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無法陪你走完以後,你隻要記得我們年輕的時候多麽快樂就好。”範妮笑著說,“還記得那時我們都沒結婚,經常相約去品嚐攤車的美食嘛?我們還發誓,一定要在結婚之前,把羅馬的美食全都吃遍……” “你總是吃得很少,喝得倒是很多。”斯蘭憂傷地說,“那時你多麽愛喝美酒,每個行省的葡萄酒都讓你嚐了個遍……隻是,後來你再也不喝了。” 範妮愣了愣,臉上掃過一道痛苦,“是啊,再也不喝了……酒是萬惡之源。它隻能讓人失去理智,損害人的健康。它一定是魔鬼或主禍神派來的使者……” 斯蘭歎了口氣,“你變化真大……當初,你是最愛欣賞角鬥表演的,還養了不少角鬥士,個個都高大威猛。我都羨慕死你了呢,沒想到你後來就變成一個禁欲的教徒了……” 範妮慘笑一下,把臉別過去。回憶青年時代的快樂很快隱遁了,隻剩下不可言明的痛苦,像是感受到錐心刺骨的疼痛。 由於尤莎是初次造訪,作為家主,赫倫帶著她遊覽家宅。 尤莎興致缺缺。她見慣了大理石雕花,也見慣了金銀珠寶,隻有看到空地的鴿子群時,才發出驚喜的感歎。 盧卡斯站在鴿子中間,月光灑在他身上,將金發染成銀色,黑色鬥篷鑲上銀邊。天空很清朗,月光灑在這一隅,毫無障礙,漫天都是月輝的銀白,連灰塵都是銀白的。他頭頂潔白的月亮,腳邊是浮動的白羽,肩膀落了薄薄一層雪,好象一粒黑寶石擠進流動的銀沙間。 他沉默著,一動不動,偶爾撒食的手證明他是個活人,好象一尊雕像,又象飽經風霜、在無人時舔舐傷口的孤獨者。 赫倫正對他的背影,突然產生對此番場景的留戀,舍不得移開眼光。 他見過盧卡斯的很多樣子,而現在這一刻,他才第一次有這種留戀。 “盧卡斯!”他情不自禁地喊他,衝他招手。 盧卡斯轉過身,漸漸走過來,月光的清冷移走,待到他靠近主人時,那帥氣的、熱情的麵龐一如既往,他還是那個積極、活潑的盧卡斯。 “我的主人。”他笑著說。 赫倫愣了愣,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麽吩咐的話要說。 他隻是想讓盧卡斯到身邊來。 “你叫盧卡斯?”尤莎指了指他說,“你是個角鬥士吧?你強壯的身材告訴我的。” “嗯。”盧卡斯點點頭。 “哇哦。”尤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肩膀,“我還是第一次這麽近地看到角鬥士,他真是勇猛極了!我想……” 她停了一下,“我想把他帶回家去,就一夜,第二天還給你,如何呢?馬上就要選舉了,我可以向父親引薦你。對你來說,我想沒有比這更劃算的交易了,不是嗎?” 盧卡斯僵在原地。他知道有些貴婦垂涎角鬥士的肉體,將其作為填補欲望溝壑的玩物,隻是從沒想過自己也能麵臨這種事。 他頓時緊張起來,心髒砰砰直跳,這種情緒起伏比在角鬥場廝殺還要激烈。他以近乎哀求的神情看向赫倫,害怕他說出傷心的選擇,像極了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 赫倫沒有回看他。 他心裏早有定奪。 “恕我直言,如果我沒記錯,上次的婚禮上,你被達荷抱進了家門。” “噢是這樣沒錯。”尤莎撇了撇嘴,“可你也知道,這種事情本身就是貴族的閑暇之樂,也是貴族的特權。奴隸本就是為滿足主人而生,當然也包括身體的愉悅。” 赫倫盯著她,突然十分厭煩。他產生沒來由的惱怒,像有把火從腹部躥到頭頂,使他瞬間大腦空白,毫無緣由的—— 他以為是毫無緣由的。 他一把拉過盧卡斯,扯下他的鬥篷和內甲,一手摟著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戳了戳他的心口處: “看見沒有?這上麵烙的是波利奧的家印,不是安敦尼的。盧卡斯是我的所有物,連我的母親都不能隨意汙蔑他。” 尤莎看著他,笑出聲來,“波利奧大人,你知不知道,你的樣子就像一個剛結婚的少女,在四處宣揚她結婚的喜悅?” 赫倫擺出不悅的臉色,成功地抓錯了重點:“不要用少女這個詞形容我,我討厭任何女性化的詞語安放在我身上!” “算了,”尤莎笑著歎口氣,“你放棄了升官進爵的機會,何必這麽認真呢?” 她轉過身逐漸走遠,對著空氣說一句:“祝波利奧的奴隸世代純潔!” “看起來如此莊重,實則是個淫蕩的女人。”赫倫輕蔑地看著她的背影說。 盧卡斯尷尬地咳嗽一聲。這時,赫倫才意識到,他還在親熱地摟著他,手指還搭在胸膛上,兩人的臉頰近得相貼。 他感受到盧卡斯呼出的氣息,滾燙得像石鍋上的開水,幾乎會灼傷自己。那粗糙皮膚下的心髒正疾速搏動,如小錘一樣敲擊自己的手指。 赫倫替他穿好衣服,拍打掉他肩上的雪花,給他係緊鬥篷的係帶,“衣服都濕了,以後別在冒雪喂鴿子了。這些長著翅膀的肥家夥們會自己找食吃……” 盧卡斯沒有回應他。 赫倫有點驚訝,他抬起臉,對上盧卡斯的眼睛。他比盧卡斯矮半頭,這種仰臉的角度,使他看不太清盧卡斯的表情。 “我想問您……”盧卡斯輕聲說,帶點猶豫,“您為什麽拒絕了她……那是個極好的機會,不是嗎?” 赫倫沉默片刻,突然雙手一用力,將鬥篷係帶勒緊,好象要把盧卡斯勒死。 盧卡斯被他勒得差點窒息,臉色漲紅,脖子上有粗壯的動脈凸顯。 他趕緊掰開赫倫的手,後退幾步,猛烈地咳嗽起來,彎著腰大口喘氣,不解地看向猛然發瘋的赫倫。 “我恨你,盧卡斯。你叫我錯失了良機……誰讓你說過那句話……”赫倫癟著嘴,悶悶地說,“要不然我才不會這樣維護你……” “我說過什麽話?”盧卡斯一頭霧水。 赫倫幽幽地看過來,抱著雙臂,黑眼睛的光芒閃動,像寒潭裏倒映的月亮。 “你愛她嗎?”他拋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我怎麽可能愛她?!”盧卡斯笑著說,“神明啊,我這才第一次見到她……” 赫倫不滿意這個答案,輕慢地說:“那是不是多見幾次就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