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酣處,主賓歡暢。不停有人給錢雄豪敬酒,他來者不拒,喝得臉紅脖子粗,杜沛書拉著一個小廝玩行酒令,我則撿了些雞鴨甜點裹成一包,準備日後慢慢吃,天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機會吃到這種美食。忽見那個管家模樣的人匆匆穿過人群,在錢雄豪耳邊說了些什麽,錢雄豪眼睛一亮,大聲道:“真的?劉總管快去請人進來。”劉總管應了,快步離去,不一會兒,便聽到總管清晰的聲音傳來:“五台山清涼寺苦介大師、武夷山持虛道長前來祝壽···”眾人嘩然,這兩人在武林中聲名顯赫,現身此處已是給足了錢雄豪的麵子。我一邊啃雞腿,一邊抓了把果脯塞進懷裏,嘴裏嘀咕道:“有錢能使磨推鬼,連出家人也能給逗出凡心。”賭鬼接口道:“出家人也得吃飯不是?老錢每年扔了大把的香油錢,總得有點動靜吧。”我思量著反正自己已經退隱江湖,眼下吃飯喝酒才是頭等大事,還管什麽江湖事?誰愛來誰來。心裏想著,伸手多撕了根雞腿。聲響未斷,便見一僧一道進得場中,我縮在大廳一角,透過人群看去:那僧人眉毛花白貌不驚人,但麵容間溫和從容,一見之下便讓人心生尊敬;那持虛道人年過半百,但眉宇清奇,想必年輕時十分英俊,此時年過半百更顯明月流風之相。這二人衣袖飄飄,高人氣質盡顯。武林諸人正要起身迎接,卻聽劉總管接著道:“···棲霞‘白衣師太’師徒、青霄俊傑數人前來拜壽···”我嚇了一跳,青霄也派了人來?我盯著廳口,隻見一個高高瘦瘦的道姑走了進來,我心裏“咯噔”一下,這人我見過,當年屠村之夜,與拓跋司命交手的就是她。這女人出手狠辣極不好惹,據說她本是棲霞掌門的妻子,棲霞掌門中了魔教埋伏死於非命,她披麻戴孝支身殺入魔教“濺血壇”,手刃仇敵,血染白衣,後來便做了尼姑並接任棲霞掌門,白道群雄讚她勇猛,便稱她“白衣師太”。不過也因她性情暴躁陰戾,江湖上不少人稱她“血衣師太。”賭鬼“哼”了聲,似乎很不待見那尼姑。比起棲霞的師太我更關心青霄派了誰來。隻見門口人影綽綽,六人魚貫進入大廳。他們統一著青霄服飾,當頭兩人一男一女,我呼吸一窒,男子劍眉挺鼻,不是師兄又是誰?不過師兄蓄起了胡須,氣度沉穩,竟有幾分神似掌門。我心頭震動,那就是和我練劍,和我烤紅薯的師兄啊···那女子,那女子長發及腰,眉目如畫,明明美到極致,偏偏表情嚴肅異常,仿佛沒什麽能搏她一笑,仿佛一朵冰花雖然美豔不可方物,卻也冰冷不容侵犯···雲瑤好像一切未變,又好像一切都變了···本以為隻會在回憶中才能再見到他們,現在見到了,卻覺得他們離我好遠。我開始後悔為什麽沒有早些離開,本以為我能淡然,本以為我早已看開,本以為記憶早已被時間衝淡,現在才知道有些事經曆了便再也忘不了。我在心中告誡自己,走了是對的,走了對大家都好,可看到師兄和雲瑤宛如一對璧人,心裏莫名其妙地堵得慌。我不敢再看,把頭撇開,賭鬼見我神色有異,問道:“你怎麽了?碰到熟人了?”我揉揉眼睛,澀聲道:“我在青霄欠了債,現在債主來了,我得回避一二。”賭鬼點點頭,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怪不得···”接著又陸續來了些武林門派,我魂不守舍之下沒全記下,隻依稀聽到了“金龍派”“排幫”之類的。諸位掌門相繼給錢雄豪祝壽,我也聽不清,腦袋亂成一團,想走又有些舍不得,明明不敢望向青霄諸人所在,卻又不時偷偷去瞄。師兄和雲瑤來到錢雄豪身前,師兄抱拳道:“青霄仗劍長老座下易雲樹受掌門之托前來給‘財神’祝壽。”