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放的京官不好做,不但在赴任途中有危險,即使就任,也會遇到當地下級官員的牽製。


    因為利益。


    要辨別當地下級官員的忠奸,其實也很簡單,隻要危及到了他自身的利益。


    鹽官縣衙二堂外,邦本房內。


    博古架上堆滿了牛皮紙袋,有些年份久遠的牛皮袋和架子之間還結起了蜘蛛網。


    陳南山用折扇代替手指在一份份卷宗間劃過。


    “要在這麽多卷宗裏準確地偷走田家拍花案的卷宗,那可是相當不容易。”


    周全哈著腰:“是挺難的。”


    陳南山:“可見這偷卷宗的人是有備而來。”


    周全:“對,有預謀的。”


    “要將八年前的卷宗背記得個七七八八,你也是有備而來吧?”陳南山瞟了周全一眼。


    周全緊張了,好一會才說:“嗐,小的別的優點沒有,就是記性好。”


    “是記性好,還是你監守自盜?”陳南山瞟了他一眼,“比如說你想立功。”


    “這……大人說笑了。”周全抹了把冷汗,訕笑著解釋,“主要是縣裏沒發生過這麽大的事,所以就一直記得。”


    “但凡是自己邊想邊寫,下筆必然有遲疑和錯誤,而你寫的卷宗從頭到尾十分流利,倒像是抄的,”陳南山,“咦,我就這麽隨便一說,你怎麽這麽多汗?你是不是太虛了。”


    周全連脖子下都冒出了細密的汗,陳南山饒有興致地斜覷著他,直到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火眼金睛,小的撒謊了。”


    “鬧鬼之後,小的覺得有點蹊蹺,便來邦本房找卷宗,所有的卷宗都在,隻少了田犇的供述,他的畫像都在。”


    “小的真的不知道為什麽火燒起來之後,大人您派人來找卷宗,卷宗竟全都不見了。這……小的確定自己看完後是原封不動放在架子上的。”


    “大人,小的用祖宗十八代起誓,小的真的是見鬼了,半截身子的鬼啊。”周全真的要哭了,“早知道是這樣,小的當日就該痛痛快快的付那一千貫錢給那小道士。”


    “什麽小道士?”陳南山問:“你說的當日是哪日?”


    周全想了想:“正是火燒後院的前兩日。”


    白天審了這樁離奇的“祖師爺減壽元”一案,晚上周全就見了鬼,而好巧不巧,每季來挑擔子的老頭在後院窺見了這樁見鬼,又過了兩日,後院就燒死了九個人。


    陳南山:“那小道士長得什麽模樣?”


    ……


    周全走後,陳南山又挨個找來了一眾衙役。


    這些衙役們比倒豆子還快。


    誰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頂頭上司是假冒的。


    “哦豁,長眼了,小的隻在話本裏聽說過有強盜冒充上任的官員,這林大人,哦,小的是說這假林長賢一介文弱書生,膽子哪裏這麽大?”


    “這假冒的林長賢怎麽知道赴任之後,要拿哪些東西去哪個府衙辦啥呢?這真是小刀拉屁股——開眼了。”


    但說起八年前的替死鬼田大力,倒有好幾個人能證明這件事。


    主簿:“這個案子,當年辦得挺利索的,抓人審案加行刑,都是按照上麵的指示辦的。”


    陳南山:“你們說的上麵,有多上?是前一任知縣,還是知州?還是更上麵?”


    主簿:“知州大人吧?縣衙的大小事務雖然自理,但這麽大的案子,按理都是要報州裏的。”


    劊子手:“小的記得,當時來監斬的大人,身上可是帶著金魚袋,小的活了半輩子,那還是第一回見到金魚袋哩。”


    獄卒:“至於田大力和田犇,小的們倒確實記得,從行刑前兩天開始,田犇就在大牢裏喊冤,行刑那天更是抱著牢房門死不鬆手,說自己不是田犇,自己是田大力,沒做過拍花子,我們抓錯了人,快放了他……”


    “誰信他呀!傻子才信。”


    “大人有所不知,那些個死囚臨刑前為了不死,多荒謬的借口都想得出的。”


    “對,還有人在行刑前說自己是地藏王轉世,誰敢砍他的頭,誰全家就死光光呢。”


    陳南山聽了一大本“死囚求生借口大全”。


    邦本房的小吏:“鬧鬼之後,林大人曾進過邦本房裏,小的開的門,但小的沒進去,林大人隻說查點東西。是不是為了田犇,小的真的不知道。小的那時候還不知道他是個金包銀啊,小的哪敢管他的事哩。”


    “不過,那日林大人出來的時候臉色很好,手裏倒是拿了一個牛皮紙袋,但小的沒問是哪個卷宗。”


    接著是女眷。


    李師爺的婆娘:“大人,妾隻想為孩子們求條活路,林夫人,不,那位春娟娘子有一根很特別的發簪,那夜去救火時,妾偷偷地藏了起來。”


    她藏起來,是以為這根發簪很值錢。


    當然確實也很值錢,因為簪子裏有個空心的機關,裏麵還沾著些粉末,正是林長賢所吃糟鴨裏含的毒藥。


    就像推測的那樣,林長賢所中的毒,是假林夫人下的……


    所有人都走了後,陳南山轉到博古架後。


    李昱白坐在裏麵。


    “大人,聽這個周全的形容,你覺不覺得,除了名字,除了沒有眼角的紅痣,”陳南山直說道,“不會就是小老七吧?如今想來,這小老七出現的時機確實太過巧合了。”


    看上去十三四歲,說話氣人,但長得還算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是個遊方道士,沒有度牒,叫什麽山風道長……


    小老七看起來正是這個年紀,說話有趣,長得不但俊,還有股特別的靈氣,再說,這個小道士出現的時間,正是小老七說去玩泥巴遲遲不回的那幾天。


    以小老七捏泥人的本領,要偽裝成一個抱著頭的鬼,是不是不算很難?


    李昱白將那張小雀的畫拿在手裏,一會才問:“那你說,小老七究竟為了什麽而出現的?”


    陳南山毫不猶豫地答:“自然是為了出現在錢塘縣的那夥拍花子。”


    恰恰好田嫂子和班頭的臉爛得比其他地方都要快,恰恰好三七觀最善摸骨捏人。


    他低聲問:“這小老七,不會真是咱們要找的拍花子克星吧?”


    李昱白沒說話,眼神閃動,看不出什麽表情。


    “如果是,那我更喜歡他了,”陳南山興致勃勃地拍了個巴掌,“這麽算起來,咱提刑司還欠他不少賞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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