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白用略感意外的眼神看了陳南山兩眼:“你難道不好奇,林長賢拿的是哪份卷宗?”


    “這還用問,必然是田犇的,”陳南山,“這大概就是林長賢為什麽要燒死自己的妻子的原因。”


    也是林長賢為什麽突然被放棄的原因。十年來的權勢滋長了他的野心,他不甘心僅僅隻當一隻照夜偷家的麻雀;因為他自以為拿捏了對方的把柄,不甘心再與假夫人過貌合神離被監視的生活……


    而這個對方,隻有可能是田犇,用田大力的身份生活下去的田犇。


    “我們該回京都了。”李昱白說,“直覺告訴我,田犇應該在京都。”


    金魚袋,京都內三品以上大臣方可佩戴;前任知縣張孝全升遷回京……


    那些被貪墨的銀錢,隻怕最終也流向了京都。


    京都汴梁,那條汴水河經曆過多少秘密,卻從來都不說。


    鹽官縣裏,知道這些銀錢流向的人,都死了。


    李昱白隨手在紙上畫出了隻小小的鳥:“依人而居,照亮偷家,小小雀兒披著一身常見的皮毛,出入家宅之中。”


    “還有多少個像林長賢這樣的雀,又隱藏在哪些地方的哪個縣衙,偷了多少民脂民膏,禍害了多少窮苦百姓?”


    林長賢,不過就是其中一隻已經暴露出來的雀。


    可就是這隻雀,五年間偷了22萬真金白銀,來自鹽稅、枉法、私吞河工俸祿、敲詐勒索當地商戶……


    縣衙裏一眾官員跪了一地。


    原縣丞吳明跪在堂下,冷汗流個不停。


    但他比知州大人情形要好,因為他立了功,至少能活命。


    人啊,就是當狗,也不能當條傻狗,若不是自己偷偷記了一份賬目,他這條狗就死翹翹了。


    而知州大人跪得五體投地,幾乎癱在堂下。


    李昱白端坐在堂上,手邊是青川核實過的賬目。


    “這五年來,根據縣丞吳明私下記錄的賬目,林長賢貪墨銀錢高達22萬白銀。”他的聲音不像往常平靜。


    “一兩白銀為一貫錢,一貫錢相當於1000文,也就是1000枚銅錢,一鬥米賤價60文,貴價75文,一石大米700文,20文錢能讓普通鹽戶一家有酒有肉有米的生活一天,300貫錢足以讓任何一戶百姓安身立命。”


    “小小鹽官縣,一縣百姓要多交22萬貫錢的賦稅,你們讓百姓拿什麽交,拿命嗎?”


    22萬貫錢,這是縣裏的鹽戶們從早曬到晚,拿血汗曬出來的。


    “你們把這一縣百姓當成什麽,當成牛馬嗎?”


    販賣私鹽者殺無赦,不販賣私鹽,他們要怎麽生活?


    知州大人匍匐在地瑟瑟發抖:“下官有罪,下官失察了……”


    李昱白將他當日的話一句一句重複出來:“政績甲等、民意甲等、勸農桑招流亡增戶共計兩千四百,這就是你口中心係百姓的好官?”


    “是不是隻要送了你孝敬銀子,就是你口裏的好官?”


    知州大人眼前一黑,幾乎委頓在地:“下官錯了。”


    “你不配自稱下官,拱默取榮,以徇一身私利者,亦當罷而去之。”


    “來人,摘了他的烏紗帽。責令嘉興府衙,核查他任內政績。”


    知州大人這一州之官,今日算是當到頭了,能不能留條命,就看他有沒有其他罪惡了。


    “還有你們,”李昱白看著滿衙門的官吏,“陳大人有言在先,凡自告或檢舉揭發有功者,死罪可活。”


    “盡管是被蒙蔽在先,但魚肉百姓、助紂為虐,你們活罪難逃……”


    “將提刑司的布告貼出去,並通知各鄉裏正,捕頭每三人一組,敲鑼打鼓告知百姓,即日起,若有冤而民告官者,不打殺威棒,凡有據可查者,眾官吏該打的打,該賠的賠,該罰的重罰……”


    “通知百姓,若有超出朝廷所令賦稅者,檢舉有賞……”


    ……


    “大人,找到那老頭和五個挑夫的蹤跡了。”王漢氣喘籲籲地跳下馬,三兩步趕進堂裏。


    “縣衙起火前兩日,這一行人比以往出發得晚,因此才留下了目擊者。”


    “有人見過他們一行人往龍塢古道走了。”


    “周全來,”陳南山喊道,“說一說龍塢古道。”


    李昱白問得更細:“龍塢古道可有通船的地方?”


    周全稍想了想:“龍塢古道出鹽官縣後過餘杭,餘杭境內天目山餘脈處有個哭泣嶺渡口,這個渡口不大,而且有點險,知道的人不多。”


    “渡口行不了船,但可走排筏,經中苕溪而下,在餘杭鎮東側北折進杭嘉湖,下可進錢塘江,上可入太湖……”


    李昱白和陳南山對視一眼,這可真是偷運的好水路。


    “看來,該去一趟哭泣嶺渡口。”


    “大人最好別去,”周全補充說,“這條路鬧鬼。”


    “君子不涉險地,大人你肯定不能去,”陳南山正色說道,“我和王漢帶人走一趟,不過得等林武回來。”


    “周全說,這條古道熟悉的、腳程快的都得走四五天,”他毫不客氣地說,“像大人這樣的體格,估計得走八九天,不但是拖累,還容易讓前去查探的人分心。”


    “萬一要在山裏出點什麽事,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們大家都得掉腦袋。”


    陳南山正喋喋不休,李昱白言簡意賅地說:“我沒說我要去。”


    他要做的事很多,鹽官縣衙從上到下都得重新安排,知州的罪還得通報府衙,如此看來,兩浙路的官場必然得震動一番,兩浙路節度使很快就會派人前來轄製……


    陳南山這才放心,片刻後又將手裏的折扇拍得啪啪響:“這假林長賢究竟是誰?”


    “假林長賢是誰,又來自哪裏,其實已經不重要了,”李昱白說,“他隻是顆被放棄的棋子。”


    “不等林武了,帶上周全,再找兩個當地向導,你立刻往龍塢古道去哭泣嶺渡口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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