錢雄豪笑道:“少俠客氣,青霄能派人前來,在下感激不盡。”雲瑤也嬌聲道:“掌門師父閉關未出,弟子攜千年老參一支,望錢老板笑納。”說罷遞上一個錦盒,錢雄豪招呼家丁收下,拱手道:“錢某人銘感劉掌門厚意。各位遠來不易,可要讓錢某人好好招待。”寒暄一番,群雄皆被安頓下來。不少人立刻圍著苦介、持虛等掌門馬屁齊飛,阿諛不斷,反倒是青霄那邊來人不多。倒是四公子見到舊友紛紛湊上去和師兄他們搭話。師兄和錢多多聊得甚是開心,彭明良已經倒下,默公子自顧自喝酒,唐硯照舊圍著雲瑤打轉兒。我在後廳遠遠看著,心想差不多該走了,可想法如此,步子還是一動不動。酒過三巡,廳內氣氛已達最佳,忽然一個彪形大漢突地站起,大聲道:“大家靜一靜,我王鐵塔有話講。”這人嗓門很大,眾人停止說話,大廳中一時極靜。王鐵塔見這麽多人看著他,黝黑的臉皮泛起一陣暗紅,他幹咳幾聲,道:“俺是巨鯨幫的掌門,今日是來拜壽的。”話音剛落,便有人笑出聲來:“廢話,你不是來祝壽的,難道是過來討賞的?”更有人尖酸刻薄道:“巨鯨幫不是在沿海活動嗎?怎麽到這兒來了,是不是海上生意不好做,你這個幫主就跑到這兒來打秋風了?”王鐵塔大聲道:“別亂說,俺雖然沒什麽見識,但也是知道‘財神’的名頭的。這次我帶著兄弟是專程來祝壽的。”先前那個聲音接著道:“可沒見到你帶的賀禮呀,你不會是空手來的吧。”王鐵塔左顧右盼一番,聲音弱了幾分:“最近生意不太好,我怕帶的東西次了讓‘財神’笑話···”話還沒講完,座中已是笑聲四起。王鐵塔漲紅了臉,爭辯道:“金銀珠寶,俺沒有,就算有,財神也不稀罕,不過俺給錢莊主帶了一個忠告。”不知道他這個小小的巨鯨幫幫主能有什麽寶貴忠告,大家被提起了興趣,全都豎起耳朵聽他的下文。王鐵塔見無人嘲笑,麵色恢複正常,正色道:“江湖都知道錢莊主出手大方,朋友遍天下。但要知道江湖險惡,有些人表麵上大義凜然,實際上卻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錢莊主的不少銀子可花得不太值當。”這話頗為誅心,錢雄豪喝得暈乎乎,尚無感覺,劉總管聽出他話中有話,上前道:“王兄弟是說我家莊主交友不慎?”王鐵塔蒲扇大手亂搖,連聲道:“俺不是這個意思,俺不過想提醒莊主小心。哎,都怪俺嘴笨。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兄弟平時少上陸地,祝壽途中迷了路,不知怎地來到一處林中。俺看見前麵有個人影,本想過去問問路,誰知那人聽到呼喊,不僅沒回頭,反而竄向遠處,俺覺得奇怪,便和兄弟們追了上去。”王鐵塔端起一壺酒,一口氣灌下大半,接著道:“俺好不容易追上那人,還沒開口那人就一拳打來,俺莫名奇妙,便招呼兄弟們並肩子上。那人武功還不錯,我們費了不少力氣才製住他。”講到這裏,王鐵塔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右肩,又說道:“我們從他身上搜出一封信,俺不識字便讓讀過書的弟兄念了,那內容可是大大的不妙啊。”這王鐵塔頓了頓,吞吞吐吐道:“信是寫給莫留崖的···”“什麽!魔教的‘斷魂手’莫留崖,他不是早在正邪大戰中就身死了嗎?”發話的是金龍幫幫主,武林中人無不議論紛紛。王鐵塔這句話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群雄收起了玩笑之意。苦介大師口宣佛號,道:“王施主,茲事體大,若此事屬實,你可看清信上署名?”王鐵塔東張西望,眼神閃爍,卻不開口。