家看到一家卷簾門虛掩的按摩店,裏麵坐著幾個穿著黑絲高跟鞋的神秘女子。無需言語就自帶一股勾人魔力,不信惡人能無視。


    但一錠銀子,會不會太多了?


    童錦程之前在清泉鎮北門牌坊,看群眾們捐得都是幾枚銅錢。估計一錠銀子的購買力,應該挺高才對。


    “等等,先別急著給我。”


    他比了個達咩的手勢,在短時間內想出一個秦氏無法拒絕的理由:


    “目前抓藥的錢,已經有著落了。可你想過沒有,孩子治好以後的生活費從哪裏來?她現在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總不能跟著你四處奔波,饑一頓飽一頓吧?萬一又患病了怎麽辦?


    我呢,根本用不到這麽多錢。最多懷有一點私心,想置辦全身的行頭好走得體麵些。這樣吧,你拿一半走。就當是給孩子的,多給她買點雞吃。”


    秦氏張了張嘴卻沒發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一想到恩公就快要死了她心如刀絞,緊咬嘴唇忍住不哭出來。


    童錦程對死亡沒有心理負擔,見她眼含淚水笑著寬慰道:


    “去吧,把這一錠銀子弄散。以後可要保重身體,好好的活下去。”


    秦氏此刻很想說些什麽,但自己一個婦道人家能力有限。就算說出來又能怎麽樣呢,既定的結果還是無法改變。


    她什麽都做不到。


    最終,千言萬語化作一個嗯字。秦氏回去找郎中,兌換成散碎銀子。但她隻拿了二兩,說什麽也不肯拿五兩。


    童錦程久勸無果,隻好放棄。興許是秦氏覺得虧欠他太多,不願意多拿。


    事畢,他隨中年男子離開醫館。走街串巷,來到清泉鎮的集市。


    途中有人認出了童錦程,不過並未湊過來。他們向不知情的吃瓜群眾介紹以身做局的壯舉,言語間滿是唏噓。


    幾經挑選,童錦程置辦了一身嶄新行頭。出店時頭戴一頂皂紗巾,身穿褐邊白色棉襖。腰係淺色皮帶,下著絲鞋淨襪。加上他本就生得玉樹臨風白麵細髯,端得是個風流倜儻的公子打扮。


    童錦程將以前的衣服疊整齊,讓店家打包方便帶走。手機和兩把鑰匙,則放在棉襖左右兩側的長方形褡褳裏麵。


    他這身行頭,花了五兩銀子。更貴的當然有,隻是錢不夠。用來吊住在惡人穀裏的那些人,應該綽綽有餘。


    中年男子知道童錦程想在死前走的體麵些,懷著複雜的心情全程陪同。末了,還買上一壺雕花老酒。另租了一匹黃鬃馬,帶著他前往鎮外的軍營。


    像這種地方擅闖可是死罪,童錦程自然動了進去找死的念頭。礙於中年男子在這裏,自己死掉的概率估計不大。


    他在營外等待半小時,見中年男子兩手空空出來,頓時明白事情辦成了:


    “怎麽樣?”


    中年男子沒作答,朝營門口持槍站崗的兵卒賠著笑,等走遠了方才應道:


    “位置打聽清楚了,離這裏約有三四十裏,不過那地方有些古怪。”


    “怎麽個古怪法?”


    “我堂妹夫說,他們早就可以出兵攻打惡人穀,卻被安將軍屢屢阻止。不僅不發兵,還不讓下屬們前往。後續更是立下軍令,說誰要是趕私下去就掉腦袋。就這樣放養大半年,愣是讓惡人穀的勢力逐漸壯大……”


    童錦程聽到這裏,立刻嗅到一股名為陰謀的氣味兒,神情嚴肅:


    “我估計,是留下惡人穀比鏟除惡人穀的收益高所以將軍才不發兵。他們背地裏,或許存在某種經濟的往來。”


    中年男子深以為然,不住地點頭:


    “嗯,我也是這麽認為的。那你現在知道了惡人穀的情況,還要去嗎?”


    “去啊,為什麽不去?你們不敢招惹的人,我惹。你們不敢打擊的勢力,我來。這,就是我去惡人穀的意義。”


    聞聽此言,中年男子感覺心中熱血沸騰。他知道這位義士命不久矣,翻身上馬拉住韁繩後主動伸出手:


    “走,我爭取天黑前把你送到。”


    就這樣兩人共乘一馬,在陽光的追趕下奔赴惡人穀。冬天的山野很靜,草木無言自凋零,天寒人冷清。


    ***


    『章末小劇場』


    富有的待冠名讀者:怎麽感覺一兩銀子很值錢啊,不就一千塊嗎?


    作者:是這樣沒錯,不過百姓的收入很低。第一章提到了二十一個銅板買一斤肉,但很多家庭一年都吃不上一回。財富通常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往往一頓飯抵普通人一年夥食費都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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