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為那份情誼心暖,卻不得不在今日懷疑它的真假。我甚至不知我到這裏來找他是不是個笑話。今日之柳五,早已成功在握,意氣風發,我理應先去他的秘書處遞上名片,自道身份,預約時間。還是緩緩推開門,走了進去。也許現在的我,最需要的是一杯酒,一杯可以忘記歲月滄桑的酒。整間店竟然靜悄悄,放眼望去,一個人也無。若非聽到暗影裏一個聲音,我幾乎要以為我走錯。如此平緩,如此沉著,溫和,又微微多了些氣勢:“浮生,要我陪你喝一杯麽?”酒還是過去的酒。碧青的酒色,在白如脂玉的細瓷杯中蕩漾,燈光中,散出一點一點的醇厚氣息。別人喝一杯就會醉的液體,我和柳五卻拿它當水。我坐下來,默默看著柳五的臉,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卻還是端起第一杯:“請。”柳五微笑,也舉起杯。時光像在這一刻靜默,空蕩蕩無人的大堂中,隻有杯盞偶爾交碰的細碎聲。數壇酒流水般地分送到我們體內,四周的酒意一陣濃似一陣。我身體終究沒有大好,雖再三隱忍,被酒氣一衝,還是低低咳了起來。一隻溫柔的手臂攬過我,輕輕拍打著我的背部:“不能喝,怎不早說?”我抬頭,盯視著柳五那雙微微含笑,晶瑩如玉的雙眼,心中突地一痛,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閉了閉眼,再度睜開,今夜的重逢酒,到這裏算是喝完了,該麵對的,終究還是要麵對。“為什麽?”我靜靜地問出三個字。“你指什麽?”柳五放開我,又拍開一壇酒,為自已酌滿,淡淡道。“很多事。包括……你為什麽要以我的名義,支助pudel上學;為什麽要……做這總裁,還有……你為什麽從沒來看過我……”柳五怔了一怔,隨即失笑:“浮生,你還真性急。”“說啊。”我不理他的話,仍以目光催促。柳五沉吟了一下,微笑:“那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交易?”“不,條件交換。”我瞪了他半晌,終於冷冷道:“是什麽?”“你別生氣。”柳五笑吟吟地前傾了身子,酒吧的桌麵本就不大,被他這一壓,麵容離我已近在咫尺,手指已滑上了我的臉頰,“明日去做個手術,把這些疤痕去掉,好麽?”“難看成這樣麽?”我不由苦笑,下意識地伸手輕撫自已傷處,“我原還以為這比較符合當下的審美情趣。不夠酷麽?”“不關那事。浮生,你的魅力原不在外表。”柳五語聲透著誠摯。“那為何?”我舉起杯,卻被柳五製止。“夠了,再喝會傷身,”柳五溫和地取走我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不為什麽。我隻不願還見你固執於昨天的傷害中不放。你在用它懲罰每個愛你的人,卻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過去。浮生,你忘了明天是該重新開始的。”沒人可以逼得如此之近。我冷笑著,本能地想要反抗,要駁斥,甚至發怒,卻在一眼觸及柳五平靜容顏的那刻,全化作默然。良久,才推開柳五的手,為自已倒滿一杯,仰頭飲下:“好,你說你的原因罷。”柳五這次沒有阻止,隻是用一種混合著憐惜、關切的目光看著我。我毫不退讓,同樣與他對視。錯綜複雜的眼光在空中交會。於無聲中聽見暗潮洶湧。“pudel那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柳五終於緩緩道,“你我都明白,隻有這個法子,才最能幫他。畢竟他也算你的故人。石磊……他於理無錯,於情有虧。”我一挑眉,不願掩飾我對這個名字的冷漠:“你奪權成功,得他助力不少。”柳五並不否認:“石氏勢力,誰也不敢輕覷。”“恭喜。”我冷淡地道賀。柳五也不在意,仍是微笑,桌上的酒已隻剩下最後一壇,且還在急劇減少中。柳五又一次推開我的手,搶著飲下一大杯,才歎息道:“浮生,你可知,我做這些,為了什麽?”“不要說是為了我。”我恨恨道,瞅準機會將僅餘的酒奪到麵前,“當了總裁就有用麽?那樣不僅是小看我,也是小看你自已。”柳五沒來得及回答,因他的心神都用來跟我爭奪最後一杯酒上。論腕力我原差他甚多,隻是柳五顧忌我體弱,不敢當真使力,拉扯半日,終於還是被我找準個空隙,將酒灌到口中。酒還未來得及下咽,正得意之時,眼前突然一花,身子被人擁住,一隻手有力地抬起我的下巴,一樣事物重重地壓到了我的唇上,急速地試圖侵奪。突如其來的襲擊令我有一瞬的驚愕,雖隨即便醒過神來,口腔已被攻占,未及下咽的酒液在對方的吮吻下全數倒流過去。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也能用?我氣昏,不假思索反摟住對方頸項,大力吻回去,偏要將那杯本屬於我的酒奪過來。來來往往,不知過了多久,隻知酒已全然淡去,剩下唇舌的糾纏仍在反複,渾然忘我。直到終於分開時,我們才各自意識到,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接了個深吻。“見鬼。”柳五苦笑摟住我,“這算不算無心插柳柳成蔭?”我哼了一聲,提醒他剛才沒說完的話:“原因。”“你可知,我這一生,有兩個遺憾?”柳五沉吟了一下,慢慢道。夜,靜得象絲,幾乎能聽得清彼此呼吸的節律。“我以前告訴過你,我出身於醫學世家。”燈光下,柳五的黑眸閃過一絲柔和,“從我曾祖父開始,家裏的院長、名醫,不知出過多少。我從小的目標,就是成為一個象他們那樣的好醫生。”我默默點了點頭。我記得柳五曾說過學商管是被江上天和石磊硬拖去的。“這是我的第一個遺憾。不是後悔,隻是遺憾。”柳五微微一笑,“幸好我商管學得不錯,這遺憾還不算太大,是麽?”“至少比當醫生要賺錢。”我老老實實說出自已的看法,以柳五現在的財力,當幾輩子醫生都做不上,“你應該慶幸自已好命,入對了行。”柳五的眼神帶著笑意,似乎看穿我的試圖安慰:“說的不錯。如果我隻是醫生,我根本沒可能買下這間酒吧,專門清了場等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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