持虛道人察言觀色,起身道:“王幫主盡管放心說,貧道擔保此處無人能傷到你。”王鐵塔靠近持虛,小心翼翼道:“那我可就說了啊,道長你要保我啊。”持虛一拂袍袖,道:“貧道不才,但護一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王鐵塔點點頭,眼光逐一掃過群雄麵龐,最後竟停在了白衣師太的臉上,看他目露恐懼,似乎甚是害怕。眾人一片嘩然,白衣師太兩道淡眉漸漸倒豎,身子緩緩離開座位,冷冷地道:“你說這信是貧尼寫的?”王鐵塔縮到持虛身後,竟來了個默認。第23章 相見白衣師太踏上兩步,喝道:“你活得不耐煩了,怎敢在此胡言亂語?”王鐵塔拉著持虛的衣袖叫道:“道長救命啊,她要殺俺滅口了。”持虛尚未開口,苦介便擋在了白衣師太身前,苦介雙手合十,道:“師太息怒,此事蹊蹺,事實如何尚需查證,我等斷不會隻聽王幫主一人之言。”白衣師太“哼”了聲,臉色稍霽。此時,一人自師太身後站起,大聲道:“諸位不要被騙了,掌門兄嫂最是嫉惡如仇,怎會勾結魔教匪類?”這人濃眉豹眼,很是威武,正是棲霞二當家季其鋼,他本是棲霞上代掌門的師弟,稱白衣師太一聲“兄嫂”並不為過。群雄交頭接耳,多覺季其鋼言之有理。王鐵塔見眾人起疑,急忙道:“俺可沒有胡說八道,信還在我這裏,不信大家瞧瞧。”說罷,便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了持虛。持虛道長抽出信紙,看了幾行,神色驚疑不定,將信紙傳給了苦介大師。苦介看罷,眉頭緊鎖,口中佛號不斷。白衣師太礙於身份不發一言,季其鋼開口問道:“大師,可有不妥?”苦介遞上信紙,道:“施主請看。”季其鋼接過信件,一目十行,神情越發凝重。白衣師太見情狀不對,劈手奪過紙張,才看數眼,便大喝道:“一派胡言,豈有此事。”王鐵塔大叫道:“這信上說得清清楚楚,你當年擊殺魔教,就是演了場苦肉計,要不你怎麽當得了棲霞掌門?魔教死了幾個小嘍羅,換了一個掌門內奸,那可是大大的劃算啊。”白衣師太一振衣袖,冷笑道:“這種陷害手段實在太過粗陋,如果隨便誰拿一張薄紙便能誣陷堂堂一派掌門,武林還不早亂了套。”說罷,作勢欲撕那信紙。持虛阻止道:“師太且慢動手,這信真假難辨,現在還不能就這麽毀去。”白衣師太白臉漲紅,道:“道長是懷疑貧尼了?”苦介與持續並肩而立,道:“若非老衲眼拙,這署名之下可有棲霞的掌門信印。”白衣師太低頭細看,薄唇抿成一線,並未回話。季其鋼拿過信紙,稍作沉吟,道:“棲霞掌門信印也並非機密異常,若有能人巧匠未必不能偽造一枚。”持虛、苦介略微點頭,持虛打個稽首道:“季大俠所言不錯,憑這麽一頁確實不能定下結論。此事還得從長計議。”苦介拿過書信,轉身對王鐵塔道:“王施主,此事恐怕有些誤會,棲霞在江湖上也是叫得上號的名門正派,應該不至被魔教所惑。”王鐵塔見兩座靠山要轉向,連聲道:“俺沒亂講,信裏說得很清楚,那尼姑為了討好莫留崖,還送上了棲霞的內功心法‘霞光萬道’。喏,這也是從送信那人那兒找到的。”說著便摸出了一本冊子,上書“霞光萬道”四個古篆大字,封麵泛黃,可見頗有了些年份。白衣師太臉色大變,失聲道:“怎會這樣,這書···這書···”季其鋼鐵青著臉,盯著白衣師太,道:“兄嫂,‘霞光萬道’一向由掌門保管,就連我也不得觀看,現在為什麽落到了外人手裏?”白衣師太喃喃自語:“我明明將書收藏在平日打坐的蒲團裏,怎麽···”師太衣衫輕顫,可見頗為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