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倫下了馬車,看到滾到腳邊的暖爐,剛要跑過去拉架。 盧卡斯衝他喊:“您別過來!” 他很快就製服了蘇拉,用繩索綁住她的手,幫加圖索送她進了家宅。 赫倫坐在車板上,見到他走出來,臉上還掛了彩。 盧卡斯坐到他旁邊,歎息著說:“蘇拉夫人像瘋了一樣,塞涅卡的失蹤對她打擊太大了。” “我們去法院吧,把這件事告訴法官。”赫倫沉重地說,“加圖索受到的打擊不比蘇拉小,我並不覺得他有足夠的理智,去寫一篇有條理的訴狀。” “嗯。”盧卡斯點點頭,握起馬鞭,準備駛往法院。 他臉頰的抓痕紅腫了,有的還出了血。在他蒼白的皮膚上,像幾筆濃烈的紅油彩,有點猙獰,讓人看著倒吸涼氣。 赫倫看著他,忽然改口:“算了,先回家吧!” 盧卡斯不解地側過臉,“怎麽了?” 赫倫用指頭點了點他的抓痕,“先回家給你上點傷藥,我可不想見你破了相。” …… 兩人很快就回到家。 赫倫推著盧卡斯進了書房,從藥匣翻出藥膏,輕巧地塗在抓痕上。他敏感的指尖感觸到凸痕,皺起了眉頭,神色不太愉悅,臉部的陰影如水波般晃蕩一下。 “你的模樣……”他抬起眼簾,捧著盧卡斯的臉,“可真狼狽啊。” 盧卡斯順著光線看他。 他來自深處的細膩,他的耐心,也都暴露在光線之下了,好象沉金的灰土被風吹走,沒有什麽能隱藏的,一覽無餘。 “我不疼。”盧卡斯笑了笑說。 他的回答符合赫倫真正想問的問題。 赫倫輕哼一聲,擰緊藥膏盒,塞到他手裏,“賞你的。” 盧卡斯雙手接過來,感謝了他的賞賜。 塗完藥後,赫倫鋪開莎草紙,隨口命令道:“為我研磨墨塊,我需要寫字。” 盧卡斯拿來墨塊,用燭火灼燒一會兒,放在石盤裏慢慢研開。 屋裏響起石與石相磨的粗礪聲,像是某種廝磨的聲音。 赫倫拿起蘆葦杆,蘸了蘸融化的黑墨。不知怎的,在某種未知本能的驅策下,他順著磨石朝上看去—— 盧卡斯認真地研磨,冰白的指頭捏著黑磨石,像鑲上去的白玉。他鬆軟的金發被雪花打濕,眉宇也染上潮意。海藍色的眼睛倒映打著轉的磨石,像一隻雀躍在海洋的小船艇。 粗野之人的細致,就像偶爾開合一下的扇貝,閃出的珠光曇花一現。 赫倫的筆杆頓在紙上,洇開一團墨漬。 “盧卡斯,把磨石放下吧。”他開口,“這種細小的活計,以後用不著你來做。” 移動的磨石陡然停滯,盧卡斯不解,“怎麽了?” 赫倫把廢掉的莎草紙攥成團,目光鎖定在他身上,“你是勇猛強大的角鬥士,手裏隻能拿刀使劍,像戰神一樣大破千人,而不是做軟弱的家奴要做的事。” 盧卡斯鬆開磨石,壓著眉鋒,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我記得……您之前還誇我照顧您十分細致,就像父親一樣。” “那是我之前的想法。”赫倫重新鋪開一張紙,“你就是你。我不想看到你因為奴隸的身份而改變自己。” 盧卡斯抬了抬眉毛,老實地丟開磨石。 赫倫寫完訴狀,交代奴隸送到法院。他覺得很疲憊,走到中庭裏透透氣。 塞涅卡的丟失,蘇拉的瘋狂,像一團烏雲團聚在胸間,久久不能驅散。一種隱晦的殺意從暗處襲來,黏著在他身上;他難以撇清。 羅馬的降雪告一段落。太陽被擋在巨雲之後,陽光如寬寬窄窄的刀鋒、從雲的邊緣傾瀉而下。初雪之後尚為灰蒙的天,被這幾記光刀分割開來,形成許多淺黃的色塊。 冷雪後的暖陽,比夏季的驕陽還顯得溫熱。 弗利緹娜推著範妮來到中庭。她為主人套棉靴、披鬥篷,為她戴上黑氈帽。 範妮的黑曜石就隱遁在帽沿之下,收斂起光澤,像一枚暗沉的鐵塊。她瘦得形銷骨立了,臉頰的紅潤不複存在。 她每天都會睡很長時間,眼圈卻是疲憊的青黑色。她的靈魂好像越來越遠了,名貴的湯藥也留不住她。 所有的奴隸都安慰她,哄她說病會好。隻有赫倫知道,她將要入土了。 赫倫走到她身邊,伏下身親吻她的手背。 閉著眼曬太陽的範妮驚醒了。她下意識縮回手,一低頭就看到兒子在衝她淺笑,眼神有些複雜。 “赫彌亞……”她驚奇地說,“你回來得真早。卡普亞的雪景好看嗎?” “簡直美極了!比神廟壁畫上的天國還要美!”赫倫不打算告訴她真相,假意興奮地說。他不想讓病重的母親遭受噩耗的衝擊。 “那裏富得流油,房屋也是溫暖的木屋,裏麵還有壁爐,積雪就像奶油一樣白!” “卡普亞是受神明眷顧的地方。”範妮的眼瞳泛起流轉的水汽,但很快壓製下去。 “我和普林尼就去過那裏……在你還沒出生的時候。” 她提到亡靈的頻率越來越高了。在通靈者眼裏,這是死神召喚的一種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